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季時卿拉了個長音問，“最近和外婆聯(lián)系過嗎？”

    季晶晶口齒不清地說：“就偶爾打打電話，外婆會經(jīng)常給mama打電話?！?/br>
    “哦……”季時卿其實還想問什么，但又不想從一個孩子身上套話，只能模棱兩可地說，“那你也要多聽外婆的話啊?！?/br>
    “我聽啊，我哪敢不聽，不聽外婆的話我是要被mama罵的，”季晶晶身體往前湊了湊，靠近季時卿的椅子后背，聲音變得小聲，“我覺得每次和外婆打完電話，mama就會老嘆氣，舅舅，你知道是為什么嗎？”

    季時卿眼眸一暗，低聲說：“不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煩惱?！?/br>
    “那倒是，”季晶晶說著像個大人一樣也嘆了口氣，“我也有我的煩惱?！?/br>
    季時卿被逗笑了：“你小小年紀(jì)，能有什么煩惱？”

    “我煩惱很多的！我要上很多課！鋼琴課、畫畫課、游泳課、插花課……”季晶晶一邊說著一邊在掰著自己的手指頭數(shù)著，“我都沒時間玩我的樂高了！”

    季晶晶在抱怨的時候，季時卿腦海里突然想到曲梔說的那些有天賦但沒有經(jīng)濟基礎(chǔ)學(xué)琴的孩子，不由感嘆道：“說不定有很多小朋友想學(xué)都沒機會學(xué)呢?！?/br>
    “不過舅舅你這么說，我突然想起來之前我去一個游樂園玩認(rèn)識一個好朋友，我說在學(xué)鋼琴，他說特別羨慕我，他說他也想學(xué)，但他的mama買不起鋼琴，”季晶晶有點惋惜地說，“真可惜，否則我可以和他一起學(xué)琴了呢。”

    季時卿突然意識到，這個社會上是真的有太多太多曲梔說的那些孩子。

    他們或許有天賦，或許有興趣，但是沒有這個機會。

    而曲梔想給的那個機會，突然也成為了季時卿想給的機會。

    兩個人雖然年紀(jì)差得很大，但每次都有聊不完的話題。

    季時卿也確實發(fā)現(xiàn)，自從和曲梔結(jié)婚以后，對季晶晶也沒以前那么上心了。

    但這也是人之常情，他現(xiàn)在一有時間就希望陪著曲梔，好像對其他的人和事的關(guān)注度都下降了不少。

    季晶晶雖然小，但她其實也很敏感早熟，應(yīng)該也能體會到一種失寵的失落的感覺。

    一路上季時卿都在關(guān)心季晶晶最近的學(xué)習(xí)生活情況，聊著聊著不知不覺就到了季晶晶的家。

    季時卿幫季晶晶拿著書包回家按了門鈴，是季嘉開的門。

    季晶晶一開門就脫了鞋往房間里竄。

    季時卿放下書包看著季嘉說：“姐，那我下周再來接她?！?/br>
    季嘉趁季時卿要走前喊住了他：“時卿，稍等一下?！?/br>
    季嘉從門口拿了個包：“這是之前問爸借的一些高爾夫球具，爸說明天要用，能不能麻煩你幫我送一下？”

    “當(dāng)然沒問題?！奔緯r卿接過包，看著季嘉，欲言又止。

    “最近都挺好的?！奔炯蜗袷歉惺艿搅怂胝f什么，先發(fā)制人地安慰道，“放心吧?！?/br>
    聽到季嘉這么說，季時卿也放心了一些：“嗯，那有什么事隨時聯(lián)系我?！?/br>
    季時卿從季嘉家里出來后給曲梔打了個電話，說要去季鈞那兒一趟，會稍晚回去。

    季時卿來到季鈞的別墅的時候，季鈞正和自己的醫(yī)生打完電話。

    從最近的檢查結(jié)果來看，他的癌細(xì)胞擴散的還是比較快的，建議開始準(zhǔn)備化療。

    醫(yī)生說一是不建議他疲勞，二是建議告訴家里人，讓他們做好準(zhǔn)備。

    季鈞覺得一旦開始化療，很多事情就瞞不住了。

    他看季時卿剛新婚，也不想突然打擾他，怕他多想。

    所以今天借口讓季時卿來一趟。

    有些事還是要趁早趁他身體狀態(tài)還好單獨和他說清楚的。

    季時卿送完球具之后想著婚后也一直沒空和季鈞坐下好好聊聊，他直接換了鞋，不疾不徐地走到茶桌旁。

    果然，季鈞已經(jīng)泡好了茶，準(zhǔn)備好了他的杯子。

    兩個人就是有一種默契。

    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之前沒有結(jié)婚的時候，季時卿只要一有空也會來找季鈞喝茶。

