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星火燎原

    復(fù)蘇時代以來, 仙網(wǎng)有過三次擠到近乎癱瘓的狀況。

    第一次是明燭帶著天南學(xué)府重回世人眼中，第二次是那一年的道法清談會，第三次便是如今這次。

    細(xì)數(shù)下來, 三次仙網(wǎng)癱瘓事故竟都和明燭有關(guān)，不得不感慨一句明燭前輩影響力之深，實乃冠絕當(dāng)世。

    任平生帶著斬仙會的新成員進(jìn)入斬仙府時，仙網(wǎng)正議論得熱火朝天。

    【諸君，這若不是聯(lián)手, 那還要怎樣才算聯(lián)手！】

    這篇帖子的作者顯然十分激動, 洋洋灑灑寫下了長達(dá)數(shù)千字的文章，分析天南學(xué)府此次行為的動機(jī)，最后發(fā)出了按捺不住的怒吼。

    “復(fù)蘇時代之前有上古時代, 上古時代之外還有更加久遠(yuǎn)的曾經(jīng)，而那些過去我們?nèi)缃穸疾坏枚?，一場全然人為的?zāi)禍讓我們弄丟了自己的文明, 修士不知自己從何處來, 蕓蕓眾生不知自己該往何處去, 修行一生，到頭來都不過是以自己的供奉將他人送上神壇, 可笑的是那人正是害我們到如今的罪魁禍?zhǔn)住?/br>
    要我說，這場聯(lián)手來的太漂亮，我們就該叫那些居高臨下俯瞰大荒的“仙人”們好好看看，他們侵占著的是誰的血rou, 他們唾棄的又是誰的靈魂，千百年來所謂的點化飛升不過是個謊言, 天道傾塌, 我等皆為魚rou, 又怎能相信屠刀愿助魚rou得道飛升。

    ……

    我粗淺地認(rèn)為，上次三千道法清談會，八位道成歸破天荒地同時露面便已經(jīng)是一次試水，而如今，更是不需要再多避諱，而是更加緊密的聯(lián)合在一起。

    若說上古時代是上下求索者自混沌中辟出的一線生路，那復(fù)蘇時代便是荒原之上匯集而來的野火，這若不是聯(lián)手，那還有什么是聯(lián)手！”

    這篇帖子在仙網(wǎng)上甫一出現(xiàn)就迅速被頂成了熱帖，各種討論的聲音頻出，諸如“連這八位大能都聯(lián)手了，世界上還有什么不可能的”，又或是“今年見證了太多歷史”。

    當(dāng)然，也不乏唱衰的聲音。

    最多的便是擔(dān)憂如此明目張膽的聯(lián)盟，惹怒了天上那位。

    “我至今都對某位前輩口中的‘真相’存疑，若隕世之劫真的是人為發(fā)動，那他又為何要在千年后幫助如一群和他毫不相關(guān)的人得道飛升。

    退一萬步說，哪怕隕世之劫真的由那位發(fā)動，他真的曾經(jīng)試圖毀滅過我們的世界，可他不是沒成功嗎。不僅沒成功，還成立了天外天幫助過那么多修行無路的修士，若你說他不過是虛情假意，可天外天是假的嗎？天外天里那些強(qiáng)大的仙使又是假的嗎？既如此，為何我們要同他為敵，大荒天道傾塌至今未曾歸位已是眾所周知的事實，過去的仇怨已成過去，天道傾塌的世界注定飛升無望，難道我們就合該和這個世界一起去等死嗎？”

    諸如此類的聲音也并不少見。

    大多是一出現(xiàn)便能挑起戰(zhàn)火，雙方起初還文質(zhì)彬彬地講道理，后來發(fā)現(xiàn)實在講不通，說的話就難聽了起來，恨不得穿過仙網(wǎng)去揪著對方上演一番全武行。

    “可笑，實在可笑，我觀諸位便是那被溫水煮熟的蛙，早已被吸食得只余本能反應(yīng)在跳動，卻連這殘存的本能反應(yīng)都在叫囂著要向仇人屈膝俯首，長此以往，若真有一日他人想要舉起屠刀，爾等或許連怖懼擔(dān)憂都不會有，而只會在愚昧和混沌中引頸就戮，哪怕致死都屈膝跪拜著?！?/br>
    “雖不知曉各位大能究竟是作何打算，但好歹算是給出了一個信號，各位道友，太平日子快到頭了，還是早準(zhǔn)備吧?！?/br>
    “你若要我相信，不是不可以，可事實呢？天外天控制仙使，神降傀儡侵占rou.身，所有一切都是空口無憑，誰能把事實擺在我面前，我便信誰！”

