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雪 第118節(jié)
離開土地的,總歸有人發(fā)了點(diǎn)小財,在外頭什么樣不曉得,但車子往門口一停,人們就會講一講,又羨慕又嫉妒。倘若誰家的女兒,從外頭回來給家里置辦許多東西,那她在人嘴里,定是在外賣的,為實(shí)為虛,誰曉得哩。 但展顏回來,人只會說展有慶這三腳跺不出屁的,有福。第一個婆娘十里八村沒這么俊俏的,白天瞅,夜里睡,是個男人都眼紅。第二個,屁股大能干活能生兒,他展有慶有后了。啥女人都叫他攤上了,如今閨女念書出息,領(lǐng)了個男人,開著車,嘖嘖。 繼母見了她,比展有慶還熱乎,“顏顏”喊不停,又把壯壯搡到跟前,摁頭叫姐。展顏給了他點(diǎn)零錢,讓他買糖吃。 知道兩人要來,家里掃了地,抹了桌子,但繼母不是個愛干凈的,地里活兒有勁,家務(wù)活粗,胡亂搞一陣,也就算弄了。 堂屋冷的不行,展有慶把廚房的蜂窩爐提溜過來,放正中間,叫兩人烤火,賀圖南給展有慶遞了根煙,展有慶誠惶誠恐接了去。 “展叔,我這次跟顏顏回來,是跟您說我們結(jié)婚的事,本打算初六,忘了民政局不上班,初七領(lǐng)證,婚禮等春天再辦?!彼褂袘c實(shí)在沒什么可說的,也不喜歡這里,能坐下,純粹是因?yàn)檎诡仭?/br> 賀圖南對小展村的印象,一直蠻糟,從少年時代起就是這樣。展有慶覺得他跟他老子可真像,一眼看上去,是客客氣氣說話,可到底不是一路人,這份客氣,完全是出于社交禮儀。 但能叫聲“展叔”,也夠他的了,展有慶心里有些茫然,他曉得,展顏大概是要嫁賀以誠家的,明秀沒能嫁給賀以誠,到頭來,閨女嫁了人兒子,怎么都得姓賀的牽上線。 “你們年輕人,這事兒,你們看著辦,我沒意見……”展有慶話沒說完,中斷了下,繼母正拿眼剜他,展有慶下頭就不曉得說什么了,繼母端著一盤子花生瓜子過來,放油膩膩的茶幾上,笑說: “呦,你看日子過得多快,那年我記得顏顏才這么高,念中學(xué)呢,轉(zhuǎn)眼都要嫁人了。顏顏,你得跟小賀說說咱們這規(guī)矩,你爸就你一個閨女,不能讓人小瞧了咱家?!?/br> 展顏聽得很明白,她知道繼母想要東西,想要錢,她是不種還想收成的女人,春耕時不見她,等果實(shí)累累了,她來到就要摘。這樣的人,隨處可見,一點(diǎn)不稀奇。 來家里,展顏都沒說什么話,被風(fēng)吹著,空氣寒著,心里也木木的,這也不是家,家里坐著的,沒有她最想見最思念的人,幾乎沒有意義,空蕩蕩的,很陌生。 繼母說這些時,她只覺得難受,媽如果在,該多好,知道她要嫁人了,她嫁的歡歡喜喜,心甘情愿。她想到明秀,連話都沒有,只是很空洞地看了看繼母。 “什么規(guī)矩,阿姨說我聽聽。”賀圖南點(diǎn)上煙,似笑非笑,一手把玩著打火機(jī),在煙霧繚繞中看這女人。 他打量人的目光,陡冷陡冷的,但嘴角有笑,挑不出毛病。 都說到這份上了,繼母順?biāo)浦郏?/br> “顏顏這些年不在家,怕也不清楚,男方結(jié)婚前這就算是要人了,得備禮物,一頭羊,一條大豬腿,十只雞,十條魚,十斤排骨,十斤豬rou,十籃子雞蛋,十箱子酒,十箱子油,還得十斤水果。” 一口氣說下來,賀圖南以為完了,這女人后頭還有,他一直微微笑著,完全理解了賀以誠當(dāng)年帶走展顏的心情,展顏還是展顏,開口要錢要東西的,從她奶奶,變成了繼母,這家的男人,死了一樣。 