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yàn)樗磕甓冀o療養(yǎng)院一筆巨額的捐款，所以院長看到他異常興奮。

    院長知道，他來是為了要見一個人，直接話不多說，把他帶到了會客廳。

    等待的時候，季時卿感覺特別的緊張。

    每一次見楚鳶的時候都是這種心情。

    大概等了十幾分鐘，楚鳶就被帶進(jìn)來了。

    季時卿看到楚鳶一瞬間眼里散發(fā)出了一陣光芒。

    不過在他和楚鳶對視后的一秒，所有的期待就落空了。

    她目光無神，看著他的時候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季時卿知道，她依然不記得自己。

    季時卿平時很少來看楚鳶，因?yàn)槌S不記得他，兩個人就算見面，也算不上能聊些什么。

    季時卿只是單純地來看看她過得好不好。

    楚鳶和季時卿記憶里的樣子已經(jīng)差了很多了。

    剛和院長了解過，她的病情已經(jīng)很嚴(yán)重了，基本上很少能記得事情，生活已經(jīng)無法自理了。

    不過她的情緒一直很穩(wěn)定，最多的就是對著窗外發(fā)呆，然后時不時喃喃兩句，不知道在訴說什么。

    其實(shí)在季時卿的爸爸去世前，母親楚鳶就被診斷出了阿爾茲海默癥。

    那時候她才四十歲都不到，一開始她的癥狀很輕微，最多就是忘記說過的話，會燒兩次燒過的菜而已。

    但季時卿爸爸的離開，似乎突然加重了她的病情。

    或許一部分是病情，另一部分是她受到太嚴(yán)重的打擊，精神催眠自己要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季時卿爸爸離開后不久，楚鳶就精神有些不正常，無法再照顧季時卿。

    而那時候，季鈞就把他帶走了。

    打?qū)τ诩緯r卿而言，楚鳶才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僅存的骨rou至親的親人。

    雖然他現(xiàn)在面對楚鳶，感覺很陌生。

    但是，她是唯一自己能說心里話的人。

    “媽，你過得好嗎？”季時卿問。

    只是對面的人沒有回應(yīng)。

    “我過得挺好的，您放心吧。”

    季時卿說完，楚鳶突然看了他一眼，不過很快視線又偏轉(zhuǎn)。

    季時卿嘴角扯了個無力的笑容：“媽，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好像都不是靠我自己獲得的，哪怕我再優(yōu)秀再努力也好，在有些人眼里看來，我擁有的一切，都是源于一開始他們對我的資助，沒有他們，我就不能讀書，不能步入社會，沒有現(xiàn)在響當(dāng)當(dāng)?shù)纳矸荼尘?，我所有的學(xué)歷、我工作上的成就，在他們看來，都只因?yàn)橐婚_始他們對我的施舍?！?/br>
    季時卿看了楚鳶一眼，她正低頭在玩弄自己的指甲。

    季時卿也沒想過有什么回應(yīng)，只是繼續(xù)在那里自言自語著說：“不過有一點(diǎn)她說的沒錯，就是我的性格，城府深心機(jī)重。其實(shí)為什么一直以來都這么隱忍，為什么我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里，就是因?yàn)槲覐男《继珪枰慈四樕?，我需要討好所有的人，因?yàn)槲覜]有歸屬感，我怕他們一句話我就無家可歸流落街頭，所以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很會察言觀色，只要她一點(diǎn)表情，我就知道我這件事有沒有做對，我還記得那時候剛進(jìn)季家不久，有一次爸爸的朋友來家里，爸爸當(dāng)著他的面夸我成績好，說jiejie不行，她馬上就不開心了，雖然沒有當(dāng)眾明說，但我知道她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討厭我的，在那之后，我每次考試總是故意改錯幾道題目，我故意受懲罰被叫家長，因?yàn)槲遗挛夜饷⑻?，所以我要學(xué)會隱藏。”

