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墜玉 第9節(jié)
那般柔弱使人憐惜。 他又想起了這些年的種種,他一開始并非不愿意保護她。然而蘿衣從道君隕落后,開始處處與同門針鋒相對,尤其是小師妹。 她心里憋著一股不服輸?shù)膭?,努力修習,不顧勸阻自己去做宗門任務。生氣時會對小師妹破口大罵,或者動手,但卞清璇從不還嘴,也不還手。師蘿衣戾氣橫生,不愿悔改。 此間種種,他作為明幽山的執(zhí)法堂弟子,有時候不得不秉公辦事。然而師蘿衣總會憤然離去,正如數(shù)日前,她不顧宗門法規(guī),跑下山門。 若他眼見都為虛,那什么才是真實? 然而心中另一個微弱的聲音,掉落的劍穗,讓他無法輕易出聲。 見他默然不語,師蘿衣把手腕從他掌心抽出來,指著外面:“你走吧。爹爹沉睡,我們之間的事,一直沒有定論,待我拿回當年信物,我們解除婚約?!?/br> 衛(wèi)長淵蹙起眉。 心里本在猶豫,她卻又說起了解除婚約一事。這幾年,若令她不高興,師蘿衣總喜歡用這件事來威脅他。 衛(wèi)長淵冷聲道:“我并非不信你,蘿衣,道君沉眠,我知道你心中難過。別因為跟我賭氣,刻意說這樣的話?!?/br> 賭氣? 師蘿衣心想,不,以前是賭氣,盼你能回頭,也盼我能回頭,但這一次是真的。我沒有回頭路,你也沒有。 她望著衛(wèi)長淵,看著這個自己年少時曾深深喜歡過的人。師蘿衣有些恍惚,她追逐了一輩子的東西,真的放下時,心里難免有些空蕩蕩。 佛說,斷舍離。 她曾經(jīng)追逐了這個人一生,破廟瀕死,才倏然頓悟。 她唯一慶幸的是,衛(wèi)長淵后來留下的乾坤袋,在漫長的光陰中,抵消了她心中的恨意,讓她慢慢想起他的好來。 衛(wèi)長淵并不是什么壞人,是他陪著自己度過了童年的苦厄,也是他這么多年來,還以尚且稚弱的肩膀護著不夜山的聲譽。 他們之間,不夠信任罷了。縱然再無緣相守,但就如衛(wèi)長淵寧肯背叛宗門,也要放走她、不希望她死一樣,師蘿衣也從不希望衛(wèi)長淵出事。 情不在,義還在,他們?nèi)允怯H人。 她又想起自己墮魔后,衛(wèi)長淵并未與卞清璇在一起。是否因為自己,成了他心中跨不過的阻礙?又在死前聽說,衛(wèi)長淵為了小師妹,身受重傷,修為散盡…… 長淵師兄,她想,若你真的那般喜歡她。那么,這一次,我成全你。 而他幼時對她的包容,她也會在不久的契機盡數(shù)還給他,將這恩義,慢慢斬斷。 茴香不知那天師蘿衣與衛(wèi)長淵發(fā)生了什么,見師蘿衣沒有異樣,積極地修習,她心里也感到開心??磥硇〗闩c大公子之間的誤會解除了。 沒過兩日,師蘿衣宣布,她要去上早課了。 茴香擔心道:“現(xiàn)在就去?宗主會不會想出別的法子對付小姐?也不知卞清璇做了什么,這幾日宗門中,人人都在說小姐故意裝病,她就是故意要小姐聲名掃地?!?/br> 師蘿衣與她分析:“弟子們?nèi)菀茁犘帕餮裕陂T中的長老們不會。我一開始避開早課,便不是為了得到同門的同情,而是希望長老們注意到我,就像涵菽長老。” 她說:“爹爹與宗主一同創(chuàng)立蘅蕪宗,大多長老以前都與他有深厚情誼。