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物 第115節(jié)
“定遠(yuǎn)侯府。” 他輕嗤了一聲,“那位老夫人就是宋家的人,這位宋家姑娘倒是不算蠢,會找地方?!?/br> 李濱低聲問:“三爺,如今關(guān)于沈家一脈的清洗正在關(guān)鍵時刻,怕是不好與掌握軍權(quán)的定遠(yuǎn)侯起正面沖突,白歌姑娘若是真被藏在定遠(yuǎn)侯府上,該怎么辦?” “怎么辦?” 謝塵眼皮抬起,身子些微前傾看向他。 他的臉露在日光之下,面色蒼白瘦削,骨相分明,眼眶深凹下一雙黑眸如幽幽潭水含著煞氣,側(cè)臉線條凌厲駭人,薄薄的唇角勾起帶出森寒戾氣。 李濱幾乎微微顫了一下,自從三爺醒了之后,便一日勝過一日的陰沉,不僅提前發(fā)動了對沈家一派的清洗,手段也格外嚴(yán)酷令人膽寒。 就連圣上也多少露出了兩分對他手段的不認(rèn)同,不過到底清洗外戚是圣上的意思,也不好說什么,借著這次立太子的風(fēng)波,能將沈家在朝中的羽翼減除干凈才是皇上最想看到的。 “既然已經(jīng)撕破了臉,我倒要看看,他宋昌還想不想要他的這個女兒活命?!?/br> 謝塵的語氣平靜幽冷,轉(zhuǎn)頭望向窗外,春日暖陽,正是百花竟放,爭奇斗艷之時。 這樣的季節(jié),倒比蕭索的冬日更適合見血。 宋家這幾日并不太平,自從謝塵病情好轉(zhuǎn)之后,就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突然聯(lián)合起皇帝對朝中上下之前力捧三皇子為太子的朝臣進(jìn)行清洗。 宋昌剛開始又是氣憤又是疑惑,直到見到了沈太傅蒼老衰敗的模樣,從他口中得知了沈貴妃已經(jīng)被禁足之后,才隱約明白過來,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局。 一場針對外戚沈家的局。 很顯然,皇帝對沈家在朝中的勢力之大早有不滿,卻一直遲遲不曾表露,若是三皇子繼承皇位,恐怕整個朝堂便要在沈家掌控之中,而皇帝之所以一直隱忍,還假意將謝塵也推到他們這邊來,為的就是徹底將所有沈家一黨之人全部揪出來,為下一任新君鋪路。 如今,這場遲來的清洗已經(jīng)開始了,宋家顯然是逃不開干系。 正在家中急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就聽小廝前來稟報:“老爺,謝大人派人來了?!?/br> 宋昌頓時一個激靈:“他來做什么?可有帶甲士?” 小廝被他的反應(yīng)嚇住,結(jié)巴道:“沒,沒有,謝大人只是派人來送一封信?!?/br> 宋昌這才放心少許,覺得也確實是自己太緊張了,這次清洗主要針對的事沈家嫡系和那些藏匿在背后影響朝堂的勛貴,自己雖然與沈家走的很近,可畢竟也是閣臣元老,怎么也不會在毫無準(zhǔn)備的情況下被抄家。 他這么想著,恢復(fù)了些往日的氣度,沉聲道:“拿來吧?!?/br> 小廝連忙將信呈了上來。 宋昌撕開信封,抽出信紙只看了一眼,頓時臉色發(fā)青,額頭隱隱見了汗,他咬著牙吩咐道:“去把時雨給我叫來?!?