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夫人連忙帶著折夕嵐屈身行禮，“老夫人?！?/br>
    英國公老夫人：“不用多禮，今日倒是我冒犯了。但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遇見鶴臨的事情，我總想問個清楚。”

    她說完看向折夕嵐，“折姑娘是從云州來？”

    折夕嵐點了點頭。

    五夫人卻輕聲道了一句：“鶴臨……難道是三少爺，宴鶴臨？”

    那個去云州打仗沒能回來的宴鶴臨？

    英國公府老夫人面露哀色，“是。”

    她沒有繞圈子，而是直接道：“折姑娘供奉的長明燈，應(yīng)當(dāng)是我那早逝的孫兒吧？”

    折夕嵐也沒有撒謊，承認道：“是宴將軍?！?/br>
    她也不用英國公府老夫人問，把早就想好的說辭說了出來。

    “景耀十三年，大金突然犯我云州，百姓死的死，傷的傷，城里彌漫死氣。是宴將軍帶著大兵進城，這才逼退了敵寇?！?/br>
    她說話的聲音很平靜，但是從這幾句話里卻能聽出她對宴鶴臨的尊崇之意。

    英國公老夫人最是歡喜這個小孫子，聽見折夕嵐的話，眸光越發(fā)柔和。

    她道：“然后呢？”

    折夕嵐：“后來大金被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派人進京求和，宴將軍便帶著人在云州郊外一邊練兵一邊等京都的消息，那時，我就住在他們練兵的莊子外?！?/br>
    “宴將軍治兵非常嚴，不讓士兵動我們莊子上人的東西，吃什么用什么，都用銀子買，我們送，他也不要，人人都說念他的好。日子久了，便有人挑著東西去賣，他都會買下來?！?/br>
    “但好景不長，突然有賊寇來試探兵力，他們不敢跟宴家軍硬碰硬，只先屠村子。”

    “很多人都死了，我本來也要被殺的，是宴將軍救了我。我很感激他，后來聽聞他去世，我心里記掛，便去供奉了一盞長明燈?！?/br>
    “云州人講究落葉歸根，這次來云州，我便想著帶這盞長明燈回京都?！?/br>
    英國公老夫人一聽見孫兒的過往便眼眶濕潤，柔聲問，“為什么不把這盞長明燈送到宴家呢？”

    折夕嵐：“云州沒有送長明燈歸家的風(fēng)俗。老夫人，宴將軍的長明燈，不止我一人供奉的。”

    她認真道：“云州百姓皆記得他的恩德，聽聞他去世，家家戶戶點過孔明燈，我們村子里就有不少人供奉他長明燈的。我只是碰巧來京都，便帶了來?！?/br>
    “我沒帶來的，還有無數(shù)點在云州的長明燈?！?/br>
    英國公老夫人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她的神情越發(fā)緩和，“我很感激你們愿意為他點燈?！?/br>
    折夕嵐低頭，“不，是我們感激他，感激他為我們戰(zhàn)死在沙場上，云州人最敬英雄?！?/br>
    英國公老夫人側(cè)身，“我明白了——你們來，是想拜祭鶴臨吧？”

    她一讓開，便現(xiàn)出了左邊擺著兩盞寫著宴鶴臨的長明燈。一盞是京都的樣式，一盞是她從云州帶來的琉璃盞。

    快兩三年了，琉璃盞上已經(jīng)有了痕跡。

    她就跪下來，真心實意的叩拜，祈禱他下輩子能長命百歲。

    五夫人也一同跪拜了，她也是云州人，跪拜之時虔誠得很，起身之后，拉著折夕嵐跟老夫人道別，“過幾日您的壽宴，我再帶著這孩子去給您賀壽?！?/br>
    英國公老夫人卻看向折夕嵐，“折姑娘，我還有一事想問你，若是你不愿意說也無事。”

    折夕嵐：“您說?！?/br>
    “你剛進來之時神情似乎有些恍然，你在想什么？”

    折夕嵐愣了愣，“啊？”

    剛剛進來的時候？

    她回憶道：“應(yīng)當(dāng)是看見這里的長明燈都是點燃的，我很歡喜。”

    英國公老夫人：“為什么？”

    折夕嵐：“云州位于邊疆，苦寒之地，死的人最是多了。但凡有銀錢的，便去給死去的親人點一盞長明燈?！?/br>
    她道：“但是寺廟的和尚拿了銀子不做事，還把我們買的長明燈賣出去繼續(xù)賺錢，所以云州寺廟里不會點燃這么多盞燈?！?/br>
    “剛進天德殿，看見這里燈火搖晃，便有些失神?！?/br>
    英國公老夫人似乎急于知曉更多，“如此說，你給鶴臨點的長明燈也是如此了？但是我瞧這燈盞的模樣，應(yīng)該是常點的?！?/br>
    折夕嵐點頭，“是……我供奉的廟宇還算盡心?！?/br>
    其實不是，是她鬧過一次。寺里的和尚被她的弓箭嚇著了，便不敢再怠慢。

    但這些話她不打算說。

    半真半假的，叫人相信就好了。

    英國公老夫人卻大概能猜出來是她多給了銀子的緣故。她便點頭，“多謝你?！?/br>
    折夕嵐搖搖頭，“理應(yīng)的?！?/br>
    然后再次道別，這才扶著五夫人一同出去。

    等她們一走，英國公老夫人卻顯得越發(fā)哀傷。

    一個仆婦打扮的老人從大殿后出來，攙扶著她，“老夫人，那就是三少爺在信里面提及的姑娘吧？”

