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怎么還是我 第208節(jié)
只有昨夜, 真仙不知因何事離開,他們得到了短暫休憩之機。 他們用最后的時間商量出了唯一的辦法。 昨夜, 裂天山上的月格外明亮。 硯青燃燒了明燭留下的所有傀儡神符, 將大荒之中最后的神降傀儡悉數(shù)剿滅于此地, 聽見不遠(yuǎn)處有戰(zhàn)友在低聲唱歌。 唱的是云州古老的曲調(diào),悠遠(yuǎn)綿長,莫名帶有一股凄涼的氣質(zhì),似乎要將昨日埋葬于黃昏之中。 斷斷續(xù)續(xù)粗啞的歌聲中,伴隨著竹疏的誦經(jīng)聲,不知為何讓人們的心都沉靜了下來。 他們似乎都已經(jīng)明了,眼下便是最后的時刻了。 以前未生變亂之前,硯青最愛沒事跑到各地去聽曲,他不像夜白那樣是個音修,卻也擅音律,偶爾還喜歡用葉子吹吹小調(diào)。 可惜了,這冰天雪地的山上,找不到一片葉子。 硯青如此想著,聽到身后傳來竹疏的聲音,這位一向以寬仁溫厚普度眾生聞名的佛子哪怕在此刻,目光依舊澄凈,他看著硯青說:“還有個辦法?!?/br> 硯青抬頭看著他,對方遞來一張薄紙,緩聲道:“上山前,我同和光見了一面,這是她給我的?!?/br> 硯青心頭一顫。 明燭死后,素光塵失蹤,自那個他們都不愿回憶起來的日子后,他再沒見過素光塵。 薄紙上畫了一張陣圖,硯青不通陣法,但依稀記得素光塵常用的陣,并無哪個和圖上畫的相同。 硯青沒問竹疏這段時日素光塵的下落,心頭只有種慶幸,她還活著便好。 他用道印護著霜天曉離開了,眼下的情況,他們之中能多活一個,都是好的。 竹疏垂眸看到硯青的神情,神色未變,只是道:“她說行至絕路時,就試試這個陣法?!?/br> 他頓了下,又說:“她還說……她今日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br> 硯青猝然抬眸,兩人同時想到了今日真仙的突然離開。 若非這一夜的喘息之機,他們只怕今夜天未亮之時就已經(jīng)悉數(shù)在這山頂之上停止了呼吸。 硯青指尖顫了顫,狠狠閉上了眼,再度睜開時,眼中只余一片決絕。 …… 真仙感受到了這群弱小的人類的氣魄已經(jīng)改變。 日光昏暗,他看著這群來自低等世界的人們在同伴的攙扶下紛紛站起來,沉默著、影影幢幢地向他緩步走來。 他們的站位很是分散,幾乎看不出任何的陣型,日光在他們眼前投下一片陰影,如此弱小的一群人,唯獨能夠被真仙放在眼里的,只有硯青一人,可這群微渺如螻蟻的人,竟有一瞬給了真仙一種緊迫感。 但也只一瞬。 真仙因為自己剛才那一瞬間的緊迫感而感到有些惱怒,他眸光幽沉,玩味道:“我有些好奇,你要怎么從我身上剜rou下來?!?/br> 他們之間的實力差距實在太大,哪怕身為境外之人,親身來此會受到界域嚴(yán)重的限制和削弱,將他的力量控制在這個世界的頂尖,但對付眼前這群人,也已足夠。 硯青咧嘴笑了聲,眼神深不見底,啞聲道:“那便試試?!?/br> 幾乎瞬間,硯青身后的一百七十九人身上涌現(xiàn)出同樣一種奇特的光芒,他們凌亂的站位竟在此刻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和諧,頃刻間,陣紋從他們腳下顯現(xiàn),陣法光芒大盛,將所有人的力量連接起來,形成一個圓融的整體。 可下一幕,卻真正驚到了真仙。 自竹疏始,哪怕是極能忍痛的佛修也難免露出一瞬痛苦之色,隨后便是靈魂硬生生被從身體抽離出來,而rou.身全部的力量被同時抽離出來,向著硯青灌注而去,力量和靈魂同時離體,竹疏的rou身呈現(xiàn)出一種不自然的灰白色,停滯在了原地。 