太史寧猝不及防被甩了這么大頂帽子，一時僵住了，平日里的三寸不爛之舌像是打了結(jié)，磕磕巴巴不知該說些什么，只能在心頭暗恨自己以前為什么要把牛皮吹這么大！

    “不行！”太史寧情急之下直接一左一右分別拽住了謝蓮生和傅離軻的袖子，蹦出一句，“要死一起死！”

    眾人：“……”

    倒也沒有這么嚴(yán)重。

    就是……就是有那么一點尷尬。

    無聲的尷尬在眾人身邊泛濫成災(zāi)，眾人不約而同想起了七天前，裂天山巔發(fā)生的一切。

    想起了最后進入鬼域之前，那簡直聳人聽聞的一幕。

    他們親眼看著明燭前輩的力量出現(xiàn)在了任平生的身上，那不是簡單的親緣間的力量傳承，而是真切的完全相同的力量。

    隨后，他們看著不過元嬰境修為的任平生仿佛大發(fā)神威一般一筆將真仙這等人物捅成了重傷，站在明燭前輩身邊時，顯得她們愈發(fā)相像，語調(diào)、笑容、最細枝末節(jié)的神色幾乎完全相同。

    包括神識和最深的靈魂。

    就好像這兩具身體中，擁有的是同樣的靈魂。

    再親密的血緣關(guān)系也無法將靈魂傳續(xù)，而任平生和明燭卻擁有著同樣的靈魂。

    只有一個解釋。

    她們是同一個人。

    但這怎么可能呢！兩個完全不相同的軀殼，一個是威名流傳千載的上古大能，一個是初見時不過筑基境的同門，和他們相處了那么長的時日，身上連半點倨傲都沒有。

    她們……又怎么可能會是同一個人。

    這個問題讓他們幾人在這七日之中幾乎輾轉(zhuǎn)難眠，除了抓緊在鬼域這幾日時間鍛煉魂魄外，就是對這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

    也只有楚青魚心大，還能快樂地出去賣些自己做的吃食，根本不受其擾。

    眾人簡直佩服她的好心態(tài)。

    誰料，聽到這番對話后，楚青魚露出了茫然的神情，問道：“你們在說什么？我們不是在討論去看師妹的事嗎？為何要推來推去的。”

    眾人齊刷刷看向她，看到她迷茫的表情，云近月忍不住問道：“你居然敢叫明燭前輩師妹？”

    楚青魚表情愈發(fā)茫然，還夾雜著一絲師姐在說什么鬼話的驚悚：“明燭前輩是師妹的母親，這件事我們不是很早就知道了嗎？！”

    眾人面面相覷，確定了，原來這些日子楚青魚的淡定完全是因為不知者無畏。

    一通混亂的推來卸去后，云近月索性拽著所有人一道壯著膽去了明燭和任平生所在的宮殿，步伐有力且堅定，走出了一股慷慨激昂的氣勢，像是隨時準(zhǔn)備著英勇就義。

    六個人在這座宮殿前站定，云近月深吸一口氣，沉聲道：“要確認(rèn)這件事情，很簡單?！?/br>
    “若她們不是同一個人，那殿中該有兩個魂魄。若她們真的是……”

    后半句話，她沒能說下去。

    大殿的門不知為何，無聲自開，仿佛在邀請他們?nèi)雰?nèi)。

    六人愣了半晌，還在猶豫的功夫，殿內(nèi)一人緩步而出。

    這人一席肅殺冷沉的玄衣，腰間是寬大的深紅色腰封，身姿頎長，舉手投足間都是令人折服的強大。

    正是明燭。

    傅離軻忍不住抬頭向后張望了下，過了一會兒，也沒發(fā)現(xiàn)殿內(nèi)有其他人影。

    只有明燭一個人的靈魂。

    第180章 誰最尷尬

    明燭的出現(xiàn)讓云近月把醞釀好的滿肚子說辭一下咽了回去, 腦子混沌而空蕩，只是呆呆地看著前方，已然忘記自己為什么出現(xiàn)在這里。

    天衍六人直挺挺地杵在殿門外, 活像六根失去語言能力的竹竿子。

    離朱兩眼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身邊一群同門都成了半個字都蹦不出一個的鋸嘴葫蘆，暴躁地在心中怒罵了句：沒一個能頂用的！

