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墜玉 第66節(jié)
師蘿衣看一眼沒反應(yīng)的卞翎玉,撞了撞他胳膊:“喂,阿秀姑娘喊你呢,你怎么沒反應(yīng)?她還是不是你的心上人啦?” 卞翎玉躲開她軟軟的胳膊,看見了師蘿衣眼里促狹的笑意。 “你別太過分。” 這個卞翎玉隨口找來的借口,也就師蘿衣一直掛嘴上。卞翎玉垂著眼睛,她明明……都沒信,還故意用這種事打趣他。 師蘿衣說:“誰讓你這樣說,你都沒……” 她頓了頓,輕哼道:“算了?!彼餍运F(xiàn)在也不會說,她也聽不到,再說就顯得她很聽似的。 對于刀修來說,這樣枯坐的時光是很無聊的,師蘿衣本也以為自己會很無聊,可是出乎意料,她挨著卞翎玉,看煉丹竟然都覺得有趣。 她有時候故意嚇卞翎玉,想給他的丹爐里加一把火。 卞翎玉冰冷的臉幾乎會瞬間皸裂,再也維持不住這幅冷淡的樣子。 那里面,對于卞翎玉來說,是她的命。 就算是她自己,他也不容許她亂來。 幾次三番下來,泥人都有了點火氣,卞翎玉冷聲道:“你再動手,我掐死你信不信?” 卞翎玉破罐子破摔,他還不知道師蘿衣已經(jīng)從蒼吾口中猜到七七八八,總歸如今在卞翎玉眼里,這藥爐意味著什么,師蘿衣并不清楚。 他就算護著這丹爐,也能光明正大護著,不怕自己最后那點堅持暴露在師蘿衣面前。 師蘿衣仰著頭看他,忍不住笑出聲:“我許久沒有聽到你這樣說了。你還記得最開始的時候,你同我說,我若再招惹你,我們之間就先死一個?!?/br> 師蘿衣提起這些劍拔弩張的過往,嗓音里只有淺淺的懷念。 卞翎玉也不是真的對她發(fā)脾氣,只想讓她對自己失望。 可是曾經(jīng)的暗無天日,被師蘿衣說出來,竟然沒那么不堪。許是她的聲音沒有半點兒厭惡,眼里帶著的笑意也很真誠——她是真的在懷念那個時候的場景,他不禁也覺得,那些孤獨的歲月,其實沒那么糟糕。 一整個下午,卞翎玉一句重話都沒說出來。 直到晚上用完膳,他才發(fā)現(xiàn)離趕走師蘿衣的目標(biāo),越來越遠。他甚至有些習(xí)慣這樣不遠不近地與她和平共處。 晚飯照舊是四個人,卻比昨晚還熱鬧。 阿秀和蒼吾也適應(yīng)了小院的生活,在說下午柳叔打算在院子里種菜的事。 說著說著,阿秀又道:“下午我和趙婆婆出去買rou,發(fā)現(xiàn)街上好熱鬧,到處都是背著劍的修士??蜅H缃穸甲〔幌铝耍麄冞€問咱們小院接不接納修士,蘿衣仙子,仙門這是有什么盛會嗎?” 師蘿衣回答道:“是,仙門大比就要開始了。眾門派會挑選年輕的弟子,在蘅蕪宗切磋比試?!?/br> “蘿衣仙子參加過嗎?” “參加過一次。” 阿秀好奇道:“有沒有奪魁???” “沒有?!睅熖}衣笑道,五十年前,她還是個半大小姑娘,尚且不符合比試的年紀(jì),溜過去打了一場,就被父親捉回去了,“我沒打完就被父親帶回家了。” “那誰贏了?想必很厲害?!?/br> “是很厲害,最后是我的師兄贏了。他天生劍骨,劍法出神入化?!北緛韼熖}衣只用說前一句,可不知怎的,她故意說了后半句,然后去看卞翎玉的反應(yīng)。 