展顏也在這個時候想到賀以誠,當(dāng)年不知曉的,突然重現(xiàn)了一遍,她的價值,從頭至尾都是用來“敲詐”冤大頭一樣賀家父子的。 “看你說的,人城里不興這個……”展有慶嘟囔著,繼母不太高興打斷他,“可顏顏是你展有慶的閨女,她再是城里人,也是小展村出去的,啥也沒有,你不怕人笑話?我還嫌呢?!?/br> 展顏對這種爭執(zhí)感覺疲憊,為什么,她總是奔波在“還”的狀態(tài)里,這條路,像回憶一樣,要跟到老死嗎?她現(xiàn)在對展有慶,感情太復(fù)雜,她想起那年跟他一起去城里看媽,他給她唱“好漢歌”,問她冷不冷,她那時肯定,他是愛她的,父親的愛真是太脆弱了,會因?yàn)榱硪粋€女人,不覺流逝掉,他不是故意流逝,而是非常自然的,有了新的女人,新的兒子,替代了她。 因?yàn)槊靼走@種“人之常情”,而倍感悲涼。 “我跟圖南哥哥今天來,只是想告訴你們這么件事,我們要結(jié)婚。其他的事,我們沒想,也不打算怎么著?!?/br> 繼母愣?。骸斑@啥意思?” “不管什么意思,我覺得跟您也沒多大關(guān)系。”展顏淡漠看她一眼,慢慢站起來,“我們該回去了?!?/br> 展有慶有些慌:“這就走?吃完飯再走吧?!?/br> 展顏看著他越來越老的臉,還是那樣局促,她想躲開,不愿意看。她又憐憫他了,可那又怎么樣呢?他是她的爸爸,可也是壯壯的爸爸,她覺得他真討厭,為什么這樣看著她?用那張被日子布上皺紋,裹滿風(fēng)霜的臉,對著她,他也在為難她,她知道連孫晚秋都做不到和家里徹底切割,還是會給錢,可親情這么尷尬著,痛苦著,他只不過是個老實(shí)巴交的普通男人,也沒什么滔天大錯,他好像也一堆難處,偏她還能想的到,越這樣,越叫人難受。 還是走吧,只能走。 把錢送到孫晚秋家,李彩霞倒熱絡(luò)招呼了幾句,又夸她,展顏應(yīng)付兩聲,去了趟爺爺家。 她只有見到爺爺,心里才慢慢平靜下來,但也沒留下吃飯,奶奶對她像繼母那樣熱情,不再罵她了,她心里煩的要命,不想搭理,只想離開。 “我是這么想的,既然你們這里有這樣的規(guī)矩,我可以再來一趟,找人開車把東西送來,不為別的,我不想讓人背后議論,知道你結(jié)婚了,什么都沒給?!辟R圖南不急著開車,坐那跟她商量。 展顏很倔:“誰愛說誰說,我不在乎,反正聽不到?!?/br> 賀圖南說:“可你爺爺還在這生活,被問起來,他臉上不好看,我知道你不高興,那個誰,無非就是想要點(diǎn)東西,給她,也就這么一回,你看行嗎?” 展顏不說話了,她靠過去,賀圖南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她抬眼,喃喃說:“圖南哥哥?!?/br> 她跟別人不一樣,她活著,真正地活著,就得有一份很純粹很深刻的愛,必須有愛。有的人早對這個失望了,絕望了,也沒人愛,放棄跟別人的溝通,放棄期待,反正人跟人之間哪有那么多愛。有人天生感情淡漠,也不太需要這個。 她不行,沒有這種愛,就像死了一樣活著,不會真正快活。她生命中,只有這個事,是清晰的,分明的,不像其他,比如和展有慶不會有個結(jié)果,就這么不明不白湊合下去,她還會看他,給他錢。真實(shí)的生活,總是這樣,有幾件能算得清,說斷就斷的? 