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墜玉 第74節(jié)
弟子們尷尬地看了眼卞清璇,回答道:“只看見了一只鼴鼠精往這邊躥。” 夙離看向卞清璇,輕笑道:“青玹,我讓你找人,你卻去捉一只鼴鼠,你就是這樣跟隨我的?” 他雖然在笑,可話里的森然,令人膽顫。昇陽宗的弟子,都低下頭去。 卞清璇看了他一眼:“你若懷疑我,可以自己守著?!?/br> 夙離見她臉色毫無異樣,忍住心里的煩躁。他確實不信卞清璇,這小野種連她兄長都敢坑殺,是個無情無義的小畜生。 可這些凡間的修士,修為還不如卞清璇。這么多人,連個卞翎玉都找不到。 神珠雖然在夙離手中,可他不敢妄用,就怕引來天雷,被天道懲處,能大膽布置結(jié)界已經(jīng)不容易。 夙離不親眼看著卞翎玉死,就一日睡不好覺。 他一想到卞清璇原本有機(jī)會殺了卞翎玉,結(jié)果只帶了一道刀傷回來,就滿肚子氣。但夙離這么多年偽裝溫和有禮習(xí)慣了,夙離上前,握住卞清璇受傷的肩膀,輕聲道:“我當(dāng)然不懷疑你,畢竟我答應(yīng)過你,事成之后,讓你做我的神后。你放心,你父親將你的元身送來了我的殿中,我一直幫你好好保照料著呢。青玹不愧是赤焚一族最好看的人,那元身令我驚艷,比起你這幅撿來的皮囊,可漂亮多了?!?/br> 卞清璇肩上一陣疼痛。 她千叮嚀萬囑咐,告訴族人,自己要去為他們一搏前途,讓人守好自己的元身,她跟著卞翎玉神降去誅魔。 然而她的元身還是落在了夙離手中。 卞清璇眼里泛著冷,心里卻覺得好笑。用這個來威脅她?左右不過一具破爛的身子。 赤焚一族懦弱守不住她不假,然而眼前這個東西,神后偷情生的天殘雜種,也配威脅她? 她舔了舔干澀的唇,狠意藏進(jìn)了平和的嗓音中:“是,我記下了,絕不敢背叛?!?/br> 一筆一筆,記得清清楚楚。 她誰也不信,不信卞翎玉,也不信夙離,她只信她自己。 師蘿衣也沒想到十年后,自己會故地重游。 她匍匐著身子,帶著蒼吾在黃沙中穿梭。蒼吾見她輕車熟路,驚訝道:“你還真來過?” “是啊,年少輕狂,無所畏懼,一心想救我爹爹?!?/br> 蒼吾眼見一道罡風(fēng)穿過去,硬生生把地面劈出一道裂痕,它險些跳起來,它的尾巴毛都被割掉了! 就差一點,它尾巴就沒了! 師蘿衣連忙道:“你別亂動?!?/br>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帶著蒼吾和卞翎玉穿梭妄渡海,上輩子她進(jìn)入妄渡海之后,吃了不少苦,把保命的法器用完,連父親給她做的護(hù)身甲也碎了,才勉強(qiáng)到達(dá)了誅魔之地。 可惜入眼只剩一片荒蕪,她去得太晚了。 蒼吾也沒吭聲了,據(jù)說從妄渡海出去的人,修為會掉好幾個境界。這里殘存著上古的魔息,這些東西能吸食修士的修為。 自古以來,除了一心赴死之人,幾乎沒有修士踏進(jìn)這里。 天邊殘陽一片,蒼吾居高臨下,看見了一個巨大的坑,他睜大眼,震驚地發(fā)現(xiàn),坑中全是骨頭。 有金色的,也有漆黑的。 竟是神與魔物交織,共同的埋骨之地。蒼吾說不清自己心中的震撼,那些頂天立地的英雄們,為了眾生,死后只能與魔物混葬,蒼吾心中竟覺感傷。 師蘿衣將卞翎玉縮小,抱在懷里。 當(dāng)年,她就是從尸海中,將卞翎玉刨了出來。那時候他痛得走不穩(wěn),她卻抱不起他,而今她帶著他,走向他回家的路,也算是彌補(bǔ)當(dāng)初自己對他的忽視。 師蘿衣沒敢歇,他們不知道走了多久,躲避了多少次危險,直到看見一個小茅屋,她才松了口氣。 蒼吾震驚道:“這……這地方還有屋子?” “我當(dāng)初搭的。” “……”蒼吾這一刻都不知道說什么好,都說刀修勇敢無雙,以前還沒覺得,如今他第一次對師蘿衣這個小刀修生出敬佩之意。 她不僅敢來這破地方找人,還能尋到唯一沒有罡風(fēng)之處,用法寶搭個簡陋的屋子,這份毅力和孤勇,沒幾個人辦得到。 但師蘿衣并非孤勇。 若這世間,你最重要的人,在此處生死不知,誰都會有一探的勇氣。 她去妄渡海的路上,不是沒見過別人來尋親人,他們都被罡風(fēng)撕碎了。最后只剩她一個人,和撿回來的兩只小獸。 一開始是她護(hù)著它們,后來反而是他們主動給她引路。 為了給自己和它們喘息的機(jī)會,她觀察了半個月,才硬著頭皮在這里搭了個屋子。 屋子里很小,只有一張床,和一個用來清洗傷口的隔間。 蒼吾自覺得很,它總算想起來師蘿衣是要來做什么的,一行人是迫不得已進(jìn)入妄渡海這樣危險的地方,它羞赧道:“我去隔壁,你放心,我封了五感,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聽不見?!?