    其實比起父親，季鈞在很多時候更像是季時卿的人生導(dǎo)師。

    不僅是學(xué)習(xí)工作還是生活做人上，季時卿其實很多都傳承和延續(xù)了季鈞的思想。

    季鈞悶悶地咳嗽了兩聲，看到季時卿，總是忍不住露出老父親的欣慰：“怎么樣，結(jié)婚后的生活都還好吧?！?/br>
    “嗯，很好，磨合得不錯?！?/br>
    “你我還是很放心的，你的性格不像我，不容易惹人生氣，梔梔的性格也不像你媽，不容易鉆牛角尖，你們的婚姻一定會非常順利幸福的?！奔锯x說到激動之處，又忍不住咳嗽起來。

    季時卿看他的咳嗽比之前嚴(yán)重不少，蹙眉擔(dān)憂著問：“爸，你最近好像咳嗽嚴(yán)重了，要不我過幾天陪你去醫(yī)院看一下吧?！?/br>
    “沒事，沒事，”季鈞強忍著要咳嗽的欲望，順了順自己的胸口說，“前段時間去看過，沒關(guān)系的，醫(yī)生就叫我少抽點煙?！?/br>
    季時卿余光瞥了一眼桌上的煙灰缸，確實煙蒂確實比之前少一些了。

    季鈞算是個老煙槍了，幾乎就是煙不離手，季時卿說過他很多次要他少抽點他都不聽勸，最近估計是真的感覺身體每況愈下，所以才真的愿意戒煙。

    不過季鈞這種煙癮這么大的人都愿意戒煙，看來他是真的自己意識到身體不行了。

    季鈞擔(dān)心被季時卿識破，馬上話鋒一轉(zhuǎn)說：“我啊，就是太累了，公司上上下下這么多事情都要我cao心，時卿，爸決定把公司全交給你管理，準(zhǔn)備退休咯。”

    季鈞故意用一種“終于解放了”的口吻說話。

    季時卿馬上拒絕：“爸，公司的事情我可以幫忙處理，但是決定權(quán)還是要您保留?！?/br>
    “不不，不，”季鈞拼命擺手，“我真的覺得累了，公司管不動了，總有一天要給你的，你就讓爸爸好好退休，每天打打球喝喝茶養(yǎng)養(yǎng)花休息休息吧。”

    季時卿當(dāng)然是不想奪權(quán)的，但是他又真的擔(dān)心季鈞cao勞過度。

    季時卿不知道如何拒絕，輾轉(zhuǎn)說：“要不，我和姐商量一下，讓她也來幫忙處理一些事情。”

    季鈞面露愁容，搖頭說：“嘉嘉不行，她沒有一個當(dāng)領(lǐng)導(dǎo)者的能力?！?/br>
    “可是……”

    “我知道你在擔(dān)心什么”季鈞語重心長地說，“你擔(dān)心你媽那邊多想吧，沒關(guān)系的，我會和她說清楚的?！?/br>
    從季時卿有記憶以來，季鈞和周玉就貌合神離。

    其實他一直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進(jìn)入了這個家庭，破壞了他兩人的感情。

    周玉雖然不放在嘴上明說，但是明里暗里對季時卿的態(tài)度，還有很偶爾季時卿偷聽到的一些對話，都能感受到周玉對他的芥蒂之心。

    他一直都很擔(dān)心因為自己的存在而影響了季家原來的安寧。

    他總是步步為營，考慮到所有人的利益和情緒，除他自己。

    季鈞從小對他都像親兒子一樣，一開始他年紀(jì)小，周玉最多也只是對他有點提防之心。

    隨著他成年，季鈞想讓他挑公司的大梁，有意向把股份和管理給季時卿的時候，周玉終于無法再置之不理。

    畢竟在她的眼里，季時卿這個白眼狼處心積慮這么多年，就是為了要奪季家的財產(chǎn)。

    季鈞決定讓季時卿處理公司事物的那段時間周玉和季鈞天天吵架。

    季時卿知道，如果自己同意了季鈞的安排，就觸碰了周玉的底線。

    但如果不同意，又枉費了季鈞的一片苦心。

    那段時間季鈞知道周玉一直在給季時卿臉色，所以終于兩個人連貌合神離都懶得演了。

    兩個人直接鬧崩了，分了家。

    雖然沒有真的離婚，但季鈞把除了公司以外所有的資產(chǎn)都留給了周玉，希望這樣就能堵住周玉的嘴，平復(fù)她。

    他也一直以為是因為這樣，周玉之后才沒有再反對。

    不過只有季時卿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因為那天晚上，周玉獨自找到季時卿，威逼利誘他不許結(jié)婚留后，逼迫他保證沒有半點非分之心，讓他后半輩子勤勤懇懇為季家賣命，以后所有的資產(chǎn)全部留給季嘉。