這件事,最終按賀圖南說的做了,拉了足足一車,山羊還給戴朵紅花,他看著那只羊,羊也看他,安靜自若,任人宰割。賀圖南再一次深深理解賀以誠為何執(zhí)著于她和這個家徹底斷掉,他內(nèi)心深處,也如此希望,但因?yàn)榍宄⒉幌?,也無法做到,他只能配合。 初六是賀圖南二十六歲生日,這天,他把要結(jié)婚的事告訴了林美娟。林美娟沒有絲毫驚訝,面無表情握著手機(jī),說:“知道了?!?/br> 她想,除非是哪天接到電話,通知她賀以誠死了,她這顆心可能才會再次痙攣。她跟賀以誠一刀兩斷,兒子也好像不存在,兒子本來就是附屬品,她誤以為是愛的結(jié)晶而已。現(xiàn)在他早成人,愛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哪怕展顏是他親meimei,他要娶,她也不會有什么好驚訝的了,這對父子,一樣瘋癲活在自己的邏輯里,除了那對母女,他們眼睛里沒有任何人。 那老天應(yīng)該單獨(dú)造個空間,讓這四個人在一起過日子,瘋他們自己的。 林美娟告訴賀圖南,婚禮那天,她不會去,他們讓她作嘔。 “你不要覺得我還沒放下,我現(xiàn)在心里特別平靜,我只是不想去,不想見你們?nèi)魏稳?,以后也請你不要把你覺得重要的事,再通知我,咱們各過各的?!?/br> 賀圖南慢慢放下電話,媽在他沒選她的那刻,就同樣放棄他了,沒有回頭。 “林阿姨怎么說?”展顏問他,這通電話,是等賀以誠吃完飯走后打的,他走時,交代他一定要跟mama講。 “沒說什么?!辟R圖南一句帶過,問她要不要一起洗澡。 這么冷的天,一起洗澡非常溫暖,展顏不用動的,他給她一點(diǎn)一點(diǎn)搓,打上沐浴露,起的全是泡泡。她喜歡被他這么照顧著,感覺特別安全,沖洗干凈了,搞這么久,自然來了感覺,她也是,抬高了屁股,讓他弄。 弄著弄著,她卻哭了,賀圖南好大一會兒才發(fā)覺,抱住她,問是不是弄得不舒服,哪兒疼了。 “不是,我讓你沒了mama,我心里難受。”展顏知道,他生日林美娟沒有主動打電話,他打過去了,她未必有好話。 誰要是讓她沒了mama,她一定會記恨一輩子,可賀圖南沒有,他不恨她,他愛她。 賀圖南給她擦眼淚:“沒你想的那么嚴(yán)重,她有自己的生活?!?/br> 展顏心里全是情緒,她緩了會兒,又說:“我有點(diǎn)害怕,圖南哥哥?!?/br> 賀圖南抱她在懷里:“怕什么?跟我說說?!?/br> “怕很多,我怕你說我想有的沒的,我這些天,有種很怪的感覺?!闭诡佌f,“我不怕你失敗,我怕我如果像我mama那樣,不長壽,我們有了孩子,你又娶了別人,又有了孩子,我們的孩子怎么辦?” 她一想到孩子如果重復(fù)自己的命運(yùn),就很痛苦,她對當(dāng)母親恐懼,恐懼生命的無常,無可挽回地失去。不僅如此,她對越來越多的身份,也有了微妙的混亂感,她是要嫁給賀圖南的,她愿意的,可她對多出的身份有排斥。以后,有了孩子,她還會是某個人的mama,她被新的身份覆蓋,就像mama,人們對她的稱呼,其實(shí)不是明秀,全是“顏顏媽”。 她作為展顏的身份,反而只有當(dāng)展有慶女兒時最單一,她是展顏。 在同賀圖南結(jié)婚的前一夜,他的生日時刻,展顏才驟然想起孫晚秋的那些話,她不想當(dāng)誰的媽。 這是她身為女性,天生要面對的東西,她漸漸摸索出這其中的真相,這是一輩子都要面對的課題。 