    隨后這位暴躁的鳳凰干脆擠出隊列，飛揚的長眉擰得死緊，詭異地瞪了明燭片刻, 憋出一句：“我?guī)熋媚?？?/br>
    身后傳來天衍眾人倒吸涼氣的聲音, 紛紛贊嘆離朱好敢！

    明燭抱臂半靠在殿門上，眼神輕飄飄掃過來，把離朱好不容易醞釀好的一身氣勢全都吹散了, 下巴輕點，說了句：“都進來吧?！?/br>
    她發(fā)話了，這殿里哪怕是刀山火海, 六人也得進了。

    六個人埋著頭, 鵪鶉似的排成一串跟著明燭入了殿, 走到偏殿，伴隨著吱呀一聲, 厚重的門被推開，院中樹枝搖動，落下一陣粉白色花瓣雨。

    眾人在這被如夢似幻的花瓣雨構(gòu)筑出的溫情和期待還沒保持多久，很快就被殿內(nèi)的情形打碎一地。

    殿內(nèi)布置的很是精致, 最深處擺放著一張大床，床邊的簾帷被掀開一半, 眾人能清晰地看見床上并排躺著兩具身體, 正是明燭和任平生的rou.身。

    這一瞬間, 眾人心中過了無數(shù)個念頭，身體卻還本能地在殿中張望，試圖尋找出任平生的靈魂所在。

    但沒有，這偌大的宮殿之中，擺放著兩具身體，卻真的只有明燭一人的魂魄。

    直面明燭的靈魂，收到的沖擊感比在人間見到明燭本人的感覺還要強烈，他們隔著幾步的距離，甚至在明燭有所克制的情況下，依舊能感覺到這種靈魂深處的壓制。

    那是強者對弱者天然的壓制。

    “坐?！泵鳡T手指輕彈，房中桌椅無聲而動，在他們面前平穩(wěn)的放置下來，桌上的紫砂壺仿佛被一雙無形的手控制著，自發(fā)地泡了壺溫茶。

    眾人落座，捧著溫?zé)岬牟璞?，半杯清茶下肚，也沒把亂跳的心給按回肚子里。

    原來喝口茶也并不能壓壓驚，謝蓮生胡亂地想著。

    離朱感覺眼皮不斷跳動著，抱著最后一絲期待問道：“我?guī)熋玫撵`魂在——”

    誰料，明燭動作頓了下，將茶杯輕置在桌上，雙目平靜地注視著離朱，脫口而出便是一句：“師兄?！?/br>
    云近月一口茶全噴了出來。

    太史寧哆嗦著手把茶杯放回桌上，發(fā)出叮當(dāng)一聲脆響，這聲音又把他自己驚得一哆嗦，此時此刻已經(jīng)全然沒有曾放出“明燭前輩史家頭號研究者”豪言的氣魄，只恨自己剛才為什么要想不開跟進來。

    他腦子里像是有無數(shù)團回憶在打架，一時是自己曾經(jīng)在任平生面前神采飛揚地八卦她到底和硯青感情深還是竹疏更得寵的畫面，一時是自己曾經(jīng)大言不慚地在任平生面前說要將明燭前輩千年的遭遇研究個徹徹底底。

    太史寧絕望地想著，原來還有比八卦一位上古大能結(jié)果被她發(fā)現(xiàn)更糟糕的事。

    那就是……他八卦的那位上古大能，是日日和他待在一起讀書、修行、歷練，見過他無數(shù)糟糕的時刻，也聽過他數(shù)不清的大放厥詞的師姐。

    聽到“師兄”兩個字，離朱臉都綠了。

    他手哆哆嗦嗦了半天，想指但愣是沒舉起來：“你、你——”

    離朱“你”了好一會兒，也實在沒“你”出個所以然來，悻悻敗退，灌下一杯溫茶，只覺得這世間什么奇詭怪事都能讓他給碰到。

    在上古遺跡中把他訓(xùn)得跟狗一樣的明燭，在雪原上煉丹為他治病的明燭，在天南學(xué)府傾囊相授的明燭，同他雖只相處了幾個月，但卻在各種傳言和來自師門的信中聽聞過很久的小師妹，是同一個人。