/br> 宋時雨一踏進(jìn)宋昌的書房,便察覺出異樣,見他臉色不對,忙問道:“爹,怎么了?” 宋昌深深看了她一眼,將那封信遞了過去。 宋時雨一看,臉頓時白了,卻咬著下唇不肯說話。 “你那點小動作,還想瞞得過謝塵?現(xiàn)在好了,他只給你爹兩個選擇,要不把你送去當(dāng)尼姑,要不讓你死無全尸,你讓你爹怎么辦!” 宋時雨使勁搖著頭,淚珠不斷滾了下來。 “不會的,我與他有婚約,是圣上賜婚——” 宋昌猛地拍了下桌子,怒道:“你還不明白,貴妃娘娘已經(jīng)被禁足,沈家失勢了,之前圣上的賜婚是權(quán)宜之計而已!” 宋時雨倔強(qiáng)的道:“可圣上是天子,一言九鼎,怎么可能收回圣旨!” 宋昌氣的站起來,叫道:“蠢女,所以人家給我兩個選擇,他的意思就是如果我不和圣上說你自愿出嫁為尼,就要要了你的命,無論怎么樣,這婚約都不可能履行!” 宋時雨緊緊握著手中的信紙,低聲道:“那我等著,他來要我的命!” “糊涂!” 宋昌猛地將茶盞擲了出去,落在地上碎成幾瓣。 “我告訴你,今時不同往日,你爹我尚且自身難保,還得豁出去老臉到定遠(yuǎn)侯府上替你接人給謝府賠罪,若不是為了你怎會——” 他看著一臉倔強(qiáng)的女兒,有些頹然的坐下道:“明日我便派人送你去靜水庵,你先在那待一段時間,等風(fēng)頭過去,我再接你回來?!?/br> “爹!” 宋時雨含淚喊了一聲,宋昌卻只是閉上了眼,不再理她。 · 定遠(yuǎn)侯府。 莫廷紹剛打了一套拳,從侍從手中接過棉帕擦著汗,就聽下人來報宋昌和謝塵來了。 他挑了挑眉,棉帕在臉上隨意劃拉兩下,扔進(jìn)銅盆。 換了身衣裳,走到前院會客廳,遠(yuǎn)遠(yuǎn)便瞧見有些坐立不安的宋昌和沉靜飲茶的謝塵。 他走進(jìn)廳中,和兩人見了禮,坐到主位上笑道:“宋大人今日怎么來了?” 宋昌忙道:“其實是有事情相與老夫人一敘?!?/br> 莫廷紹有些遺憾的搖頭道:“那真是不巧,家母今日帶著小女去了白云寺禮佛,不在府中?!?/br> 宋昌臉色微變,又趕緊笑道:“那也無妨,無妨?!?/br> 莫廷紹瞥了坐在宋昌對面的謝塵一眼,道:“謝大人怎么也來了,還真是稀客啊。” 謝塵捏著茶盞,周身氣勢幽冷沉寂,卻輕笑一聲:“這就要問宋大人了?!?/br> 宋昌額頭上又開始有汗水沁出來,他看著莫廷紹小心道:“其實是這樣,家中小女與謝大人府上的一位姑娘又些故交,前些日子謝大人病重,就讓小女代為照顧一二,不想那丫頭嫌麻煩,竟將人送來侯府讓老夫人幫忙照料,實在是給侯府添了不少麻煩,今日我便是來代小女將那位姑娘接回去的?!?/br> 說完,他有下意識的看了謝塵一眼,見他垂著眼簾不動聲色,才又去看莫廷紹。 莫廷紹聽了宋昌的話,眉梢微揚,嘴角翹起。 他盯著正垂眸喝茶,神色沉靜的謝塵,笑呵呵道:“原來那位白姑娘竟然是謝大人府上的人,不知與謝大人是和關(guān)系,我家女兒極喜愛她,若是謝大人不介意,不如讓她再在侯府住些日子陪陪小女可好?” 謝塵手中的茶盞頓住,他抬眸冷冷的看向莫廷紹,目光森然透著煞氣。 莫廷紹毫不在意的回視,眉眼間的桀驁狂妄亦是毫不掩飾。 場中氣氛頓時一冷,宋昌額頭上的汗出的更多了。 “聽聞小侯爺在京中養(yǎng)了許多諜子,如此耳聰目明,應(yīng)該知曉此中曲直,這是要攔我?” 