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墜玉 第44節(jié)
在她輕輕蹙眉的時候,他突然問:“我還剩一瓶,你要喝嗎?” “欸?”不管怎么樣都好,她只敢趕緊擺脫現在古怪的氛圍。 說罷,卞翎玉還真從懷里拿了一瓶酒。師蘿衣越看那酒,覺得越眼熟:“我爹爹釀的女兒紅?” 卞翎玉垂眸,啞聲道:“不知道。” 師蘿衣拿過來,覺得他果然已經不太清醒了,這么好的東西,竟然被他當做了普通的酒。 “喝吧,過來,我們一起喝?!币菜汴幉铌栧e,爹爹見證自己出嫁了。雖然出嫁是假的,但她太想爹爹和娘親。 她去桌前坐著,本以為還要費一番功夫,卞翎玉才會過來,沒想到他自己跟過來了。 她給他倒了一杯,自己倒了一杯,還不忘修士道義,友好地和他碰了碰杯。卞翎玉盯著杯子,沉默片刻,沒說什么,和她一起喝了。 喝完了一杯酒,緬懷了娘親,想念了她缺席的爹,師蘿衣總算有功夫環(huán)視屋子。 她掃視了一圈,笑意越來越淡,臉色越來越僵,這才意識到那只該死的狐貍精做了什么! 而她驚恐抬眸,發(fā)現卞翎玉正默默看著她。 第37章 過界 屋內的一切擺設,浴桶,紗帳,屏風,盡付風月,師蘿衣縱然不太懂,也能隱約覺得不對勁。但她并不會因此惱火狐貍,真正讓她氣炸的東西,是夜風吹進來的那一刻,她盯著墻壁,吸了口氣。 只見暗閣旋鈕前,半遮半掩著一張栩栩如生的避火圖。 它被狐貍做成了刺繡,平日不細看看不見,但若夜間有風,紗帳翻飛起來,就能看得真切。刺繡圖中,女子衣衫半退,玉腿抬起,男子壓了上去。 這東西細致地以黃金為線,玉石為軸。 繡娘很是廢了功夫,換作旁物,說是價值連城也不為過。 卞翎玉見師蘿衣瞪大眼睛看著一處,他也跟著看了過去。 上次卞翎玉來看屋子是白日,晴朗無風,并沒有看到還有刺繡圖。 狐貍小氣得緊,卞翎玉讓它更換,它一心去找?guī)熖}衣告狀,也沒說明白。 今夜院子里吹著風,春夜的風帶著冰蓮的清香,吹開了紅色紗帳,露出帳后的無邊春色。 師蘿衣見卞翎玉墨灰色的眼眸也盯著那張圖,她幾乎眼前一黑,深吸了一口氣,笑不出來:“如果我說不是我讓這樣布置的,你、你信嗎?” 他轉頭來看她。 眼里仿佛跳躍著燭光,少年喉間滾了滾,不言不語。 更讓師蘿衣焦灼的是空氣里彌散的熏香,她就算先前沒有覺得異樣,如今看見刺繡圖,也明白這絕非什么好東西。 她再也坐不住,囑托道:“你等等我?!?/br> 她幾乎飛奔過去,揭下了那套刺繡,不敢細看,揉了幾下塞進柜子里。又在屋子里找到了熏香,把它熄滅。 做完這一切,師蘿衣出了一層冷汗,手上沾著香灰,心里拔涼。狐貍應當沒有壞心,可是熏香是仙人之物,她不知道對凡人會有什么作用。 她忐忑地回去,查看卞翎玉的情況:“卞翎玉,你還好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卞翎玉垂著眸,師蘿衣看不見他的眸色。眼見他蒼白的臉頰泛起潮紅,簡直想把狐貍捉過來揍死為止。她急得伸手去碰他額頭有沒有不適,卞翎玉皮膚有些燙,師蘿衣心里不放心,決定去找山里懂醫(yī)理的精怪過來看看。 