只要讓他們知道,我不是一個自私歹毒的廢物,讓他們意識到我處境不好,便會多加關注,宗主便不敢輕舉妄動?!?/br> “至于同門怎么看我?!睅熖}衣抬起臉,語帶幾分少年人輕狂,“誰在乎!” 她曾為了一群不喜歡她的人,辛苦憤懣一輩子,可本不該如此。 茴香微笑道:“若道君在,一定欣慰小姐的變化?!?/br> 師蘿衣說:“從前是我想不開,但我現(xiàn)在想開了?!?/br> 她不僅想得開,她還要為不夜仙山正名。 那個筑基大圓滿的弟子,叫什么來著,張向陽對吧。就從他開始。 曾經(jīng)他能以筑基期的修為,把她打成重傷,師蘿衣后來百思不得其解,一度懷疑自我。人人皆道不夜仙山不過如此,長老們也對她頗為失望。 那么這次,就讓她看看,張向陽有什么古怪?是她再次狼狽落敗,還是換他痛哭。 第8章 對戰(zhàn) 卯時將至,弟子們陸陸續(xù)續(xù)來到大殿,今日和仙師一起來點卯的是姜岐。 姜岐拜師比所有弟子都早,他對于修行也十分下功夫,人間歷練多年,如今歸來已經(jīng)突破元嬰后期,順利進入出竅前期。 宗主測了他修為,對此贊不絕口。 姜岐作為大師兄,幾十年沒有回過宗門,宗主有心想讓他認識一下新的弟子,早課點卯,便是最好的機會。 姜岐來得早,弟子們也陸陸續(xù)續(xù)來了大殿。 其中認識他的弟子,恭敬喊一聲姜師兄,不認識的便滿臉好奇,與旁人探聽,沒一會兒也會過來結(jié)交。 姜岐俱都溫和笑著,一一回應。 沒多久,卞清璇也進入殿中。她上前去問好:“姜師兄?!?/br> 卞清璇的一雙眼眸秋水盈盈,看著對方時,很容易令對方心生好感。 姜岐在心中挑眉,面上笑道:“小師妹?!?/br> 卞清璇提醒他:“仙師平日點卯已熟悉,一般不用點卯冊,姜師兄才回宗門,不認識新弟子,倒是可以提前向仙師要點卯冊?!?/br> 姜岐說:“多謝小師妹?!?/br> 卞清璇笑了笑,去自己平日的位置坐下。 姜岐的目光追隨著她,心中不受抑制地升起好感。他并未壓制這種心緒,但卻在心里琢磨,她是個什么東西? 魅術?并不是,她身上沒有邪氣。 然而姜岐自認自己定力不弱,一般的魅術尚且無法迷惑自己,短短幾句對話,就能讓他心潮隨之起伏的,卞清璇還是第一個。 有意思,他心想,難怪不夜山的小可憐,會輸?shù)眠@樣慘。 自帶親和力與魅力的小師妹,真是令人難以抗拒啊。 不過他至今還沒見過傳聞中的另一位主角,有空他定會去拜訪一二。姜岐心想,比起這個怪異的小師妹,他更好奇不夜山的小可憐呢。 待弟子們陸陸續(xù)續(xù)入座,卯時也到了。 最后一刻,姜岐拿出冊子,快要開始點卯時,大殿后排響起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 “仙師,蘿衣前來聽教。” 姜岐頓了頓,抬眸看去。 不止是他,許多弟子都回了頭。殿中弟子少說有一二百人。但見過師蘿衣的,頂多三四十余人。 更多的弟子,僅僅聽過她的傳聞。 就像姜岐聽說的,他們“認識”的師蘿衣,驕縱任性,欺辱同門,丑陋不堪,不若其父。 