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確實(shí)是。”三殿下肯定了沈元夕的猜測。

    這群幽族“斥候”，除了探華京的路，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替幕后策劃者試探三殿下的身手，摸清他的反應(yīng)能力，回去好定對策。

    所以剝開層層掩飾后，這次的夜襲唯一要確保成功的目的，就只有一個：偷制華京地圖，了解現(xiàn)狀，為下一次行動做準(zhǔn)備。

    三殿下同沈元夕講了這些后，沈元夕疑惑道：“可是，殿下不覺奇怪嗎？”

    “什么？”

    “他們幾個應(yīng)該一開始就對華京很熟悉。”沈元夕說，“煙鈴剛響沒多久，他們就已經(jīng)破窗而入。如果對華京不熟悉，找一個連京城大多數(shù)人都沒見過不認(rèn)識臉的將軍女兒，不會有這么快的?！?/br>
    所以，前夜的那些幽族刺客里，一定有熟悉將軍府位置的人。

    三殿下?lián)u頭輕笑：“婚旨昭告天下后，京城知道將軍府位置的人不在少數(shù)。”

    婚旨剛下那幾天，將軍府外來來往往看熱鬧的少說有千八百人，還有不在京城住的閑人驅(qū)車來看，就比如那幾個財(cái)主。

    “里面混幾個心向幽族的助幽人，把將軍府的位置告訴他們，也不奇怪。”三殿下道。

    “助幽人？幫助幽族的人嗎，還有這種人？”沈元夕不解。

    “就和我有十二家臣一樣，朝花他們也有留在大昭的眼線和助力?！比钕滦Φ?，“不然，你以為《考幽》是什么人寫的？”

    那些助幽人，大多走火入魔。有的認(rèn)為幽族是神的化身，人自該比幽族低劣，因而讓幽族重返大地做皇帝才是真正的人間盛世。

    有的則認(rèn)為只要侍奉幽族，將幽族上三門伺候高興了，就能換來幽族賜血，讓自己長生不老。

    三殿下說完這些后，沈元夕皺起了眉，她想到了漠北之所以難收，亦是因?yàn)樯硤鲋?，有太多這樣的人，顛倒是非，通敵叛國，心向著那些蠻族，反過來魚rou大昭百姓。

    她一拳砸在兵策上，氣憤道：“那他們也支持幽族推倒白塔，滅絕人的氣運(yùn)，讓大昭陷入兵亂嗎？”

    “不錯，因?yàn)橹挥羞@樣，這些人才能做最尊貴的奴才。”三殿下言語犀利，“將天地捅塌之后，自己提前抱住的柱子，才能顯出作用來，多年的辛苦卑微，也可得到回報(bào)，不是嗎？”

    “無法容忍！”沈元夕氣罵，“恐怕這些人早把華京的地形描透了，屁顛顛送給幽人！”

    三殿下別開頭去，偷偷笑了一陣，笑的沈元夕深感疑惑，自己也沒說什么好笑的話，他為什么會笑？

    過了會兒，笑好的三殿下才轉(zhuǎn)過頭來，問她：“還記得……你我第一次見，你問的問題嗎？”

    沈元夕心里一咯噔，只能想到她的癸水，臉立馬紅透了。

    好在三殿下說的，是另外一個。

    “華京的夜晚，和白天不同。雖民間說法是因華京風(fēng)水邪，才會讓人迷路。實(shí)則，是因華京有個風(fēng)水陣，入夜之后，會應(yīng)月而起，形成錯綜復(fù)雜的一張路網(wǎng)，保護(hù)白塔?！?/br>
    “……所以當(dāng)時(shí)才會！”沈元夕想起放夜鳶那晚，那段怎么也走不對的路。

    “平時(shí)好好走夜路，不成問題。但若是下了雪起了霧，人就很容易掉進(jìn)陣中，在最熟悉的地方迷路?！比钕滦χf道。

    他臉上的笑容很奇怪，似乎在討要夸贊一般，帶著某種期許，澄亮的紅眼睛盯著沈元夕。

    沈元夕沒能注意到，她恍然大悟般接道：“原來如此，三殿下晚上送迷路人回家是這個意思……陣是殿下設(shè)的嗎？”

    三殿下想了想，還是如實(shí)相告：“有浸月的功勞，也有我自己的改動?？傊胍购蟮娜A京，并非白天人們眼中所看到的華京。前夜來的二十二個幽人，是來觀陣的。這個陣，助幽人無論如何，是看不到也無法告知的?！?/br>
    沈元夕又將三殿下的話琢磨了，問他：“殿下說，這個陣應(yīng)月而起，無月的時(shí)候呢？”

