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墜玉 第34節(jié)
上面是一大片燒傷,透著青色的痕跡。 別說是長老,連師蘿衣也愣了愣,怎么會這樣? 長老驚訝地看著她的傷口,險些站起來:“你遇見了蒼吾獸?” 卞翎玉說:“昨日我上山采藥,遇見了妖獸,幸得不夜仙子試煉回來,被她所救?!?/br> “那蒼吾獸呢?” 大家都看向師蘿衣,要知道,蒼吾獸是許久之前,一位大能飛升之時留下的愛寵。后來無人管教,竄入山林,前幾年跑來了明幽山,每隔幾十年就出來興風(fēng)作浪一次,叼走財物,傷害弟子,偏偏躲藏得極好,宗門感到十分頭疼。 偏偏這是個臭不要臉的老家伙,還會噴磷火。 蒼吾獸在哪里,師蘿衣也不知道,她默默地看向卞翎玉,她是沒法幫他圓過去了,只能等著他說。 卞翎玉道:“不知去了何處?!?/br> 說完,他攤開掌心,里面有一撮紅色的毛,赫然就是蒼吾獸身上的。 “撿的?!?/br> 這下所有人都無話可說。 連姜岐都沒想過事情會這樣發(fā)展,他笑了笑,道:“那你與蘿衣師妹的運氣還真不錯,沒有性命之憂就好?!?/br> 卞翎玉掃視他一眼,眸光有點冷,并不說話。 姜岐被他這一眼看得笑意減了減,心里生出幾分毛骨悚然來。卞清璇看自己,尚且沒有都這樣的感覺。 他垂下眸,這兄妹倆,到底什么來頭? 長老們也沒法再繼續(xù)審下去,一個凡人不可能撒遇見蒼吾獸這樣的謊,這樣的傷痕偽造不出來。他既然說的是實話,師蘿衣昨夜從蒼吾獸口中救了他,自然就沒了殺同門的嫌疑。 長老們揮了揮手:“既如此,你們都先回去吧?!?/br> 他們看向卞翎玉的目光沒了鄙夷,知道他沒有做那樣腌臜的交易,反而多了幾分憐憫。要知道,蒼吾獸弄出來的傷,幾乎不可能會完全痊愈,他一個凡人若撐不下去,只會受幾日折磨后再死去。 難怪他的臉色看上去那般蒼白。 卞翎玉頷首,做完了證,他就沒必要留在這里,他轉(zhuǎn)身往外走,弟子們被他手臂上蒼吾獸弄出來的傷口駭住,竟不自覺給他讓開一條路。 師蘿衣見卞翎玉離開,連忙追了上去。 外面正下著小雨。 小雨淅淅瀝瀝,打濕了地面。卞翎玉背影頎長,也不在乎淋著雨,往回走。 風(fēng)吹起他的袖袍與衣衫,仍舊是孤冷的滋味。 師蘿衣也沒管下雨,連忙追上卞翎玉。她怕弄傷他,只能輕輕拽住他袖子,使他停下,她心里焦急,道:“卞翎玉,怎么會這樣,你真被蒼吾獸傷了?我?guī)闳フ液拈L老。” 她沒敢用力,生怕讓他的傷口雪上加霜,本以為沒法阻攔卞翎玉的腳步,但這樣輕的力道,卻讓他停了下來。 他看著她,控制下來情緒,已經(jīng)能很平和地與她說話,道:“沒有,只是看上去像罷了。” “可你的傷口……”她想起那個猙獰的青色燒傷,難得有點兒急,怕出人命,“我看看好不好?” 師蘿衣嗓音揉入雨中,十分溫柔。她的發(fā)絲被打濕,睫毛也變得濕漉漉的,看著人時,十分真誠,令人很難不心軟。 卞翎玉眉間帶著郁色,想起那個猙獰難看的傷口,搖了搖頭。 他不讓看,師蘿衣也沒法強迫他。 “下著雨,我送你回去?!?/br> 從刑罰堂回外門弟子院子的路途很遠,還要穿過一小片山林。她跟在卞翎玉身后,知道他身體不好,支了一個結(jié)界,籠罩住他的身體。 卞翎玉腳步頓了頓,袖中骨刺顫了顫,想往后延伸過去,觸碰身后少女。被他及時拽住,他沒有再看身后的師蘿衣。 