/br> “……嗯?!睅熖}衣也有點尷尬。 所以說她一開始不愿意來妄渡海,這確實不是個合適的地方。不僅外面隨時會要命,還另一種程度的要命。 一墻之隔,蒼吾還在隔壁,她搭的那個床,也小得只能容下一個人。 這屋子動作大些都會散架。 她記得當(dāng)年就散過一次,當(dāng)時她才把小赤蛇洗干凈,結(jié)果屋頂突然就塌了。 她愣愣站在遍地狼藉中,看見卞翎玉望著那扇破門,不太敢看她。 師蘿衣知道,他在屋子里本就很局促,頭上的角不小心勾到了什么地方,屋子就垮了。 那時她嘆了口氣,無奈道:“沒事的,我再修一修就好了。是我沒弄結(jié)實,修好就過來給你清洗傷口。” 如今的小破屋,已經(jīng)被加固過,可是師蘿衣半點兒都沒信心。 她心里還在愁這件事怎么開始,就見卞翎玉睜開了眼睛。 他如今是一只麒麟的模樣,沒了神珠,被她縮小一大截,結(jié)結(jié)實實地禁錮在床上。 師蘿衣原本想直接用那個強(qiáng)行化人的法器。 可是當(dāng)她看見卞翎玉的雙眸,那雙冰冷的銀瞳。她一時險些分不清十年前的他,和現(xiàn)在的他。 他們眼神是一樣的。 同樣冰冷,毫無感情,帶著審視的淡漠。正如因此,十年前,師蘿衣捫心自問,比起卞翎玉,她更喜歡那條親近人的小赤蛇。 小赤蛇生動極了,會生氣,還會故意盤她手腕,卻又會在罡風(fēng)靠近前,拖著她躲開。 不像卞翎玉,她靠太近,他會退。讓他喝符水,他緊緊閉著嘴巴。 以至于師蘿衣從來就沒敢想,卞翎玉竟然能在那個時候就愛上她。 過往的記憶盡數(shù)涌上腦海,師蘿衣看著卞翎玉的眼睛,忍俊不禁道:“你可真好哄?!?/br> 可不是嗎,她什么都沒做,就讓一個懵懂到什么都不懂的神,把最珍貴的神珠給了她。偏偏她當(dāng)時還什么都沒看出來。 “那我再哄你一回,你也別怪我,好不好?” 麒麟能聽懂她的話,但他現(xiàn)在誰都不認(rèn)得,只剩最簡單懵懂的意識。 他發(fā)現(xiàn)自己被綁住,心里彌散著被冒犯的殺意。禁錮住他的東西,只是一套普通的子母環(huán)。他若弄碎了,師蘿衣手中的另一個能控制他的,也會碎去。 他冷著銀瞳,正要掙碎的時候,臉被一只溫軟的手碰了碰。 麒麟下意識后退,他印象里,是沒有人會這樣碰自己的。 “哎哎哎,這屋子可禁不住你折騰,我不碰你了行不行?”師蘿衣連忙道,“你不是想養(yǎng)兔子嗎,你看看我,像不像你走丟的兔子?” 她點了點自己的臉和眼眸。 師蘿衣見卞翎玉打量自己半晌,嫌棄地把頭扭了過去。麒麟眼中,她只是一顆充滿威壓的神珠。 她不禁氣笑了。 “怎么劉小姐懷里的就是,我就不是?卞翎玉,你是不是故意報復(fù)我這么多年對不住你???” 確實對不住他,哪怕曾經(jīng)更喜歡小赤蛇,也不喜他的清冷淡漠。追逐師兄一輩子,也不愿看他一眼。 師蘿衣表面佯怒,心里卻松了口氣。她沒想錯,就算卞翎玉變回了最初什么都不懂的狀態(tài),但他能交流,并非徹底成了暴虐殺人的兇獸,只要她不對他動手,他也不會本能地傷害他們。 能交流那就好辦了,不然她怕這事沒法成。 師蘿衣這次做足了準(zhǔn)備,狐貍離開不夜山前,她還找狐貍要了一本秘籍,她這才知道,要是男子真不想,這種事是不成的。 換句話說,至少那次她愧疚不已的事,那么簡單就成了,還真不完全怪她。 眼見漫天黃沙,妄渡海在另一端,那里封印著她的父親。 師蘿衣心想:這都是什么事啊。 她總有種在父親眼皮子底下,騙人和她廝混的錯覺。 而銀白色的麒麟,還在用那雙警惕而冷漠的眼睛四處打量這個困住他的屋子。 師蘿衣輕輕咳了一聲,她告訴自己不急,這次卞翎玉也會愿意的,她壓住窘迫,盡量讓自己臉皮變得和上輩子后來一樣厚:“那個,我先帶你去洗洗?” 沒道理十年前沉默著都愿意清洗一下,現(xiàn)在不愿意吧? 第63章 貪心 但如今的卞翎玉,還不如十年前。 他已經(jīng)忘了自己是誰,是個什么,他尚且僅存的,只剩本能。 世間萬物,最早的本能只有活命。 卞翎玉隱約知道自己是個沒有“內(nèi)丹”的妖怪,就快魂飛魄散。 在師蘿衣靠近的前一刻,卞翎玉掙脫了子母鏈,骨刺拍打了一下榻沿,那本就不結(jié)實的床榻,頃刻散了架。 師蘿衣看著被他弄散架的床榻,很好,這下……連張床都沒了。 隔壁的蒼吾還沒封閉五感—— 他原本想著,他就聽一耳朵,神族的艷事,這誰能不好奇?。?/br> 高高在上的神族,就像傳說中冷冰冰的佛像。寡情淡漠,無情無欲。便令人難免會想,他們那樣的人,也會為女子動□□么? 沒成想耳朵才貼過去,就聽見床榻散架的聲音。 蒼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