    那時候的季時卿其實也沒有選擇。

    并且在他的思想里，他的存在本來就應(yīng)該為季家賣命，他賺的每一分錢也都應(yīng)該是季家的。

    周玉提的要求，也不算是無理取鬧。

    于是便答應(yīng)了下來。

    其實答應(yīng)的時候他并沒有二心，只是他沒有想到在未來的人生里，出現(xiàn)了一個影響他思想的人。

    他改變了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

    現(xiàn)在，他的處境和想法不同了。

    他無法再像當(dāng)初答應(yīng)周玉那樣，一心只為了季家著想。

    現(xiàn)在他要為了自己著想，為了曲梔著想。

    他現(xiàn)在手上擁有的，其實都是名正言順的歸他所有，他愿意給別人，是他的權(quán)利而不是義務(wù)，但季鈞要給他的東西，他要重新權(quán)衡一下以現(xiàn)在的處境是不是合適再接受。

    季時卿裝作若無其事得解釋：“不是因為媽，我只是擔(dān)心我一個人處理不來，或者以后遇到什么意外，也需要姐來接手?！?/br>
    “我這個女兒我還能不懂嗎？”季鈞慢吞吞地喝了口茶，“她沒這方面的頭腦，做不了這個事情，我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我沒你這個兒子，公司也不會給她，我情愿交給一個外人，也比在她手里折了好。”

    季時卿還想說什么，欲言又止。

    季鈞其實也知道季時卿的心思細(xì)膩敏感，也知道他到底在擔(dān)心什么，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時卿，我今天我對你說這話，不是在開玩笑，我是已經(jīng)做了這個決定，如果你認(rèn)我是你爸，你就把公司接手過去，好好經(jīng)營，也別讓我一片苦心泡了湯?！?/br>
    季時卿覺得很為難，但只要想到周玉，就無法一口答應(yīng)下來：“爸，你還是再考慮考慮，我真的未必是你最合適的人選?！?/br>
    “時卿，爸從來都把你當(dāng)親生兒子看，你再對我說這樣的話，我可就要傷心了，”季鈞露出認(rèn)真的表情，“時卿，我相信你的為人，就算你以后有自己的孩子，還是會把嘉嘉和晶晶照顧得很好，爸年紀(jì)大了，真的不知道還能護著你們多久，你需要替我扛起這個家來，只有你才能讓我放心，我知道你一直覺得你是我的養(yǎng)子，我也知道周玉一定會在背后對你說過什么，但是，只要你自己知道，你心里對得起我，你問心無愧，就不要再管別人是怎么看的是怎么想的，信任這件事情是相互的，我相信就算現(xiàn)在我問你要銀泰，你也會毫不猶豫的完全給我，我想讓你知道，我現(xiàn)在想把公司給你，就完全是這種感覺?！?/br>
    季鈞說著站了起來，走到季時卿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時卿，我和你爸爸有一些事，是之前沒有告訴過你的，我和你爸其實以前是一起當(dāng)兵時候的好兄弟，有一次出任務(wù)，我們兩個遇到了危險，那時候真的不是開玩笑，生啊死啊的就在一瞬時間，那時候我們兩個就約定好，不管誰遇到了意外，另一個都會幫忙照顧對方的家里，你親生mama因為生病，我沒辦法把她照顧的很好，但是你，我就算什么都沒有，我就算是拾荒為生，都會想辦法把你培養(yǎng)成人，因為那是我答應(yīng)你爸爸的事情，我相信如果是我發(fā)生了意外，你爸爸也會這么對我的女兒的，所以，除非你從來沒真心把我當(dāng)爸看過，否則你就應(yīng)該知道，我對你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樣的，我們之前的感情不是用金錢就能衡量的，你現(xiàn)在心里有些無法妥協(xié)的事情，只是因為我有錢，換個角度想，如果我現(xiàn)在的身家只有十塊錢，我給你五塊，你會拒絕嗎？又或者，你會因為我只有十塊錢而嫌棄我不認(rèn)我這爸嗎？我想你這么聰明，心里應(yīng)該很清楚了?！?/br>
    季鈞說完這番話后，把季時卿送到了門口：“你好好想想再答復(fù)我，不著急，早點回去陪梔梔吧，這么晚了別讓她一個人等久了。”

    季時卿開車回去的一路上，都在想著季鈞說的那些話。

    猶如醍醐灌頂。

    是啊，現(xiàn)在他覺得有些事情無法面對，只是因為季鈞有錢，而周玉在意的也就是那些錢。

    但對于季鈞來說，那些錢，真的沒有那么重要。

    他奮斗了一輩子，總要找個接班人。

    季時卿并不是搶了季嘉的位置，這個位置就算不是季時卿，也不會是季嘉。

    對于季鈞而言，從把季時卿帶回家的那一天，就決定了把他當(dāng)親兒子看待，就沒有把他和季嘉區(qū)別對待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