    老夫人：“應(yīng)當(dāng)是她。她看起來很好，是鶴臨喜歡的?！?/br>
    她說，“只是小姑娘不愿意說她跟鶴臨的事情?！?/br>
    她嘆氣，“要是鶴臨還在，那該多好啊?！?/br>
    仆婦自小跟著她，也是看著宴鶴臨長大的，聞言也極為哀傷，“當(dāng)年少爺寫信回來，說把您送的寶石月刃給了鐘情的姑娘，您還有些不情愿，覺得姑娘身份太低?！?/br>
    英國公老夫人開始流眼淚，“是啊，我還不愿意，又怕寫信去拒絕他娶這么一個人回來，反而讓他分神，打仗哪里能分神，便什么也不敢做?！?/br>
    仆婦扶著她慢慢走：“您當(dāng)時吃不好睡不著，都在想如何讓姑娘知難而退，可又怕三少爺傷心，當(dāng)時老奴陪著您想法子，可是想了不少日子。”

    結(jié)果少爺沒能回來。整個府里都亂了，當(dāng)時她和老夫人誰也沒顧上他信里說的姑娘。

    等到時過境遷，再想起來時，卻也覺得不重要了。人都沒了，還重要什么呢。

    但沒想到，竟然還能碰上。

    因碰上了，便忍不住探究她和少爺?shù)倪^往。

    英國公老夫人最是忍不住的，道：“你說，我請她回府里單獨說說鶴臨在云州的事情，她會去嗎？”

    仆婦卻搖頭，“何必再???提及呢？老奴瞧著她是個通透聰明的姑娘，不是糊里糊涂過日子的，當(dāng)年的事情，咱們提及哀傷，想來她也是。”

    “既然是傷痛，好不容易痊愈了，便不要揭開傷疤了?！?/br>
    英國公老夫人便長哭道，“鶴臨這孩子多好啊。”

    仆婦勸她，“您不日就要做大壽了，可不能這般哀戚，免得病了，還要人擔(dān)憂?！?/br>
    英國公老夫人卻哭道：“我一個白發(fā)人做什么大壽，若是老天有靈，便該叫我死了，叫鶴臨活過來?！?/br>
    仆婦嘆氣，“老夫人，節(jié)哀?！?/br>
    死了的人怎么能活過來呢，只有活人多加保重了。

    作者有話說：

    宴鶴臨：啊這……這，我可能能活。

    ——

    不好意思，存錯時間了，晚了十分鐘。

    第16章 （捉蟲）

    宴鶴臨的事情，折夕嵐對五夫人也瞞了下來。

    當(dāng)年種種，仔細想來應(yīng)當(dāng)無人知曉。她前一天拋了手絹，后一天宴將軍就走了，期間她沒對任何人提過，想來宴將軍也應(yīng)如是。

    如今物是人非，她再提已經(jīng)是不厚道了。說句實在話，在宴將軍死后，她剛開始還難過得哭，幾天幾夜沒睡覺繡荷包賣銀子給他買長明燈，后來就心思就歪了，覺得帶著宴將軍給她的寶石匕首來英國公府嫁牌位也不錯——他是英國公的兒子，總有些棺材本吧？

    但她從來崇尚英雄。宴將軍就是個英雄，她不該如此算計他的靈位，起了這般的心思，真是造孽。于是心虛愧疚，一邊罵自己失了心，一邊唉聲嘆氣繼續(xù)啃野菜餅，從此不再琢磨他的棺材本。

    這段往事就過去了，越少人知曉越好。她只對五夫人道：“ 姨母，讓您擔(dān)心了?！?/br>
    五夫人倒是沒在意。她道：“這不是壞事，你是個好孩子，這才供奉了宴三少爺?shù)拈L明燈，也是碰巧了才被英國公老夫人瞧見，一般是碰不見的。”

    明覺寺里千萬長明燈，名字密密麻麻，誰能想這么巧。

    她拍拍折夕嵐的手，“你也不用多想，這是好事，沒準還是個機緣?！?/br>
    至少在英國公老夫人面前露臉了。

    折夕嵐點點頭，“以后我有事都先跟姨母說?！?/br>
    這事情她做得不周全，該早些告訴姨母她要供奉的長明燈上名字是宴鶴臨的。

    五夫人笑著道：“你還小呢，什么都沒經(jīng)歷過，等以后就知曉如何周全了?！?/br>
    她頗為心疼。

    雖然折夕嵐才來幾天，但觀她行事說話，皆帶有一股獨行肚思的氣勢在，想來是以前在家里一個人慣了，有很多事情，她只想到去做，尚且沒想過做事的后果會是什么樣子的。

    這不是她的錯。她夸贊道：“你能落落大方，坦然行事，心思透亮，榮辱不驚，我已經(jīng)很高興了?！?/br>
    折夕嵐就抿唇笑起來，“謝謝姨母?！?/br>
    能被人夸贊是件讓人歡喜的事情。

    兩人一回到齋舍里，便見屋子里面劍拔弩張。班家三姑娘和四姑娘正神情鄙夷的看著傅師師，傅師師則一副天下我最大的模樣，捏著一個柿子餅吃。

    班明蕊坐在一邊嗑瓜子看戲——她旁邊則是及時不斷遞瓜子過去的折伯蒼。

    五夫人頓時頭疼起來。走，得趕緊走，不然這幾個人在一塊肯定是要出事的。

    她咳了一聲，道：“等明日雪停了，我便帶你們歸家去?！?/br>
    傅師師就站起來給五夫人行了個禮，然后對著折夕嵐道：“折二，你出來，我有話問你。”

    班明蕊瞬間呸出一片瓜子殼，“好好說話——你舌頭想拔掉啦？”

    傅師師鄙夷，“折二威脅我便罷了，你還想拔我舌頭？做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