如今她知道卞翎玉藏了兩輩子的心意,就像開寶藏一樣,想要親手慢慢打開它。 她知道里面必定全是柔軟的驚喜。 她甚至盼著卞翎玉生氣,這樣她再與他談?wù)劊f不準(zhǔn)他就什么都告訴自己了。 但卞翎玉夾了一筷子春筍,垂著灰墨色的眸子,根本看不清神色。 師蘿衣只能看見卞翎玉的腮幫子鼓動,聽見春筍被咬碎的聲音,卻沒法揣測卞翎玉在想什么。 卞翎玉簡直比人間供奉的神像還要冷淡,下定決心和師蘿衣耗到他死的那一日。 師蘿衣心思落空,也夾了春筍在嘴里嚼。 但她的遺憾并沒有維持多久,很快就忘在了腦后。 街上這樣熱鬧,不僅是因為仙門大比,人來人往,也是一年一度的花朝節(jié)。 花朝節(jié)的習(xí)俗,已經(jīng)不知流傳了多久。 師蘿衣曾在父親收藏的典籍中,看過數(shù)年來花朝節(jié)的記載。 上古花朝節(jié)是在四月初,后來漸漸演變成春色更濃的五月初舉辦了。 街上四處回響著絲竹。 用了晚膳,師蘿衣問大家想不想去花朝節(jié)看一看。 所有人眼睛都亮了,阿秀激動地道:“我可以去嗎?” “當(dāng)然可以,你跟著柳叔和表弟,他們會護著你?!?/br> 師蘿衣知道,花朝節(jié)最早流傳于周國。上古的周國民風(fēng)開放,這一日是男女定情的日子,追溯到萬年前,男女若看對了眼,還可趁著夜幕四合,往草叢中一滾。 師蘿衣心里也有個主意,卞翎玉這樣執(zhí)著固執(zhí)的人,她若真和他耗,必定耗不贏。 待阿秀他們都出門了,師蘿衣才看向卞翎玉。她拽著卞翎玉的袖子:“你若不去,我就回去把你的丹爐踢爆?!?/br> “放開!”卞翎玉生怕神珠有反應(yīng),撕碎師蘿衣的身體。 可少女并不知道危險,就如同也不知道他的壓抑,還在萬千燈火中,沖他盈盈地笑:“那你去不去?” “……去?!?/br> 兩人出門時,比所有人都晚。 小院又遠離了大街,有些荒僻。師蘿衣走了沒幾步,就聽見一聲似痛苦似歡愉的聲音。 她頓住腳步,敏銳地朝一旁的草叢中看去。 另一邊是人間煙火,這頭卻不見光亮。 師蘿衣起初還沒反應(yīng)過來是什么,以為女子遇到歹徒了,她連忙就要救人。 這回是卞翎玉拽著她的披帛,不許她過去。 她驚訝地看了卞翎玉一眼,他面無表情,別過頭去,也沒解釋。 草叢還在晃動,幾乎晃碎月影,偏偏卻又無風(fēng)。 “……”一瞬,師蘿衣就懂了。 剛剛沒反應(yīng)過來,如今她反應(yīng)過來,也不用卞翎玉提醒,兩人不約而同遠離這個地方,師蘿衣臉發(fā)燙,她不明白女子為什么能發(fā)出這樣的聲音,她以前在人間逃亡時也在怡紅樓里聽到過。 當(dāng)時那個女子掩著唇笑,還點著她鼻子告訴她:“唉喲,我這可不是疼,姑娘不必來救我,這是覺得快樂呢……你生得這么美,怎么偏生如此天真純?nèi)唬瑢聿恢辣阋肆苏l?!?/br> 但師蘿衣完全不能想象,明明她也不是沒……過,但她當(dāng)時只想罵卞翎玉。 還想哭,不過好險忍住了,力氣用來繼續(xù)罵卞翎玉。 她心里想了半晌,仍是不解,悄悄地看了卞翎玉一眼。帶著點復(fù)雜和困惑。 偏這一眼,卞翎玉感覺到了。 