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修樾的手臂被聞瑎死死抓著，他盯著聞瑎看了很久，嘆了口氣：“四日后?！?/br>
    “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聞瑎轉(zhuǎn)過身子，大步向她的筌箵走去，里面的魚現(xiàn)在只剩下一條了。

    聞瑎長嘆了口氣，這都是什么事啊！

    -

    自從那日聞瑎與林香照說開之后，林香照對聞瑎卻更加親密了。

    據(jù)林香照自己所說，既然聞郎君是斷袖，肯定不會喜歡她，那她也不用再想原來一樣小心翼翼了，以后該怎么樣就怎么樣。

    聞瑎聽完她這番話，無力反駁，只得任由她去了。

    不過，事情也往好的方線發(fā)展了，聞瑎有些欣慰地想，現(xiàn)在林香照不再整天圍著她一人轉(zhuǎn)了，林香照還托聞瑎給自己辦了女戶，打算試試水開個糕點(diǎn)鋪。

    當(dāng)初蕭明剛是被她一腳踢走，凈身出戶的。若說富裕程度，林香照可以抵得上四五個聞瑎。

    開店當(dāng)然不是一件小事，聞瑎本想出些力，但是這想法剛提出來，她就被這姑娘毫不客氣地趕走了。

    大理寺。

    聞瑎把已經(jīng)閱完的卷宗合上，又拿起新的一份展開，聞瑎揉了揉發(fā)澀的雙眼，突然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她是不是被林香照那姑娘當(dāng)成閨蜜了。聞瑎無奈地?fù)P起一抹笑，算了，這也不賴。

    聞瑎打了個哈欠，看著壘成山的卷宗，深深嘆了一口氣，今天還不知道能不能看完呢。

    聞瑎今日起了大早，因?yàn)樗ε掠嵝揲心羌一锊桓娑鴦e，不到寅時(shí)就起來了，簡單洗漱了一下就奔到俞修樾家里。也幸好她有先見之明，特意起早了，不然還真逮不住俞修樾那家伙。

    友人遠(yuǎn)行千里，也不知道他們什么時(shí)候能再見上一面。聞瑎眉毛微蹙，還有，俞叔思的嘴為什么也這么嚴(yán)，跟她老師有的一拼。

    許威之，這個人她有印象，而且印象還不好。嘖，不行，她對其他事情是沒什么好奇心，但是這事不行，她必須得把叔思和許威之之間的事查清楚。

    聞瑎搖了搖頭，又準(zhǔn)心埋頭于案牘之中，夕陽西下，落日的余暉撒進(jìn)屋內(nèi)，照在她的臉頰之上，仿佛跳躍著的精靈，讓人不忍心打擾這一刻。

    “砰砰砰”，敲了三下，一次不多一次也不少，方春明大大咧咧地走進(jìn)屋內(nèi)，“聞瑎，別看了，這卷宗再怎么看也是看不完的。今天看完了，明天又上新。走走，馬上就要下班了，我?guī)阋娨娛烂??！?/br>
    “方寺丞，您自己去吧，下官得把這些卷宗看完才行。而且不到點(diǎn)就走，我可不敢，若是讓袁少卿知道，我絕對沒什么好果子吃?！甭劕€百忙之中抬起頭，“誒，方寺丞，今日怎么沒見袁少卿。”

    方春明看著聞瑎上下掃視了幾圈，“你小子居然還怕袁瞻嗎？你前幾天可是當(dāng)著袁瞻那家伙的面、離他那么近都逃走了，而且現(xiàn)在還毫發(fā)無損地待在這里。怎么今天慫了?！?/br>
    前幾天，逃走，這是什么時(shí)候發(fā)生的事，她怎么不清楚。聞瑎有些奇怪的蹙眉，她怎么沒印象。

    “哎呀，就是咱倆說袁瞻壞話被逮到的那一回?！?/br>
    方春明看她還猶豫不決的模樣，走到她面前，上半身伏在她的桌子上，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她，“走吧，走吧，袁瞻不會怪你的，畢竟我?guī)闳サ牡胤?，袁瞻那家伙也在?！?/br>
    聞瑎聽到他的話，一時(shí)松懈，被方春明拉著就拽了出去。