然而晨光熹微,眼前的少女一身黛色羅裙,妃色腰封將她腰肢束得盈盈一握,她披帛曳地,唇若丹朱,青絲如瀑,發(fā)間杏花盛開,絲絳垂落迎風飛舞。 她確實氣盛,如一朵開得炫目的花,帶著修士的散漫輕狂,但卻如黑夜皎皎螢火,令人仰望。 所有弟子,全都呆愣地在原地。 姜岐也看著她,隔著無數(shù)弟子的座席,他與師蘿衣第一次見面。她并未身著明幽山的弟子服,她穿的是不夜山的羅裙。 道君愛女,視若珍寶,她是不夜仙山唯一的公主,世間最好看的衣衫,便是她不夜山的弟子服。 “入座吧?!苯馈?/br> 少女頷首,也打量了他一眼。 姜岐拿起弟子冊的手微微用力,避開了她的目光。 姜岐想起來一些往事。 他們姜家也曾煊赫一時,姜岐曾聽父親嘆息:“若非我姜家沒落,與不夜仙宮結(jié)親的,說不定是我們岐兒?!?/br> 姜岐便不經(jīng)意記住了她,盡管他從未見過她,師蘿衣后來還成了他師弟的未婚妻。 他其實并未相信飛鶴帶來的傳言。父親活著時曾說:“南越公主之美,令人見之難忘,作為她與師桓的女兒,那不夜山的小丫頭長大,不知是何等的姿容!” 姜岐現(xiàn)在見到了,她是真正的石黛碧玉,無暇絕色。 殿中幾乎所有弟子目光全落在了師蘿衣身上,姜岐點卯都沒令他們回神。 卞清璇手指漫不經(jīng)心地敲擊著桌子,掃視了師蘿衣一眼,眼底漾起一抹冷笑。 弟子們仿佛紛紛回神,開始聽仙師講心法。 早課的內(nèi)容除了教授心法,便是讓弟子們相互切磋,從實戰(zhàn)中學習經(jīng)驗。 就像上天注定那般巧合,仙師分配給師蘿衣的對手,仍舊是張向陽。 張向陽滿心亢奮。 數(shù)十日之前,他便在為這一天做準備。若讓他有機會對戰(zhàn)師蘿衣,他一定會好好給她個教訓。 他回頭,望向弟子堆里的卞清璇。 緋衣少女柔柔弱弱地沖他笑了笑,張向陽心臟瘋狂跳動,一陣心潮悸動。 小師妹這樣美好的人,卻總是被欺負。她不還手,也不抱怨,那就讓自己來替她出這口惡氣! 張向陽悄悄吃下了一瓶丹藥。 他的修為原本是筑基大圓滿,再過不久便能突破到金丹前期。然而這瓶丹藥,直接讓他修為暴漲到了金丹后期的水準! 他得意地笑了笑,要知道,師蘿衣可只是個金丹前期。他不僅要傷她,還要羞辱她! 明幽山同門切磋有規(guī)矩,點到即止,不可傷害同門。但張向陽打定了主意,今日要讓師蘿衣丟丑,哪怕自己事后受罰,他都不在乎,為了小師妹,他吃再多的苦都值得! 師蘿衣站上擂臺,與張向陽面對面。 前世她受了傷,沒覺出異樣,此次與張向陽一個照面,便覺察出他氣息不對。 她看他一眼,在心里揣摩,到底怎么回事。 法器?丹藥?機緣?是哪一種……才會讓一個筑基大圓滿的弟子,氣息如此雄渾。 張向陽不過一個普通弟子,無甚家世,萬不可能是法器。但機緣呢?大機緣可是會改變整個人的根骨,張向陽也顯然達不到。 那么只剩下磕丹藥強行短時間提升修為。但整個明幽山,只有涵菽等幾個丹閣長老,才能勉力練出增進修為的丹藥,而他們?nèi)f不可能給張向陽這樣的弟子隨意服用。 師蘿衣想起什么,視線落在卞清璇身上。 緋衣少女羞澀地對她露了一個笑,沖她說:“師姐可要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