她不曉得別人會不會想這些,是不是只有她如此。 賀圖南很溫柔地親了親她,他知道她依舊沒有真正走出年少喪母的陰影,她永遠(yuǎn)在恐懼,好像厄運(yùn)永遠(yuǎn)尾隨其后,不曉得哪個時刻,就追上來,擊倒她,摧毀她。 他當(dāng)年的離開,也令她潛意識中的恐懼不斷加深,她擁有很多愛,靈魂上卻像個棄兒。 賀圖南沒有說不會的,你想太多了,他告訴她:“如果真那樣,我自己帶著孩子過,我不會娶任何人的,你看爸,他就是這樣,他忘不了你mama,他會一個人走完剩下的路,對我來說,一樣的。” 她需要他這樣的表白心跡,她的愛,跟很多人都不同,她對他的愛,就是這樣的,她聽了放下心,才不會說你可以找別人,我希望你過得不要那么孤獨(dú)。那不行,她想起家鄉(xiāng)的習(xí)俗,一個男人如果娶了兩回,連墓葬都是三人一起的。她不能到了陰間,還跟別的女人分享男人。 “想點(diǎn)好的,行不行?”賀圖南點(diǎn)點(diǎn)她鼻尖,笑著說,“沒發(fā)生的事,其實(shí)可以不用設(shè)想,要不然,每天都過得都不痛快,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苦短,及時行樂,等真萬一發(fā)生了不好的事,再去想也不遲?!?/br> 展顏癡癡看著他,纏住他脖子:“我真的好愛你,圖南哥哥?!?/br> “我知道,早就知道,一直都知道。”他說。 她一個晚上都跟他說情話,說得他躁動,他需要性來緩解壓力,跟她水rujiao融,才能撇掉世俗,有個依傍。他雖然不說,展顏能感覺得出,他需要她,非常需要,就像她需要他,兩人咬合得天衣無縫,生來匹配。 領(lǐng)證這天,展顏前一晚的情緒消散了,她非常高興,她十七歲時,就想跟他做夫妻,現(xiàn)在好了,真做夫妻了。 她沒跟同事說,一點(diǎn)不急,揣著這份高興,天天都很有勁。進(jìn)入陽歷二月,樓市止跌,大家依舊在觀望。等到三月的時候,柳條泛青,天有了絲暖和氣,房價開始緩緩上漲,人們想著漲也漲不太多,可土拍會上,地價經(jīng)過幾輪加價,一下上去了。 新世界上下全都松口氣,年都沒過好,這下心里頓時敞亮了,那些覺得賀圖南昏了頭的,口風(fēng)漸變,賀圖南突然變成個敢賭敢為的形象。孫晚秋想,自己可能要發(fā)財了,她想好了,如果發(fā)了一筆財,她可能要離開新世界,去北京闖一闖,她還沒見過大城市。 公司里一片喜氣洋洋,孫晚秋跟賀圖南提前打了招呼,他有些意外:“想走?”他以為她來匯報事的。 “想讓我加工資可以直說?!彼π?。 孫晚秋說:“我想要,肯定不跟賀總見外,我考慮的是,這都二十五了,不算太年輕,再不出去闖闖,恐怕就晚了?!?/br> 賀圖南道:“你一向都很有主意,真想走,我攔不住,我尊重你的想法,你到哪兒都能伸展開拳腳。不過你可以再考慮考慮,留在新世界,同樣大有可為?!?/br> “你會干一輩子這個嗎?” “不會,”賀圖南非常干脆,“沒有什么行業(yè)是萬年長青,也許我會干個五年十年,中途發(fā)現(xiàn)別的機(jī)遇了,也會離開的?!?/br> 孫晚秋感慨:“我也相信你,我本來覺得,念好書似乎也沒什么了不起,這次,我明白了,念書學(xué)習(xí)還是非常有用的?!?/br> 賀圖南微笑:“難能見你低頭,你這個人,很驕傲的?!?