    “方寺丞，你要帶下官去哪?。俊?/br>
    方春明親自駕著馬車，“別急，你一會兒就知道了?！?/br>
    第73章

    還好這時(shí)候路上行人不多,不至于對其他人造成什么意外傷害，聞瑎此刻已經(jīng)被晃蕩得沒有絲毫困意了。

    “方寺丞，原來有人做過您駕的馬車嗎？”聞瑎扶住馬車內(nèi)部的欄桿,才勉強(qiáng)不被方春明糟糕的駕駛技術(shù)甩出車廂。

    聞瑎有些心累,想到桌子上那一堆還等著她翻閱的案宗,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方春明拿起鞭子又揮了一下手，“聞評事,你看你這話說的。抓好了,我們馬上就要到了?！?/br>
    聞瑎身子搖晃著，只聽見“吁”的一聲，馬車急停，她差點(diǎn)一頭栽向車板上。

    “下來吧,我們到蕭府了?！狈酱好鞯穆曇舫料聛?望著眼前氣宇軒昂的蕭府大門，眼眸微閃。

    聞瑎抓著車門跳下車，過了一會才沒那么暈眩，她好久沒體會到暈車的感覺了。聞瑎大口喘著氣,勉強(qiáng)壓下心底泛起想要吐出來的頭暈和惡心。

    “聞評事,看來你和其他人一樣，都坐不了本大人親自駕駛的馬車?！狈酱好鬟z憾地?fù)u了搖頭。

    她抬頭看著蕭府大門,門口的侍衛(wèi)，模樣嚴(yán)肅,一種古怪的肅穆之感。

    “方寺丞,這是那個蕭家？”

    方春明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是蕭家,當(dāng)今太后的娘家。走吧,我們進(jìn)去?！?/br>
    聞瑎跟在他身后,走進(jìn)蕭府大門。聞瑎掃視著蕭家，庭院樓臺，這么一個大家族，怎么如此靜謐，連引路的小廝侍女都沒有，除了他二人的腳步聲，聞瑎甚至能聽見風(fēng)吹樹動，流水潺潺之音。

    “看來你也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狈酱好髡苏路瑐?cè)頭對聞瑎小聲說道：“蕭國舅今日死了?！?/br>
    聞瑎：“蕭博崇死了？”

    蕭國舅本名蕭博崇，是如今太后蕭葭的大哥。蕭葭是庶出，與先帝的上一任皇后乃是同父異母的姊妹，也是當(dāng)今圣上的親姨母。

    最近的京城不是很太平啊。聞瑎看著富麗堂皇的蕭家大宅，眸中滿是驚詫，蕭博崇死了，他的去世會引發(fā)什么樣的驚天波瀾，誰也無法預(yù)測。

    她雖是七品官吏，但是作為京官，老師又是正二品的兵部尚書，即便她現(xiàn)在沒有深入這權(quán)利漩渦之中，即使她有心想要逃避，但也清楚地知道這一天不會遠(yuǎn)。

    或許是明天，或許是現(xiàn)在。

    秋風(fēng)微拂，送來陣陣桂花清香，方春明看著遠(yuǎn)處的桂花樹，語氣中沒了平日不正經(jīng)的模樣，“蕭博崇是被人發(fā)現(xiàn)死在家中，皇上知曉此事后，便命大理寺徹查此事。”

    “不過，”方春明扭頭看了聞瑎一眼，“袁瞻那家伙居然沒有帶你來。我看他的樣子，分明很是喜歡你?！?/br>
    他自言自語著：“也對，這案子說棘手也不棘手。要是結(jié)果讓圣上、太后滿意，自然少不了獎賞；要是兩人不悅，烏紗帽不保還是小事，小命也難說。嘖，我這不會是好心辦了壞事吧。”