她的手才松開,手腕就被人握住。 師蘿衣困惑道:“卞翎玉?” 卞翎玉抬起眸,師蘿衣終于看見了他的眼睛。少年眼瞳漆黑,直直地注視著她。僅僅一個眼神,她就已經覺得不妙。有的事情雖然發(fā)生得懵懂,可師蘿衣如今好歹已通人事。 兩人對望片刻,他的手越來越緊,道:“可以嗎?” 他說的并不直白,但師蘿衣莫名聽懂了。 師蘿衣睜大眼睛,頭皮都快要炸開,他喝醉了,蓋頭可以給他掀著玩,但這種事哪里行???卞翎玉現在不清醒,若再來一次,還是在中了藥的情況下。她怕卞翎玉清醒以后殺了自己,或者不堪受辱自殺。 她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不可以不可以,卞翎玉你冷靜一點。你聽我說,你現在聞了熏香才不舒服,你松開我,我去給你找個藥師,你好好睡一覺,很快就好了?!?/br> 被她拒絕,他抿著唇,沒有說話。 師蘿衣以為他想通了,想要抽回手,她不敢用太大的力氣,怕傷了他,然而卞翎玉不僅沒有松開她,反而站了起來。 少年的身形擋住了燭光,帶著讓她不安的壓迫力,師蘿衣下意識后退了兩步,不料抵到了桌邊。 女兒紅晃了晃,她欲回頭去看父親的酒,生怕灑了。 下巴被人捏住,她不僅沒能看到酒的情況,更糟糕的是,兩只纖細的手腕被卞翎玉單手壓在身后,一具身軀覆上來。 看清他的眼神,她不由一怔。 卞翎玉清冷的眸染上欲念,他的眸光就像他的動作一樣強硬。 醉酒的年輕神族,徹底帶著少年的輕狂,他睥睨眾生,并不懂得退讓。 在他唇落下來之前,師蘿衣反應還算快,及時偏過了頭,卞翎玉的吻落在了她側臉上。 他頓了頓,置之不理般任性,唇移向她的發(fā)間。 師蘿衣顫了顫,仍然試圖讓他清醒一點:“卞翎玉,不可以這樣。” 在她心里,這些是過界的行為,哪怕自己當初被心魔控制,因為不愛也沒有欲念,從未親吻過他,也沒真正觸碰他。 可是如今卞翎玉手上越來越緊的力道,幾乎要揉進她的骨子里。而細碎的吻,雖然落在她的發(fā)間,師蘿衣卻總有種落在自己肌膚上的錯覺。 衣襟被少年蹭開些許,露出她包裹著玲瓏身軀的紅色里衣,她聽見了他越發(fā)急促的喘息聲。 師蘿衣偏頭,就看見了狐貍那張罪惡的圖,空氣還殘存著冰蓮和熏香的氣息。 不能再繼續(xù)下去了,否則卞翎玉真的會恨死她。他們好不容易走到今日這一步,能和諧共處,卞翎玉也原諒她了。她不能再傷他的心。 她掙不開手,只能控制著發(fā)間的一枚杏花步搖,刺向卞翎玉的xue道。 那是讓人昏睡的xue位。不論如何,總比之后卞翎玉清醒過來與自己同歸于盡好。 杏花步搖刺入卞翎玉后背xue道,卞翎玉的動作終于停了下來。 師蘿衣已經做好準備接住他,可是卞翎玉沒有昏睡過去,而是緩緩支起了身子。 那個時候師蘿衣并不知道神族哪怕虛弱如凡人,身體也到底是不同的。她刺入的地方,和被卞清璇神器洞穿的地方剛好吻合。 她看見卞翎玉怔了怔,卞翎玉望著她始終清明澄凈的眼睛,沉默下來。 少年神族終于在這一痛中清醒,這并非是他真正的新婚夜。心口被洞穿,與步搖帶來的痛,綿綿密密交織,卞翎玉褪去了方才的輕狂,肆意,喜悅和急切,緩緩松開了師蘿衣。 “對不起。”他低聲道。 師蘿衣十分不解,剛剛站直身子,就看見卞翎玉唇角溢出獻血。 他捂著心口,吐出一大口血來。 師蘿衣連忙上前,接住了他倒下的身子。她無措道:“怎么會這樣,我明明沒有傷你……” 她的確沒有撒謊,本意也不是傷害卞翎玉,卞翎玉卻已經昏厥過去。 她連忙把卞翎玉扶去床上,拔足狂奔去找山里的藥師。 師蘿衣紅色衣角在夜里翻飛,藥師半夜被人從洞府中拖出去,師蘿衣二話沒說,就把他拎到了卞翎玉床邊。 “你快看看,他怎么了?” 老藥師見小主人都快急出淚,也不敢怠慢,連忙給卞翎玉檢查身體。越檢查,他臉色越凝重。 此人經脈紊亂,氣血翻涌,身上明明偏偏看不出有任何的傷痕,卻已是瀕死之兆。 他如實相告,連忙拿出幾瓶保命的丹藥遞給師蘿衣:“蘿衣小姐先給他喂幾顆,我這就去明幽山找涵菽長老?!?/br> 師蘿衣被塞了一瓶丹藥,連連點頭。藥師不敢耽擱,從不夜山往明幽山走。 師蘿衣小心把卞翎玉扶起來喂丹藥,就算是得知自己生出心魔,她也沒有這樣慌張過,她無措道:“卞翎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br> 卞翎玉全身發(fā)冷,再沒有一點兒熱度。 這具身體本就是強弩之末,滌魂丹反噬,卞清璇的神器又穿透了他的身體。 師蘿衣見卞翎玉身體發(fā)著抖,過去把所有的被子,都攏過來裹在他的身上。 “好一點了嗎,卞翎玉?!?/br> 他鴉黑的睫毛仿佛凝結了霜,師蘿衣又趕緊點炭盆,她上前抱著顫抖的卞翎玉,往他身體里輸送靈力,時不時給他喂一顆丹藥。 就這樣熬了半個時辰,涵菽終于過來了。 她把師蘿衣趕出去,開始救卞翎玉。 師蘿衣在外面不知等了多久,終于等到了涵菽出來,涵菽的臉色也很蒼白。 師蘿衣急急問道:“怎么樣?” 涵菽搖頭,她什么保命的丹藥都用過了,那些東西卻仿佛對卞翎玉沒作用。 他至今還活著,靠的不是自己,而是他本身的力量。更奇怪的是,他還在努力好轉。 涵菽皺眉說:“他的身體很古怪,我的丹藥對他沒效果。但還好,他有恢復的趨向,你進去陪著他吧,他應該很快就能醒來。這種事我也第一次見,回去翻閱古籍看看怎么回事。” 事已至此,師蘿衣也沒辦法,只能進去陪著卞翎玉。 天光黯淡,卞翎玉一夜又冷又痛。 他仿佛回到了幼年在天行澗,母親斬斷自己尾巴的時候。她奪走自己所有的力量,只留給他一具受傷流血的軀體。 天行澗外疾風呼嘯,他走不出屋子。 那個時候,是女子唯一會對他有所憐惜的時候,她憐憫道:“我會在這陪你半日。” 然而半日不到,她就因為幼子呼喚急匆匆離開。從未真正守諾陪伴過他半日。 一開始卞翎玉并不知道世間母子是怎樣相處的,還會感到困惑,后來卞翎玉就習慣了,他也不再對女子充滿感情。 意識朦朧間,他以為自己的尾巴又一次被斬斷了。 卞翎玉心里很平靜,只要痛過去,熬過了,很快就能好起來。 然而這一次他睜開眼,看見的不是惡鬼呼嘯,而是燭火籠罩的屋子。 他在一片暖意中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