    只有傅離軻抱著刀，微微垂首注視著前方，一言不發(fā)。

    明燭心道，當(dāng)初沒看錯人，果然傅離軻是他們之中最為沉著冷靜的一個。

    一句師兄脫口而出，她便再沒了包袱，喝了口茶潤潤嗓子，而后便道：“如你們所見，我就是任平生?！?/br>
    云近月抱著腦袋，痛苦道：“師妹、不是，前輩，您讓我緩緩。”

    明燭十分體貼地停頓了半晌，給他們留了點時間接受這個過于驚悚的事實。

    她甚至還添了句：“我不介意稱呼，你們以前怎么叫，以后大可繼續(xù)這么叫?！?/br>
    眾人幾乎同時心想：可我們非常介意??！

    往后出了鬼域，要是他們不慎喊錯，當(dāng)著旁人的面管明燭前輩喊師妹，那場面想想都精彩。

    此時此刻，云近月心中生出一個微妙的念頭。

    我們這好歹還是同輩，她們還有個半輩子將明燭前輩奉為至圣，世人皆知她得了明燭部分傳承的師尊，那可是直接差輩了！

    萬般混亂之中，云近月竟然詭異地生出些慶幸來。

    還好我不是最后一個知道的。

    這場對話說不上是雞飛狗跳還是尷尬至極，眾人在殿中從日頭高掛坐到夕陽西下，杯中茶續(xù)了三輪，總算是把這個實在是太長的故事聽了個七七八八。

    若說先前還是驚悚和震撼，聽完明燭是如何成為任平生之后，眾人不知為何，心頭生出一股難言的酸澀來。

    原來哪怕強大如明燭，也有如此顛沛流離和束手無策的時候。

    那個驕傲又明艷的靈魂，只能被迫困在一具弱小且逐漸頹敗的軀體中，不知前路何如，還要背負著深不見底的血仇一步步走下去。

    明燭單手托腮，望著窗外，淡聲道：“其實……你們可以還是跟以前一樣喚我名字?！?/br>
    她勾唇，輕輕笑了下，說道：“任平生就是我的姓名，以前只有幾個關(guān)系親密的友人知曉，大部分人只聽說過明燭這個尊號。

    重活一次，除了你們，也就只有霜天曉叫過我姓名。”

    眾人抿唇，感覺心頭的擔(dān)子又沉了些，千言萬語之中品出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最終，一群人沉默著來，更加沉默的離開，留下明燭一人坐在窗邊。

    “你這招先發(fā)制人倒是妙，隱瞞身份裝作小輩同他們混在一起，該尷尬的本是你才對吧?！?/br>
    少頃，窗外闖來一道明朗的嗓音，緊接著便是一個身著青衫的身影不正經(jīng)地從窗外一躍而入。

    明燭未接話，而是道：“你是不是從來不知道門長什么樣。”

    硯青揚眉一笑，十分不留情面地戳破她：“事情由你先戳穿，由你先叫出那句師兄，尷尬的反倒成了他們，了不得啊平生?！?/br>
    任平生不答，只是抬眸看了眼硯青，眼底終于漾出一道清澈狡黠的笑意。

    第181章 鬼域再會

    在鬼域這段時日, 是這幾年難得松快的日子，無論是對誰。

    天衍眾人離開后，任平生慵懶地靠坐在小榻上, 小榻靠著窗，她倚靠在窗楞上，伸出手去，光線透過院中斑駁的樹影漏下。

    樹枝像是感受到了她的心緒，悄然舒展開, 開著粉白小花的枝頭延伸而下, 溫柔地纏繞在她的手指上。

    屋內(nèi)硯青見了這一幕，臉皮抽動了下，忍不住露出個“沒眼看”的表情, 心頭有些微妙的不是滋味。

    倒也不是酸澀，是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失落，像是自己親手帶大的閨女有朝一日被別家的白菜給勾走了, 哪怕對方那白菜是金雕玉砌的, 總也讓他看不太順眼。

    他總覺得像平生這樣的人, 雖然偶爾混蛋起來的時候能氣死人，但總歸是千好萬好, 對方是勞什子神樹是天柱又怎么樣，千年前可沒這玩意，還輪不上入他的眼。

    更遑論這千年時光與他而言只是渾渾噩噩的千載長夢，沉浸在無聲的晦暗中, 睜眼時便被那聲音喚回了光明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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