往后,一百多人的魂魄幽幽懸于空中,冷然的目光齊齊居高臨下地注視著真仙。 來自一百多人的耗盡心血的力量被陣法融為一體,悉數(shù)傾注入硯青體內(nèi),這樣可怕的力量幾乎將硯青整個撕裂開,他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外力強勢碾碎后又重組,劇痛之下硯青發(fā)出嘶啞的怒吼。 硯青的修為開始節(jié)節(jié)攀升,已然觸碰到這個世界的頂點,氣盈勢滿,清冽劍光包裹著硯青,讓他哪怕是呼吸,都險些撕裂出數(shù)道空間裂縫。 真仙心中生出一種荒誕的感受。 他有一瞬啼笑皆非,沒想到這群人竟打算用這種玉石俱焚的方法來對付他。 可開始加快的心跳告訴他,這些螻蟻成功了,他們成功讓自己感覺到了緊張……以及興奮。 天空中出現(xiàn)隱約的雷鳴之聲,是對于此刻的硯青發(fā)出的警示。 他的修為已經(jīng)已經(jīng)超出了此界能夠容納的極限,飛升之劫即將降下。 硯青置若罔聞,微微闔眸后猝然睜開,眼底只余一往無前的戰(zhàn)意。 于劍者而言,棄劍并非是真正的失敗。 四季光華在他周身流轉(zhuǎn),四季劍法讓這終年積雪的裂天山唯有此刻,呈現(xiàn)出了四季同場的奇景。 身后數(shù)百人的靈魂發(fā)出無聲的嘶吼,同樣的怒容呈現(xiàn)在他們灰白色的rou.身上,將他們永遠(yuǎn)定格在了這一時刻。 一百多人的吶喊,幾乎發(fā)出了千萬人的氣魄。 洶涌的劍意憤而斬出,自硯青而出。 硯青本人化作一道當(dāng)世獨此一份的劍氣,以萬夫莫當(dāng)之勢,毫無保留地以命為劍,孤注一擲地斬出。 他想,曾經(jīng)聽明燭說過一句話,聽說來自明燭的家鄉(xiāng),他聽聞那句話,只覺得振奮和欽佩。 雖千萬人,吾往矣。 可此刻,他身后雖只有百人,卻有著千千萬的聲音愿同往。 也算不枉此生了。 孤絕的劍光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決絕和迅疾,真仙只來得及撐起靈障,便被這足以撕裂空間的劍氣穿透,空氣發(fā)出尖嘯,尖銳的嘯聲幾乎讓真仙的耳膜發(fā)痛,幾乎只有一瞬,卻又似乎過了漫長的時間。 他看見原本在遠(yuǎn)處的硯青轉(zhuǎn)眼間貼近了他,四目交錯,幾乎只有一線之隔。 真仙怔然低頭,看著硯青的右臂赫然洞穿了自己的胸膛。 這不顧一切的劍者在最后時刻也露出不羈的笑,而后眼神兀地狠戾起來,攥住他的心臟,猛得剜了出來。 “剛才你有句話錯了?!?/br> 硯青喘著粗氣,目光炙熱:“棄劍并非是真正的失敗,只要戰(zhàn)意仍在?!?/br> “而我……就是此間最利的劍?!?/br> 第175章 千年一眼 回憶似青煙, 也似阿喬將散未散的魂魄。 它定格在硯青最為灼熱耀眼的那一刻,沒有讓任平生看到煙火燃盡后凋零的落寞時刻。 任平生狠狠攥著阿喬零落的衣裳,衣服松垮地掛在阿喬扁平的皮囊上, 他原先那張頗具少年氣的面容平坦地鋪在地上,給人詭異的扭曲感。 好在,任平生也不需要再看下去。 所有人同時抽離出靈魂,將全部的生機和力量悉數(shù)灌注到一個人身上,短暫地造出一個“神”來, 這是素光塵所有陣法中最為狠戾霸道的一種。 這個陣法的代價, 是所有人rou.身的生機,神智湮滅,靈魂不得歸位。 所以他們的靈魂在這片雪原之上游蕩了千年, 可哪怕如此,他們竟也沒有忘了自己最后要做的事情。 更多的回憶在任平生腦海中激蕩,是來自這些年被阿喬吞噬的魂魄。 