    但方春明的聲音一點(diǎn)也不小，反而似乎是讓聞瑎故意聽見一般。這句話似乎是無心的提醒，又像是警告。

    不過，聞瑎聽見這話并沒有生出任何害怕之意，反而饒有興趣地掀起眼皮，若有所思地看著方春明，挑了挑眉。

    方春明的這句話的似乎是在說調(diào)查這件案子的官吏，但是很明顯，棘手是對聞瑎而言，小命可能不保也是對聞瑎這個小官而言。

    若是方春明提前說明要帶她來的地方，或者將蕭博崇死亡的事情告知于她，那么聞瑎定是不肯跟著他來的。但是方春明沒有，而是等兩人都走到蕭府內(nèi)了，幾乎沒有返回的余地了，他才說了這么一番話。

    她暗自思忖，方春明是現(xiàn)在才知道這件事不妥嗎。她可不認(rèn)為能當(dāng)上大理寺寺丞的人會如此愚笨。今日方春明的舉動似乎和他一貫給人的形象一致，但是細(xì)細(xì)思索，確是有些不符合常理了。

    聞瑎只是大理寺一名低級官員，雖然直屬上司是袁瞻，但是和她一樣都是袁瞻下屬并直接接受袁瞻任命的評事，并非自己一人。

    何況，方春明表面上看起來與袁瞻關(guān)系不錯，而且對自己很是熟稔，甚至私下和她吐槽袁瞻以及一眾大理寺官員。但是，方春明似乎只會在自己面前出現(xiàn)這番舉動。

    這輩子她活到現(xiàn)在，聞瑎唯一不會懷疑的就是自己的記憶力，若是她沒記錯，甚至連自己入職大理寺時(shí)，都是這個四品的大理寺寺丞裝作普通官員的模樣來給自己引路吧。

    聞瑎尚有自知之明，她不過是海上的一葉扁舟，隨時(shí)能有巨浪把自己掀翻沉入海底，根本不可能和宦海里沉浮多年的人相比。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另一個人如此友善，所以從一開始方春明偶遇自己，并且快速以熟人自居的時(shí)候，聞瑎就留了個心眼，她沒有完全懷疑此人，也沒有完全相信此人。

    可今日這種情況，卻逼著她不得不把人往壞處想了。

    細(xì)數(shù)過往她和方春明見面的場景，每次都是此人滿面笑容地和自己交談，方春明在慢慢誤導(dǎo)自己的認(rèn)識，讓她覺得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不錯。

    只是，聞瑎看著滿臉苦惱的方春明，垂下眼皮，他為什么故意把自己拖入到斗爭的漩渦之中。

    聞瑎自認(rèn)為她最普通不過，別人把心思打到自己身上來，絕非因?yàn)樗约涸翘交?。聞瑎眸中染上濃墨般的黑色，更大的可能是因?yàn)樗睦蠋煛?/br>
    但若是這些人把主意打到老師身上，她可不依啊。

    聞瑎嘴角含笑，眸卻愈發(fā)冷，方寺丞，你上面是什么人呢，目的又是什么呢？

    已是黃昏了，天色暗得很快，天空中已不見多少亮色了。

    在方春明“自言自語”之后，兩人之間的氣氛和周圍寂靜的環(huán)境融為一體，彼此都緘默無言。

    兩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距離，穿過連廊后，聲音逐漸嘈雜了起來，聞瑎也看到了一間通亮的屋子，周圍圍著很多人。

    這時(shí)，方春明突然出聲了，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親昵和歉意。

    方春明拍了拍腦門，有些懊惱地說：“真是的，聞瑎，要不你現(xiàn)在回去好了，我再給你放幾天假。到時(shí)候我親自給袁瞻說，不用怕他會責(zé)罰于你?！?/br>
    聞瑎假笑，方寺丞，現(xiàn)在再說這話似乎已經(jīng)晚了吧。

    腳步聲逐漸逼近。

    聞瑎抬眸，袁瞻大步向兩人走來，全身散發(fā)著寒氣，一身黑色錦衣，面無表情。

    方春明對著袁瞻有些討好的笑了笑，一把將聞瑎推到了袁瞻面前，“看看，老袁，我把你的好屬下帶來了，正好也讓她見見世面。聞瑎，快去?！?/br>
    方寺丞，在下果真沒有“看錯你”啊。聞瑎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繼而對袁瞻道：“見過少卿?！?/br>
    袁瞻眉心皺在一起，周身的氣壓更低了，他的聲音仿佛從牙縫里寄出來似的，聽起來異常的冰冷森寒，“方春明！”