    曲州以西的雪原之上，黑衣男子從仙網(wǎng)中退出，緩緩睜開眼睛。

    曲州的雪原，哪怕是最不懼寒冷的人也會被凍得受不了，可他卻只穿了一身玄青色的長衫，腰間系著一支玉笛，眼睫細(xì)密如鴉羽，遮蓋住一雙深如寒潭的眼，比這無垠雪原還要冷。

    他身邊有一瑟瑟發(fā)抖的少年，倒是穿了身雪原正常的裝束，用帶有溫軟絨毛的皮毛將自己裹成個球，又往嘴里倒了一瓶赤焰靈藥。

    少年抖著嗓子問：“星主，您獨(dú)自離開天外天星湖，在曲州待了這么久，幾乎將曲州轉(zhuǎn)了個遍，是在找人嗎？”

    玄衣男子眼睫微顫了下，抖落了睫羽上的飛雪，漠然應(yīng)道：“阿愚，如今我已不是星主?！?/br>
    天外天有了新的星主，他早有耳聞，當(dāng)然，也并不在意。

    少年渾不在意，咧嘴笑了下，吃進(jìn)了滿嘴和著雪的寒風(fēng)：“是您帶我入天外天的，您若不是星主，那我也不算是仙使了，對吧。”

    他像是并不在意男子對他愛答不理的樣子，又自顧自道：“我覺得您是在找人，前些日子您在那學(xué)府外待了許久，當(dāng)時我還以為您找到自己要找的人了，可您卻只是在哪站著，便又走了，莫非是找錯人了？”

    玄衣男子闔眸，淡聲道：“沒，你說得對，我在找人，我找到了。”

    少年阿愚睜著一雙圓眼好奇地望著他：“那您為何不進(jìn)去?！?/br>
    玄衣男子沉默半晌，沒說話，領(lǐng)著阿愚一路走到了曲州以西，距離蠻族領(lǐng)地極為靠近的地方。

    他垂眸看著覆蓋在雪原地面上那道逐漸蔓延開的亮疤，赤金色的，仿佛有什么人在這里留下過難以磨滅的烙痕，而后眉頭微皺。

    比起幾年前，她當(dāng)年留下的這道痕跡又?jǐn)U大了，也更深了，舊的痕跡之外覆蓋著新的烙痕，很新，似乎留下最新痕跡的人前不久才離開。

    男子鼻翼扇動，嗅到了空氣中留存的除那人之外的其他氣息，眸光愈發(fā)晦暗。

    龍、鳳凰……還有些別的東西。

    原來那條龍也還活著。

    “阿愚，若有一個人，你等了一千年，惦記了一千年，等到你已經(jīng)開始懷疑，自己曾今堅信的東西究竟是不是對的，那些讓你留有勇氣活下來等她的真相和線索是不是被人編造的，甚至開始懷疑她究竟是否還存在，突然有一日，她真的出現(xiàn)了，她還活著，還如你認(rèn)識時候那樣，強(qiáng)大、耀眼，你會怎么做呢？”

    阿愚不假思索道：“那當(dāng)然去見她啊，我都等了這么久，幾乎是把這件事當(dāng)成我唯一的念想了，那為什么不去實現(xiàn)呢？”

    是啊，玄衣男子想著，他為什么不去實現(xiàn)呢？

    看著他的神情，阿愚開始猶豫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突然想到了曾經(jīng)某位教書先生跟他說過：“人啊，心里都是要有個念想的，特別是那些惦記得久的，時間越久，就越?jīng)]有實現(xiàn)的必要，因為它存在的唯一價值，就是讓你繼續(xù)活下去，為了惦記它而活下去?！?/br>
    “那個念想要是實現(xiàn)了，就活不下去嘍?！?/br>
    阿愚當(dāng)即一個激靈，小心翼翼地瞥了眼玄衣男子的臉色，立馬轉(zhuǎn)口道：“我我我沒過腦子瞎說的，細(xì)想之下發(fā)現(xiàn)還是不見的好，若是不見，那人就還像曾經(jīng)一樣在我心里活著?！?/br>
    他說著，表情黯淡下來：“上個月我回了趟俗世的家…姑且稱之為家吧，我本來想看看我爹娘，雖然曾經(jīng)被他們丟掉的時候我那么恨，可是時間久了，卻也還是惦記著想見一面，可去的時候，我只見到兩個墳塋?！?/br>
    阿愚深吸一口氣：“就連我最小的弟弟都已經(jīng)當(dāng)了曾祖父了，他似乎還記得我，見到我的時候，嗬嗬了幾聲，聽他孫子說他早就說不清楚話了?！?/br>
    “我當(dāng)時就覺得，還是不見的好?！?/br>
    良久，玄衣男子接了句：“你我不同?！?/br>
    他想著，阿愚是不愿見，而他……是不敢見。