世上就沒哪個男子受得了這種質(zhì)疑,縱然冷然如神族,亦是如此。 卞翎玉沉默了良久,驟然抬手拿了個面具扣在師蘿衣臉上,他都忍到現(xiàn)在了,怕功虧一簣被她氣得破功。 第57章 鱗片 師蘿衣取下自己的面具看,發(fā)現(xiàn)是一只小孔雀,看上去還挺漂亮的。 她在心里笑了笑,在卞翎玉眼中,她像一只孔雀嗎? 她看看自己長長的披帛,想到自己從小隨了爹爹的審美,和孔雀尾羽展開的模樣還真有幾分相似。 打量一番,師蘿衣還挺喜歡的,又將面具扣了回去。 她在小攤上挑挑揀揀,想找到適合卞翎玉的面具。但是看來看去,沒有一個出塵又清冷的,她最后選了一個青面獠牙的鬼面,讓卞翎玉戴上。 那面具極其兇惡,遮蓋住了卞翎玉出色的相貌,混著他一雙灰墨的瞳,令人看上一眼就退避三舍。 卞翎玉抿著唇,想問為何是獠牙鬼面。但一想到他現(xiàn)在得和師蘿衣保持距離,他們出門前還在“冷戰(zhàn)”,他便沉默著,只是心里到底有點低落。 他就算不太懂這些,也知道青面獠牙絕非什么美好的東西。 師蘿衣一直在等著他問,畢竟好奇心人人都有。 但兩人都一路走到買花燈的地方了,卞翎玉還是沒開口。 她心里有點兒無奈,知道自己比耐力必定比不過卞翎玉。師蘿衣不忍他失望,就輕聲告訴他:“在我們南越國,青面獠牙面具只有在辟邪求安康的時候才戴,歷來國師為百姓祈福,就會戴上和你這個差不多的面具。” 意在驅(qū)逐病痛,邪祟遠離。 她的后半句雖然沒說,卞翎玉也明白了過來。 卞翎玉第一次收到這樣的禮物,畢竟從出生開始,向來都是他去驅(qū)逐邪祟,他生來血脈強大,世人都仰仗他,卻無人會保護他。 卞翎玉作為神主唯一的后嗣,所有人都覺得,哪怕他只是個嬰孩,百年不給他吃喝,將他扔進邪魔堆中,他都能活下來。 他們敬仰他的強大,癡狂追逐他的力量,世間只有師蘿衣,一直想著保護他,會覺得神靈也會脆弱。 她表現(xiàn)得這樣理所當(dāng)然,卞翎玉在她身邊時,才會覺得原來自己也是會痛的。他也不過這天道下的蕓蕓眾生。 師蘿衣走了好幾步,發(fā)現(xiàn)卞翎玉沒跟上來,她回頭去看,發(fā)現(xiàn)他把面具取下來了,正看著它。 她笑盈盈跑到他身邊去:“很喜歡?” 他們都清楚,這句話問的不僅僅是面具。 卞翎玉不說話。 “不喜歡的話,那就還給我好了。”師蘿衣作勢要拿回來,卞翎玉下意識握緊了手,卻又瞬息明白過來師蘿衣就是要逼他態(tài)度軟化,打破二人之間的堅冰,他的手緩緩松開。 他若還表現(xiàn)得喜歡她,她不論如何也不肯走的。 師蘿衣將面具拿在手上,見卞翎玉一身銀白衣衫,站在燈光中。 他只沉默著,一直不愿開口,哪怕師蘿衣看得出來卞翎玉很喜歡這面具。 師蘿衣知道,卞翎玉鮮少有喜歡的東西,這個人就算處在塵埃,也能冷靜到淡漠。至今師蘿衣見他表現(xiàn)出喜歡的,只有她送的如意鎖和今日的面具。 師蘿衣突然有種欺負人的負罪感,也不再忍心用這樣的法子逼他開口,問出真相。她踮著腳,又將面具給他戴了回去:“好了,逗你的,我?guī)闳タ春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