    “無月的時(shí)候沒有陣。當(dāng)然……也沒有幽族?！?/br>
    “這是怎么回事？”沈元夕聽糊涂了。

    “無論是幽族人，還是人。身體里的血，都與月亮有關(guān)?！比钕碌溃爸皇侨?，尤其男人，受月亮影響微乎其微，女人的話……”

    他頓了頓，看了沈元夕一眼，那個視線落點(diǎn)并不是她的臉，而是她的小腹，似乎想說什么與那里有關(guān)的話，但想了想，他收回視線，沒有說。

    “總之幽族也一樣。幽族上三門的血，受月相影響極深。滿月時(shí)，力量最盛，而朔月與晦月之時(shí)，也稱無月，沒有月光，血的力量最為黯淡。所以無月的時(shí)候，不必起陣，因?yàn)橛淖迳先T會在那時(shí)喪失血的力量，就像個普通人?！?/br>
    沈元夕靜靜聽著，末了，她忍不住湊近了，悄悄問他。

    “三殿下……你……”

    三殿下名蕭臨朔，臨朔這個名字，怎么聽都像跟月亮有關(guān)，會不會和自己的名字一樣，都是以出生那天命名。

    “我名字嗎？”三殿下猜到了她要問什么，“聽起來很像是在晦月臨近朔月之時(shí)出生的對吧?！?/br>
    “是?！鄙蛟c(diǎn)頭。

    “浸月為我取這個名字，也確實(shí)是這個目的。”三殿下道，“因?yàn)橛淖宓难c月相息息相關(guān)，生于滿月的人，天賦極高，生于無月的人，能力也會像月光一樣黯淡。”

    三殿下語氣聽不出半點(diǎn)失落，開心道：“浸月認(rèn)為，滿即是虧，虧就是滿，名字也就只是名字，代表不了什么?！?/br>
    繞了半天，沈元夕也還是不明白他到底出生在何時(shí)，這番話乍一聽有深意，細(xì)想就是被說膩了的道理，好像也沒什么深意。

    想來想去，沈元夕只好蒼白夸道：“你父親……說得很有道理。”

    “幽族人的出生時(shí)辰與人不同，時(shí)候到了你就懂了?！比钕戮鸵绖莘谒?，輕聲耳語。

    “而生辰這種東西，對上三門而言，都是不能說的秘密?；蛟S我確實(shí)出生在無月之日，力量微弱，不足為懼。但或許只是浸月的障眼法，我可能出生在滿月之時(shí)，名字是為了節(jié)制力量……你認(rèn)為呢？”

    他聲音很輕，綿軟的氣息吹著耳朵，沈元夕的耳朵不爭氣的，在三殿下瞇起眼的注視下，一點(diǎn)點(diǎn)紅透了。

    粉紅的耳廓一點(diǎn)點(diǎn)升溫，三殿下的眼睛也慢慢亮了起來。

    他又不由自主地，貼近了一點(diǎn)，只要沈元夕稍微一轉(zhuǎn)動，他的唇就要觸碰到她的耳朵。

    緊縛在正襟宮裝下的喉結(jié)輕輕動了動。

    沈元夕不敢看他，感受到耳旁越來越近的氣息，回答道：“也有可能，你出生在正月十四，你父親挑不出什么滿意的名字，故意給了朔字?！?/br>
    三殿下有一瞬的愣神，但只是一瞬，連沈元夕都沒察覺到。

    一聲清淺的笑緊貼著沈元夕的耳朵，三殿下像私語般，輕輕同她說道：“成婚后……我會告訴你我的生辰。”

    沈元夕還在因這句話發(fā)愣，忽感耳垂一潤，當(dāng)即驚訝抬頭。

    三殿下微張著嘴，舌尖還未收回，被抓了個現(xiàn)行。

    沈元夕驚傻了，而三殿下也在她傻愣愣的目光中，慢慢抬起手，用衣袖遮住了臉，端莊起身，又迅速在她面前消失了。

    院子里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像是誰掉進(jìn)了池塘中。

    沈元夕醒神，猶豫著走出去，喊了幾聲三殿下，不見人回應(yīng)，回廊旁的錦鯉池看起來也沒變化，沈元夕轉(zhuǎn)轉(zhuǎn)悠悠的，就走到了前院去。

    而在云星堆放著織線紅綢的小紡織屋中，三殿下渾身濕透，委委屈屈藏著，對云星解釋：“我好餓，眼昏了才掉進(jìn)去。”