    他手指蜷縮了下，明明沒有觸碰到地表赤金色的亮疤，卻仿佛被燙到了一般。

    他們在這里停留的時間長了，遠(yuǎn)方蠻族境地傳來了響動，前來巡查又是誰膽敢再度來犯。

    阿愚靈巧地躲在玄衣男子身后，而玄衣男子只是輕掃了一眼，手指輕勾，仿佛凌空有一根無形的琴弦被撥動，傳來錚然的聲音撕裂空氣。

    幾乎轉(zhuǎn)眼，蠻族前來查探的所有人被凌厲的力量一擊即中，他們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甚至沒感受到疼痛，便看見眼前世界轟然倒塌，所有蠻族自腰部被割裂開，割面平滑到仿佛在切豆腐那樣簡單。

    “對她不敬，該殺?！?/br>
    玄衣男子眉眼依舊漠然，喚了聲阿愚，繼續(xù)沿著茫茫雪原向東邊走去。

    阿愚跟在他背后，嘰嘰喳喳問：“星主，啊不，您已經(jīng)不是星主了，那阿愚該怎么喚您，喚您先生可以嗎？”

    玄衣男子沒有答話，算作默認(rèn)了這個稱呼。

    阿愚得寸進(jìn)尺，又問道：“先生姓什么，我總不能光喊先生?！?/br>
    玄衣男子步履不停，空氣中傳來一聲淺淡的聲音，幾乎埋入雪中。

    “白。”

    阿愚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興奮地叫起來：“先生，您是白先生。”

    第157章 醫(yī)道祖師

    八位斬仙會的新成員第一次進(jìn)入到斬仙府時, 都被這般不可思議的奇觀震撼到了。

    他們都是站在高處俯瞰眾生的強(qiáng)大修士，境界越高，越能更加清晰地意識到他們和明燭之間的差距。

    道成歸的領(lǐng)域各異, 皆由個人的道法和心性特點而成，如云微的“鏡”，亦如任平生的山河圖。

    哪怕早已經(jīng)聽聞山河圖并非什么本命武器，而是明燭的領(lǐng)域，哪怕清楚山河圖載天下山河, 同照山河功法屬一脈相承, 這意味著明燭于空間之道的能力絕非常人能夠想象。

    天南學(xué)府一半安置在大荒，一半坐落于斬仙府中，作為斬仙府和大荒的連接點, 而斬仙府則大半置身于虛空之中，避免天外那雙眼的窺視。

    親眼看見斬仙府這樣一個和真實世界毫無差別的空間，他們也依舊發(fā)出驚嘆。

    他們太清楚這有多難。

    是以, 眾人看向任平生眼神又多了幾分敬意和警惕。

    這樣的眼神見得多了, 任平生并未在意, 筆鋒一轉(zhuǎn)，視野盡頭遙遠(yuǎn)的山脈應(yīng)聲而動, 竟拔地而起，仿佛高懸于空的山峰，徑直向著眾人飛來，幾乎眨眼間在眾人面前落地, 眾人仰頭望去，看到自己眼前憑空出現(xiàn)了一座山, 遮擋住了光線。

    廣息目露好奇：“這便是飛來峰？在下還是第一次見到?！?/br>
    任平生淡聲道：“嗯, 斬仙府中設(shè)有禁飛令, 洞府甚大，徒步走去要花好幾天的時間，以飛來峰代步快些。”

    眾人面面相覷，時隔多年，竟有種被當(dāng)成初入道途的小輩對待的詭異感，偏偏以這般態(tài)度對待他們的是明燭前輩……似乎又顯得有點合理。

    天衍珍藏的那座明燭留下的飛來峰，曾引得各大門派眼饞不已，每每云涯子架著飛來峰出行時都能得到各宗艷羨的眼神，就連其他宗門的弟子私下都議論過不少次，羨慕天衍的道友們有坐飛來峰的機(jī)會。