他并不喜歡在師蘿衣眼中看見感激與責任,他不屑這樣的東西,世間男子對情愛再無知,也懂什么是恩義,什么才是風(fēng)月。 他今日雖詰問住了卞清璇,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在走和父親一樣的路。 卞清璇的修為也在變?nèi)?,卞翎玉不確定如果她最后還是喜歡衛(wèi)長淵,他會不會像變成父親那個可怖不堪的樣子。 兩人走到院門口,丁白在門口躲雨,卞翎玉進去后,師蘿衣想了想,說:“若身子還是不適,你讓丁白來找我,我?guī)闳ズ拈L老那里?!?/br> 以她的性子,她其實更傾向綁了人去,可她已經(jīng)強迫過卞翎玉一次,發(fā)誓永遠不再強迫他第二次。 “好?!北弭嵊駬瘟艘宦?,蒼吾獸弄出來的傷帶著劇毒,他幾乎快控制不住臉上鱗片長出,他點了點頭,讓丁白把門關(guān)上。 師蘿衣看著他們闔上門,撤去了為卞翎玉擋雨的結(jié)界。她自己是不在意下雨的,任由雨水落在自己的發(fā)梢和肩膀。 她到底還是不放心卞翎玉,于是也沒立刻回去,掉轉(zhuǎn)腳步,去了涵菽那里。 這個時間點,丹閣大殿冷冷清清的,弟子們都在自己的丹房里煉丹。 她撥開珠簾,往涵菽的房間走,然而涵菽并沒在房里,童子看見她,說:“蘿衣師姐找長老呀,她在丹房給清璇師姐治傷呢?!?/br> 師蘿衣應(yīng)了一聲,笑著答謝他,轉(zhuǎn)而往丹房走。 她雖然不想碰見卞清璇,但事急從權(quán),她更擔心卞翎玉出事。 如弟子所說,涵菽確實在丹房。她雖然是個嚴師,可也是個心腸極好的修士。 師蘿衣抬手敲了敲門,涵菽轉(zhuǎn)頭看了看過來:“蘿衣?” 涵菽叫出師蘿衣的名字,師蘿衣還沒怎么,涵菽身前滿臉是傷的卞清璇倒是僵了僵。 她別過頭,擋住涵菽要給她上藥的手,啞聲道:“弟子無礙,師尊既然有客,先待客吧?!?/br> 她身上的傷,全是師蘿衣將她踹下冰谷弄出來的。 以往每次見到師蘿衣,卞清璇總少不了可憐兮兮引著師蘿衣生氣,但這一次,她冷著臉,也沒看師蘿衣,從她身邊錯開,說走就走。 師蘿衣蹙眉,怎么今日她古古怪怪的? 第29章 流放 師蘿衣沒精力管卞清璇的古怪,把卞翎玉的傷給涵菽形容了一下。 涵菽頂著一張高冷的臉,直截了當?shù)溃骸叭粽媸巧n吾獸,那就不必治了,橫豎都是一個死?!?/br> “……” “但若是其他妖獸咬傷的,你從丹閣領(lǐng)些昊元丹讓他服下,養(yǎng)一段時間就能好起來。” 事已至此,師蘿衣只能相信卞翎玉說的話,傷口并非蒼吾獸咬的,她拿了涵菽的手諭去領(lǐng)丹藥。 明幽山對于丹藥管控嚴格,弟子們領(lǐng)走哪些丹藥都會登記在冊。巧的是,方才看也不看她一眼的卞清璇也去了丹閣里。 她守著一個丹爐,旁邊幾個師兄喋喋不休在關(guān)懷她的傷勢。 “師妹身上的傷這么重,到底是哪個歹毒的傷了你,說出來,師兄給你報仇?!?/br> “對,咱們丹閣也不是好惹的,打不過,咱們就給他下腐肌丸,碎骨丹!” 師蘿衣剛好一只腳踏進了閣樓,發(fā)現(xiàn)他們口中的“歹毒”之人恰好是自己。 師蘿衣的步子頓了頓,下意識的,她警惕地看向卞清璇。師蘿衣覺得頭疼,偏偏在這個時候撞見這幅場景,若卞清璇柔柔弱弱來一句不怪師姐,都是清璇自己的錯??峙滤磉吥切┋偪竦牡茏右膊粫o她昊元丹了,像他們說的,會給她一瓶腐肌丸。 