    云星默默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繼續(xù)繡嫁衣。

    往上數(shù)兩代，執(zhí)晴無論是跟沐光還是浮燈，都果斷坦蕩，一拍即合的事，從不扭扭捏捏。

    浸月追宴蘭時(shí)，更是迅速，看見宴蘭眼前一亮，立馬就出手。

    再看看這個，舔一口被發(fā)現(xiàn)了就跑，還因慌張一腳踏空掉進(jìn)了錦鯉池。

    云星狠狠繡花，下針時(shí)比剛剛更用力了，多半是氣的。

    作者有話說：

    云星：看看這沒出息樣子！

    錦鯉：看看這沒出息樣子！

    野貓：看看這沒出息樣子！

    烏鴉：也讓我看看！也讓我看看?。∥乙蚕肟?！

    第30章 換衣

    老仆綴好一朵銀光璀璨的銀絲珠花, 幽幽念叨：“殿下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只出不進(jìn)晝夜顛倒月升日落不睡覺，再這么下去, 下一次就要當(dāng)著王妃的面掉進(jìn)河里了?！?/br>
    嘮叨了幾句, 再一瞥眼, 布匹堆里哪還有三殿下。

    三王府內(nèi)多奇花異草, 這種時(shí)節(jié)，入目深紅伴深綠，許多沈元夕不認(rèn)識的花, 一步一景順著腳下路走，仿佛路是活的, 將她引到某個方向。

    路轉(zhuǎn)景開, 一處避風(fēng)亭內(nèi), 盤坐著一個男人, 正聚精會神捧著一張破圖癡笑。

    沈元夕退了半步，定睛一看, 那人她竟還見過，就是那日西市上看到的神使。

    神使察覺到動靜抬頭朝這邊望來，將手腕上的幽綠串珠一退, 起身一禮：“又見面了, 小使名梅徵, 正如三王妃所想, 是宴蘭公主十二家臣傳人之一, 三王妃這邊請。”

    沈元夕心中暗驚, 他怎知道自己是誰？

    沈元夕站著沒動, 又聽梅徵說道：“王府之中皆為陣局, 我不可入內(nèi)三局, 因而王妃能到此處來，必是陣局有請，緣分使然，不如順其自然。”

    這種說法讓沈元夕好奇不已，心想這里既然是三王府，梅徵又是十二家臣，定不會是歹人，沒什么好怕的。于是應(yīng)了聲，來到了那處避風(fēng)亭。

    “你說這里……都是陣？”

    “九陣十三局?！泵丰绮煌Ｄ碇椋喎种?，不知在算什么，但也不耽誤他答話，“王府內(nèi)，每一處花草，每一個生靈，都在局中，是留是走，皆憑三殿下的意思?！?/br>
    “你這也是陣局嗎？”沈元夕看向桌上的舊陣圖。

    “這是三殿下磨在下性子的一種小手段?！泵丰绲溃巴ㄟ^解陣的時(shí)間和方法，三殿下能更快的知道我中不中用，而我也能通過此陣知道三殿下是怎樣的人?！?/br>
    “……你覺得他是怎樣的人？”沈元夕問道。

    “三殿下……很喜歡琢磨?！泵丰缡种械拇橥Ａ?，他道，“琢磨萬事萬物千百種面孔萬千種言語，善思善言卻不多言，而且，是個不會死走正道的正人君子。”

    沈元夕聽懂了，并且點(diǎn)了頭。

    她認(rèn)為，三殿下是個明辨正邪且恪守正道的人，但他沒那么死板。這一點(diǎn)，是和他談書時(shí)，她自己琢磨出來的。

    梅徵微微一笑，又道：“因而，王妃也是這樣的人?！?/br>
    沈元夕搖了搖頭，她認(rèn)為自己不是，她不及三殿下年齡的零頭，怎么會和三殿下一樣。

    但實(shí)話說，非沈元夕自大，有時(shí)她認(rèn)為，自己和三殿下在某種時(shí)候很相似，但相似不能稱之為一樣。

    比如她也喜歡琢磨，除了說話和睡覺，剩余的時(shí)間她就在瞎琢磨，一刻不歇，就算多是在琢磨戲本子，那也是琢磨。

    因而，有時(shí)看到三殿下偶爾露出那種放空的表情，她就知道，他也和自己一樣，在琢磨東西。

    梅徵的串珠又開始咔噠噠轉(zhuǎn)。

    待它停了，沈元夕問：“這是做什么用的？”

    梅徵道：“占卜問卦，我家傳的手藝。王妃若有什么想問的，可以占算?！?/br>
    沈元夕沒什么要占算的。

    父親的前程，薛子游的歸期，她都不會去占算。這種她真正在乎的東西，從不去問，但她又好奇梅徵的這個家傳“手藝”。

    想來想去，沈元夕掏出小兜，取出那半截兔子鎮(zhèn)紙，問道：“我這里有半個玉兔，你能算出它丟失的另一半在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