    “少卿，下官在，您有什么吩咐?！狈酱好魇止吠鹊刭r笑，自說自話，“哦，是讓下官進(jìn)去查看蕭國舅的狀況是吧，好的，下官這就去?！?/br>
    方春明和上次一樣又溜走了，那動作異常熟練，像是與預(yù)演過千百次。

    “既然來了就跟在我身后，不要亂跑，知道嗎？”袁瞻揉了揉眉心，聲音低沉暗啞，像是砂石在心間研磨而過一般。

    他的話讓聞瑎有些奇怪的感覺，雖然上司是個狗上司，但是人可能還是不錯吧。

    “下官謹(jǐn)記少卿提醒?！甭劕€拱手作揖，態(tài)度異常尊敬。

    袁瞻不動聲色地打量了聞瑎一眼，無意地嘆了口氣。他走在前面，上位者的氣勢陡然放開，表情愈發(fā)凌厲。

    按照下人所說，今日蕭博崇用過午膳后，有些困倦，便揮退了其他人在屋內(nèi)歇息。

    大約一個多時(shí)辰之后，蕭夫人得知蕭博崇今日還未用藥，便吩咐家奴將煎好的藥送入蕭博崇屋內(nèi)。此時(shí)已是神時(shí)，熟悉蕭博崇的下人都清楚，按照蕭博崇往日的習(xí)慣，此時(shí)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醒過來。

    但是當(dāng)這名仆人敲門送藥時(shí)，卻沒有聽到蕭博崇的任何回復(fù)，他害怕貿(mào)然打攪到熟睡的蕭博崇，便守在屋外等待。

    而后，蕭夫人發(fā)現(xiàn)前去送藥的人還未回來稟告，便親自前去蕭博崇屋內(nèi)，推門而入發(fā)現(xiàn)蕭博崇已經(jīng)斷氣。

    根據(jù)仵作判斷，蕭博崇應(yīng)該是在未時(shí)四刻，也就是蕭博崇用完午膳的一個時(shí)辰之后死亡。身體沒有遭受傷口，也沒有任何部位遭受打擊。但是蕭博崇的眼睛充血發(fā)紅，面容痛苦。

    目前只能大致推斷蕭博崇的死亡時(shí)間，但是具體的死因，還需要對蕭博崇的尸體進(jìn)行進(jìn)一步的解剖。

    但是問題就出在這里，蕭夫人一口回絕了這個請求，這讓這件案子陷入了僵局。

    聞瑎剛走進(jìn)屋子，就聞到了一股怪異味道，像是甘草味，但是卻又混雜著一股濃烈的柑橘味，她又吸了一口氣，發(fā)現(xiàn)這味道第一口吸入鼻中的更加令人難以接受了，像是臭雞蛋加上爛rou的味道，讓人難以忍受。

    聞瑎眉頭緊蹙，她屏住呼吸，忍住心里的不適看向那張床，蕭博崇躺在上面，暴露在外面的皮膚上有暗紅色的斑痕。

    她有些想吐，她知道這味道是什么了。去年她只是在宜新城門外遠(yuǎn)遠(yuǎn)看到了成山的尸堆，冬季冰雪的覆蓋又掩蓋了那些死者身上散發(fā)的味道。但是現(xiàn)在她離尸體僅有一丈之遠(yuǎn)。

    不能露怯，絕對不能露怯。聞瑎死死掐著一只手，額頭上的青筋暴起，唇色慘白。

    聞瑎忍住胸腔中翻滾的惡心，閉眼一息，黑暗中若有若無聞到檀香，縈繞在鼻尖，那種味道很平靜，剛才心中的一切燥意，仿若都消失了。

    聞瑎睜開眼，一串佛珠映入眼簾。

    袁瞻平淡地說了一句：“拿著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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