火光跳躍在卞清璇身上,她看了一眼師蘿衣,臉色冷冰冰的,沒有像以前一樣給師蘿衣下絆子,反而率先轉(zhuǎn)開了目光,重新盯著丹爐。 卞清璇不吭聲,師蘿衣拿丹藥就出乎意料地順利。 師蘿衣取了丹藥路過她,卞清璇仍然沒有抬眸。卞清璇的師兄弟許也覺察到了不對勁,沒有再絮絮叨叨去打擾她,各做各的事,一個個在卞清璇面前,安靜得像小綿羊一樣。 師蘿衣瞥了一眼這幅違和的場景,不得不再次懷疑卞清璇身上有種神秘的力量,誰靠近她,誰仿佛就會變傻,成她手下紙人。 師蘿衣自身難保,也救不了這群人,拿了丹藥就重新回了卞翎玉的院子。 一來一去,天色已經(jīng)晚了,丁白落了鎖,她敲門,示意自己想去給卞翎玉送藥,一向爽快的丁白,這次支支吾吾:“師姐改日再來吧,公子睡下了,不見客?!?/br> 師蘿衣只好把丹藥交給丁白,細細叮囑他喂給卞翎玉吃。丁白點頭如搗蒜,收下了丹藥。 師蘿衣道:“我之后再來看他?!?/br> 丁白張了張嘴,想起屋子里那位的情況,還有那只蒼吾獸,小臉泛白,真想說師姐你快跑吧別來了,但他不敢說出真相,也不敢替卞翎玉拿主意,生怕被屋里那位的骨刺殺了,苦著小臉點點頭:“師姐你晚幾日來也沒關(guān)系,我會好好照顧公子的?!?/br> 師蘿衣一離開,丁白躡手躡腳地回到院子。 滿院子的梨花樹,在靈力暴動下全部枯死,連往日去廚房偷米的老鼠,也全部化成了黑灰。 丁白顫巍巍走到卞翎玉臥房外:“公子,蘿衣師姐離開了?!?/br> 卞翎玉冷冷地應(yīng)了一聲。 “你也走,留下會死。” 丁白看了他一眼,只見卞翎玉半邊臉都覆蓋了銀白色的鱗片,放在被子外的手,哪里還有原本修長的模樣,那分明是一只銀色利爪,鋒利程度極為可怖,輕輕搭在被子上,就把被子劃破。 而從他身上伸出來的骨刺,正洞穿了蒼吾獸的心臟,把蒼吾獸死死釘在地上。 昔日在明幽山作威作福的蒼吾獸,無力趴在地面,哼哧喘氣,瑟瑟發(fā)抖。 這一幕明明看上去很可怕,但丁白卻莫名覺得怪誕而華麗,像是祭祀般神圣莊嚴。卞翎玉身上的鱗片,泛著美麗冰冷的光澤,竟比世間最溫潤的玉石還要好看,吸引人想去跪拜。 若是八歲的丁白,還會相信卞翎玉中了妖毒才會變成這樣。 如今過去三年,丁白也沒了那般好騙,一看卞翎玉這個模樣就不正常,不可能只是中了毒。 丁白膽子不大,他和卞翎玉相處了三年,雖然有些感情,可是這點感情遠遠比不上自己的命重要,他張了張嘴,訥訥道:“那……那我給公子添好炭盆再走?!?/br> 卞翎玉閉著眼,沒理會他。 丁白小心翼翼過來,熟練地在屋里生了炭,又吹熄燭火,最后把丹藥放在了桌上。 小孩跑出去,猶豫良久,在門外對著卞翎玉磕了一個頭??念^聲響在黑夜中,擲地有聲,丁白最后看了一眼卞翎玉,跑出了院子。 今日是初一,原本是卞清璇送丹藥的日子,但卞清璇沒有來。師姐一直說公子執(zhí)迷不悟。昨夜他們反目后,卞清璇已經(jīng)不會再管公子了。 丁白很早就隱約感覺到,在宗門中,師姐認可的人,才能活得好,而今師姐想要公子跌入泥淖。自己留下師姐或許會殺了他,這不是開玩笑。 小少年走進黑夜中,最后回頭看了眼院子,心里難免也有幾分悵然,不知道他今后怎么過。 公子,保重,我不會說出去的。 他離開卞翎玉沒看一眼,卞翎玉只睜著墨灰色的瞳,看著天邊。 天幕泛著冷,今夜看不見月。 卞翎玉對丁白沒什么感情,當年他母親抱著弟弟離開,卞翎玉都不是很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