    現(xiàn)在倒好，他們自己成了被人帶著坐飛來峰的那個。

    眾人陸續(xù)登上飛來峰，看著巨大的山峰再度拔地而起，地面的景色逐漸變小成為一個個虛影，只覺得這種感受頗為奇異。

    當(dāng)然……這種感覺也挺不賴的。

    天南學(xué)府搬離原先的地方后，斬仙府最深處被任平生改造成了一座府邸，同斬仙府中的圣殿相連，如今便算作斬仙會的日常用地。

    眾人原本以為斬仙會的成員僅他們加上明燭前輩共九人，到了后卻被庭中的人驚到了。

    殿中候著一位墨發(fā)白衣的男子，眉心有著淡金色的妖紋顯示著他妖族的身份，金色眼瞳在殿中晦暗的光芒下顯得尤為瀲滟，這人似乎脾氣不算太好，驟然見到這么多人入內(nèi)，也沒有起身，只是單手抵著額角，歪在寬大的座位上用金眸的余光掃了眼眾人，不耐煩道：“真慢。”

    妖皇月浮甫一入內(nèi)便嗅到了同族的氣息，上前幾步怔然看著這位男子，愣了好一會人才恍然道：“可是……玄暝前輩？”

    玄尊抬眸上下打量了一眼月浮，眼底浮現(xiàn)出一絲滿意，輕哼一聲：“我玄鳥一族，也出了妖皇，倒是不錯?！?/br>
    月浮心潮涌動，緩緩道：“青瑤師尊本想在羽化前解決掉鳳尊身體的問題，奈何最后也沒有辦法，含恨而逝，便只能令我代掌妖皇之位，待到鳳尊得以重新翱翔于九天之上時，再將妖皇之位交還給鳳尊。”

    “青瑤師尊向我提過您這位好友，在上古時代，上一位鳳尊涅槃后，便是您一直在主持羽族大局?！痹赂o不感慨，“您還活著，真是羽族幸事?！?/br>
    玄尊不置可否，但任平生一眼便看出這個口是心非的家伙心情不錯，若此刻是真身，那這小鳥頭頂?shù)拿家吲d得翹起來了。

    除他之外，斬仙府中原有的千年前的魔族與蠻族自知不討明燭喜歡，十分有顏色地候在了殿外，并沒有入內(nèi)，虞嶺南在一旁引著新到的眾人入座，八人暗中打量起了周圍，最后將目光聚集到了坐在玄尊對面，被素色披風(fēng)裹住全身甚至連臉都被兜帽遮擋住看不見的那人。

    他們感覺得到，這人的氣息很奇怪，在場之中，大荒五族的氣息都十分鮮明，叫人一下就能辨別出是人妖魔蠻靈哪一族，而這人不同，她身上帶有著一種詭異的森冷鬼氣，可若要將她視作鬼修，她身上卻又有著令人難以忽視的木屬清正靈力，這在鬼修身上不可能出現(xiàn)。

    而鬼王池讖幾乎在入內(nèi)的瞬間，目光就黏在了她身上，沒等虞嶺南引他入座，他就自顧自地跑到那人身邊坐下，小聲說了句：“這些日子你都不來找我?！?/br>
    這人是誰？

    剛來此的新人都有些疑問，但是環(huán)顧四周，十分聰明地沒有直接問出來。

    霜天曉頭偏到一邊，沒看池讖，她正是心情糟糕的時候，愈發(fā)沒工夫搭理他。

    她抬起頭，一雙柳葉似的眼睛難得帶上了鋒利的弧度，近乎審視般掃視過在場眾人，這般驚人的氣勢讓眾人愣了一瞬，不知道自己那里得罪了這位剛見面的道友。

    唯有云微皺起眉頭，哪怕對面這人的臉被披風(fēng)上的兜帽遮了大半，她也記得，自己見到過這張臉。

    在鹿夢城，自己門下那個不省心的小弟子從鬼域闖出來的時候，身邊帶著一個鬼氣森森的人，那人的氣息也如現(xiàn)在這般，隱約混雜著人類的生機(jī)。

    云微心頭一跳，目光不經(jīng)意劃過在上位首座落座的任平生。

    誠然，她早已從其他弟子口中聽聞了明燭和平生密切的聯(lián)系，云近月和云涯子也都說過他們對此的猜測，可云微總覺得母女二字來斷定她們之間的關(guān)系，總是少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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