    季時卿無力地長嘆一聲繼續(xù)說：“我討好她，討好季家，不是真的想貪他們點(diǎn)什么，只是我知道我爸是真心待我，視為己出，我姐也沒有把我當(dāng)外人看，所以我想在我的能力范圍之內(nèi)報(bào)答他們，讓他們少cao點(diǎn)心，爸爸年紀(jì)也大了，我當(dāng)初真的只是想接手一些他手上的生意，讓他可以有多的空閑時間去打打牌跑跑馬，不要再老為了那些事情cao心了……不過這些在她看起來，都是我步步為營想要吞掉爸爸的財(cái)產(chǎn)……其實(shí)我知道她的顧慮，我只是不知道我該怎么證明自己?！?/br>
    季時卿感覺說得有些累，喝了口茶潤了潤喉嚨。

    放下杯子的時候，他看向楚鳶：“我只是沒想到，我會結(jié)婚，對了，媽，我結(jié)婚了，以后有機(jī)會帶她來看你，你一定會喜歡她的?！奔緯r卿說著把一張曲梔的cd遞到她面前，“她是個鋼琴家，彈琴非常好聽，你可以聽聽看，說不定能幫你助眠?！?/br>
    楚鳶看了一眼桌上的cd，眼神依然放空。

    “不過周玉的顧慮沒錯，如果是以前，我可以完全不考慮那些資產(chǎn)，直接放棄掉我所擁有的一切，和季家斷絕關(guān)系，我都沒有半點(diǎn)猶豫，現(xiàn)在的我并不能，一個是我不舍得爸爸難過心寒，二是我舍不得曲梔，沒有現(xiàn)在的一切，我沒有能力給她更好的生活……”季時卿看著cd上曲梔的臉，突然感覺一陣苦澀，“她是我第一次真正想抓住和擁有的人。她讓我體會到了很多從來不曾有過的感情，她讓我在之前二十幾年灰暗的人生突然有了顏色，我感受到期待，感受到心動，甚至光是想到現(xiàn)在她正在家等著我，我就感覺到幸福，這是我很久都沒有過的感受了……這種感覺停止在了我七歲那年，那時候我每天放學(xué)回家想到你和爸爸在等我，真的很幸福，我真的很懷念那樣的時光?！?/br>
    季時卿都沒意識到自己說了太久，護(hù)工敲了敲門，說差不多要帶楚鳶回去睡覺了。

    季時卿點(diǎn)點(diǎn)頭，最后不舍地看了楚鳶一眼。

    護(hù)工把楚鳶推到門口的時候，她突然握住門框阻止了繼續(xù)往前。

    她回過頭看著季時卿說：“卿卿，你爸呢？”

    是記憶里她叫兒時自己的語氣和口吻。

    那一瞬間，季時卿聽到辛苦筑建的城墻一瞬間倒塌的聲音。

    他偽裝得那么好的堅(jiān)強(qiáng)，現(xiàn)在變成了一碰即碎的脆弱。

    他背過身，不敢再看楚鳶，強(qiáng)忍住才不崩潰哭出聲。

    季時卿獨(dú)自在房間里冷靜了很久很久。

    出院的時候已經(jīng)半夜十二點(diǎn)了。

    他開車回家，看到家里的燈全滅了。

    他不想驚擾曲梔，去電視柜下面一個柜子里拿了一包煙，站到陽臺前點(diǎn)燃。

    他吸了一口，感覺煙草味侵蝕了整個胸腔。

    他極少抽煙，只有在真的無法冷靜的時候，才需要靠尼古丁來麻痹自己。

    季時卿輕輕的吸入和吐出，看向窗外的花園。

    心情似乎平靜了一些，但是他的手卻依然還在微微發(fā)抖。

    高大頎長的背影，在朦朧月光的映照下，顯得無比落寞和孤獨(dú)。

    突然他聽到背后傳來一陣聲響。

    驀地回過頭，看到了站在料理臺前的曲梔。

    曲梔本來睡得迷迷糊糊想喝口水，不小心撞到了料理臺，這一撞把自己給撞醒了，看到季時卿的時候還以為是自己夢游了中：“你……在抽煙嗎？”