她聽到無數(shù)嘈雜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唱著離別的歌, 聽見宗杭記憶深處叮鈴哐啷煉器的聲音, 聽到無數(shù)人怒罵著向敵人殺去, 天地間仿佛都彌漫著廝殺聲,唯獨竹疏誦經(jīng)的聲音是如此平靜而溫柔。 原來如此, 竟是如此。 這顆突然間生出意識的心臟還沒學(xué)會怎么當(dāng)一個人,就已經(jīng)繼承了曾經(jīng)的主人同此間所有英魂的仇恨,被催促著互相為敵。 他固執(zhí)地想要離開這里,天真地以為只要吞噬掉所有駐守在這里的亡魂, 他就能夠逃離這里,去到外面的世界, 看一眼自由的天地。 哪怕對外面的所有印象和憧憬, 都來自于被他吞噬的靈魂。 他吞噬的第一個靈魂叫喬朗, 他想了想,給自己取名叫做阿喬,便算作脫胎換骨,徹底從那個人身體中脫離,成了一個獨立的人了。 只可惜,永遠(yuǎn)不會有人承認(rèn)他。 “我?guī)湍銓崿F(xiàn)愿望?!比纹缴宦曊f,“你把靈魂獻(xiàn)給我?!?/br> “成交了?!?/br> 最后一縷意識纏繞著任平生的指尖徹底沒入她的神識之中,無數(shù)冗雜而紛亂的記憶在任平生的識海中沖撞著,其中多是阿喬這些年躲躲藏藏和吞噬靈魂的記憶,但她知道,其中一定有什么東西是她沒有抓住的。 真仙未曾言明的畏懼,都藏在這顆心臟中。 任平生闔眸的瞬間,感覺眼淚滾落了下來。 阿喬意識徹底消散的瞬間,天地震動。 一道巨型陰影蓋下,遮蔽了所有的日光,宛若拔地而起一道巍峨高山,毫不留情地向他們壓下來。 眾人驚駭?shù)鼗赝?,聽見沉悶的巨響從兩峰夾道間傳來,正快速地向這個方向靠近,哪怕沒有看清全貌,也都能夠感受到來自對方駭人的怒意。 左護法臉色大變,心道不好,當(dāng)即對著任平生道:“你還在做什么?!把那東西交出來,趕緊離開這里!” 太史寧極其小聲道:“是從山道那邊來的,該不會是……” 天衍眾人面面相覷,心頭一片沉色。 山道那邊那位可怕的存在,他們哪怕遠(yuǎn)遠(yuǎn)隔著也都扛不住這樣可怕的強壓,現(xiàn)在若是真的出來了,那還得了?! 任平生置若罔聞,手指一松,阿喬的衣裳和皮囊化作齏粉隨風(fēng)而逝,再也找不到任何蹤跡。 左護法怒極,再也顧不得往后的任務(wù),竟直接當(dāng)著天衍眾人的面戳穿了任平生的身份:“云七!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任平生回眸,漠然地覷了他一眼。 完全沒有像左護法預(yù)料的那樣露出驚慌的神情。 她平靜至極,哪怕被當(dāng)著全部天衍同門的面叫破身份,甚至連眼神都沒有動一下,倒是天衍弟子們傻了,在任平生和左護法之間逡巡片刻,楚青魚呆滯道:“什么意思?他為什么叫師妹云七?!?/br> 這畫面熟悉又陌生,一些幾年前的回憶涌上心頭。 云七這個名字天衍的人都不陌生,天外天埋伏在天衍的暗探,曾經(jīng)一度在天衍引起了極大的恐慌,后來云涯子得到天外天內(nèi)部傳來的消息,確定了云七的所在位置,他們也是由此確定了云七的身份,正是死在神樹鏡塵之中的華遠(yuǎn)。 眾人再度面面相覷,想起了當(dāng)時在神樹鏡塵中親眼目睹任平生手刃華遠(yuǎn)時,對方似乎也一口咬定她才是云七。 當(dāng)時他們無比堅信這只不過是華遠(yuǎn)垂死掙扎之下胡亂往任平生身上潑的臟水,畢竟那時他們基本能夠確認(rèn)任平生就是天外天要找要殺的帝星。 誰會沒事把自己推到風(fēng)口浪尖。 可先前任平生傳音時一語道破掩藏身份的天外天,卻又一副同天外天那位左前輩是舊識的模樣,很難教人不心生疑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