/br> 孫晚秋反問:“賀總不驕傲?” 賀圖南說:“沒你驕傲吧,你當(dāng)年很看不上我和牧遠(yuǎn)?!?/br> 孫晚秋很大方承認(rèn):“是,當(dāng)年確實(shí)是,現(xiàn)在不了,徐牧遠(yuǎn)還在北京嗎?” “對,新談了個女朋友,過年沒回來,陪女友去旅行了?!?/br> 孫晚秋說:“你們都是圍著女人轉(zhuǎn)的那種男人?!?/br> 賀圖南沒否認(rèn):“要走,也等婚禮過了,顏顏肯定要你當(dāng)伴娘的,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孫晚秋道:“我還沒說一定走,請我當(dāng)伴娘,賀總得舍得出血,我不輕易給人當(dāng)伴娘?!?/br> 賀圖南笑得非常松弛,孫晚秋很久沒見他這么笑過了,他笑起來,跟賀以誠的樣子差很多,她總是在某個瞬間,會在賀圖南身上看到賀以誠的影子。其實(shí),那個夏天,已經(jīng)非常遙遠(yuǎn)了,但至今都是她最重要的記憶。 她突然覺得一陣孤獨(dú),這種東西,是展顏時常能感受到的,她好像總是在孤獨(dú)。此時此刻,孫晚秋也覺得孤獨(dú),不知道是因?yàn)槟莻€夏天,還是因?yàn)檎诡佉呀?jīng)嫁做人婦。 也許,她會永遠(yuǎn)一個人在路上,像當(dāng)初離開小展村的那個夜晚,有星無月,群山黝黝,她一個人,不停走,只有不停走。 她想到展顏,少女之間那些暗微的角力、扶持、分離、陪伴都告一個段落了,她第一次為這種結(jié)束感到傷懷。 清明節(jié)前,賀圖南陪展顏回去燒紙,給村小帶了一批圖書,他們卸書時,小孩子圍著看,又摸又笑,話很多??僧?dāng)展顏真跟他們說起話,他們怕生,你推我我推你,誰也不敢上前。 等給他們分了些零食,好嘛,野狗似的亂搶,高興得不得了,到底是小孩子,有口吃的,快活死了。 漫山遍野的桃花,春天就是這樣,花排著隊地開,它們這么美,不管人看不看它,都要開,自在得很。 展顏折了兩枝桃花,放到明秀墳前。 又折了兩枝,去石頭大爺父子那里,她出生的時候,石頭大爺就是大爺?shù)臉幼?,等她長到二十歲,石頭大爺仿佛還是那個樣子,然后,死在了那個樣子里。 她覺得很對不起石頭大爺,他把腦袋伸進(jìn)繩子里那會兒,也不曉得在想什么,無從知道了。 只是一想到這點(diǎn),展顏心也就擰成了繩。 墳上青草盛了,就是很亂,沒人拜祭,當(dāng)初怎么抬到地里來,埋下去的,不曉得。這地,本來是石頭大爺?shù)牡?,他就一個傻兒子,也沒了,這土地便扆崋被政府收了回去。誰家繼續(xù)種的呢?不知道,反正兩個墳頭挨一塊兒,四周長起麥子。 石頭大爺是割麥子的一把好手,快得很,出活,年輕的時候常常帶著鐮刀,磨刀石,被人叫到山的那邊幫忙,管飯,還能給半口袋舊糧,他給扛回來。 展顏這次在石頭大爺墳前,站了許久,她心里說:石頭大爺,我嫁人了呀,你可知道,以后我來看媽,就會來看你。她心里把這些話說完,心就像麥子,成熟的麥子,沒來得及收呢,被大雨泡了,發(fā)了芽,爛了。 她跟賀圖南兩個,幫石頭大爺拔草,草可真青,翠翠的,好仙靈的色兒,可這底下的白骨,也是那樣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