    季時卿反應(yīng)過來，馬上把煙給掐了：“很少會抽，不是故意躲著你?！?/br>
    曲梔喝了杯水，徐徐走到季時卿面前，眼波盈盈地看著他：“你心情不好嗎？”

    季時卿覺得，在你盛大輝煌的時候陪在你身邊的那些人并不難得。

    在你痛苦難受的時候關(guān)心陪伴你的人，才最珍貴。

    他很感動，也很滿足，居然在這樣的夜晚，曲梔陪在自己的身邊。

    他徐徐張開雙臂，語氣帶著委屈和深情對眼前的人說：“老婆，我想抱抱你，可以嗎？”

    第二十二章

    曲梔的手指頭揪著裙邊, 微弱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嗯?！?/br>
    季時卿往前微微跨了一步，徐徐走到曲梔面前，高大的身軀把月光都遮住, 撲面而來的香味帶著煙草的氣息。

    曲梔以前特別討厭男人抽煙，她小時候有點(diǎn)哮喘, 聞不得太重的煙味，曲郁聲為此都把煙給戒了。

    但此刻在季時卿身上聞到煙味, 她居然覺得一點(diǎn)都不討厭。

    如同雨后充滿霧氣的潮濕空氣。

    季時卿張開手臂, 小心翼翼地把她輕輕攬到懷里。

    溫?zé)岬男靥怕又鴮Ψ降捏w溫。

    季時卿一開始不敢用力，只是輕輕的點(diǎn)到為止。

    但聞到了曲梔頭發(fā)香味的一瞬間，他突然感覺克制力似乎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好。

    他開始慢慢用力，手上的肌rou線條繃緊。

    他微微傾身，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 淡淡的呼吸撲在她的頸肩。

    那種酥酥麻麻的感覺莫名的撩人。

    季時卿感覺所有的煩惱都被曲梔的體溫融化了。

    他好像這輩子很少有感到脆弱的時候, 記得很小的時候好像有過幾次。

    那時候他感到再委屈再孤獨(dú)，都只能一個人蜷縮在床上自我安慰, 沒有一個溫暖的懷抱。

    而現(xiàn)在，他抱著曲梔, 感覺有了陪伴和依靠。

    感覺自己不是一個人, 不再是一個人。

    他突然意識到，曲梔是他的親人。

    是他在這個世界上除了那個已經(jīng)不認(rèn)識他的mama以外, 真正的親人。

    季時卿抱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放開曲梔。

    曲梔抬頭看他，柔和的光落在他的黑色短發(fā)上, 在他的皮膚上拓下淡淡的陰影。

    “心情好點(diǎn)了嗎？”曲梔問。

    “嗯，好多了, ”季時卿如釋重負(fù)地笑了笑, “去休息吧, 明天就要走了，我去洗個澡，馬上就睡了?！?/br>
    季時卿快速沖完澡出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曲梔居然開著臺燈在刷手機(jī)。

    “不睡嗎？”他問。

    “等你一起吧?！鼻鷹d說著關(guān)掉手機(jī)和臺燈。

    季時卿躺下之后，有點(diǎn)失眠。

    但他怕影響曲梔休息，故意呼吸很平穩(wěn)，裝出一副已經(jīng)睡著的樣子來。

    曲梔現(xiàn)在其實(shí)也沒什么睡意了，她在床上輾轉(zhuǎn)翻身，最后忍不住嘆了口氣。

    “睡不著？”季時卿問道。

    曲梔怕他擔(dān)心，隨便瞎扯了一個理由：“嗯，想到馬上要音樂會了，有點(diǎn)緊張?！?/br>
    “別擔(dān)心，一定會很順利的?！奔緯r卿的聲音總是溫柔給人力量。

    兩個人沉默了一段時間后，季時卿突然側(cè)過身看著曲梔問：“梔梔，我想問你一個問題?！?/br>
    “嗯，你問。”

    “如果……”季時卿拉了個長音，語調(diào)往下，“如果有一天，我什么都沒有了，你還會和我在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