謝塵聲音冰涼低緩,聽不出喜怒,卻讓人心生寒意。 莫廷紹俊眉揚起,滿是挑釁意味:“我也聽聞謝大人不僅學(xué)問極佳,就連武藝也頗為不煩,不如與在下切磋一番,若是贏了,自然是相見誰都能見到?!?/br> 宋昌的冷汗順著額角淌下來,雖然早就聽說定遠(yuǎn)侯看謝塵不順眼,但他一直以為那不過文臣武將的宿怨罷了,可這不過就是來領(lǐng)個人回去,怎么還要打起來了,這二人不管是誰受了傷,可都是震驚朝野的大事。 他忍不住出言道:“小侯爺,要不這樣——” 只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已經(jīng)被謝塵打斷。 “好?!?/br> 謝塵透著涼意的眸子鎖定在莫廷紹身上,如惡鬼緊緊盯死了活物。 “小侯爺可要說話算話才好?!?/br>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百一十三章 白云寺是皇家寺院, 多為京中貴人祈福之所,亦是千年古剎。 說起來,白歌在京城待了這么久, 卻還是第一次來白云寺禮佛。 莫夫人領(lǐng)著她和莫小鳶與白云寺的主持永慧大師見了禮,這才走進(jìn)了正殿里。 作為皇家寺院,每年有著皇家和勛貴們捐贈的大筆香火錢,白云寺修建的十分莊嚴(yán)闊氣, 朱紅色的梁柱有兩人合抱那么粗, 大殿中供奉的佛像金漆閃著耀眼的光芒。 那佛像很高, 結(jié)跏趺坐, 左手橫置左膝上, 右手向上屈指做環(huán)形,是釋迦摩尼說法像。 白歌站在佛像前,看著那眼簾微垂的佛,祂的臉上有一種平靜的悲憫, 跪在蒲團(tuán)上,盯著佛像垂下的眼睛,雙手合十, 閉上了眼,虔心祈禱。 佛愛世人, 普度眾生。 她所求不多, 不需大富大貴,不盼佳偶姻緣, 只愿往后余生, 能平靜安和足以。 點了柱香, 虔誠插在香爐中, 只見煙氣縹緲升起, 那種獨特的味道令人心神寧靜。 拜過了佛像,便來到白云寺后院待客的廂房,莫夫人開始聽永輝大師講起佛經(jīng),這也算是高門貴族才能享有的特權(quán)。 這樣的時光總是顯得格外漫長,莫小鳶在一旁聽得昏昏欲睡,她年紀(jì)小,最是聽不懂這些玄奧的典籍故事,瞥了一旁正用心聆聽的莫夫人一眼,便悄咪咪的拉住白歌的衣角,用眼神示意她往外走。 白歌把袖子往回扯著,沖她搖了搖頭,佛寺這種地方不是玩樂之地,尤其是皇家寺廟,多少是要規(guī)矩些。 兩人這邊的動作很快便被莫夫人發(fā)現(xiàn),狠狠瞪了一眼過來。 “小鳶,在佛家清凈之地,怎可無禮冒犯。” 莫小鳶撅了嘴,不說話了,白歌摸了摸她毛茸茸的發(fā)頂以示安慰。 那位永慧大師看起來并沒有被冒犯的怒意,很是慈和的笑了笑,“女施主不必在意,小施主活潑靈動,是心地淳厚之人,所行所為都是出自本性,反而暗合佛理?!?/br> 莫夫人嘴角動了動,似乎是想笑又忍住了。 她站起身來,對著永慧大師道:“今天多有叨擾大師,我先告辭了。” 永慧大師也站起身來,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號,將她們送了出去。 走到門邊時,白歌落在最后,前面莫小鳶蹦蹦跳跳的拉著莫夫人已經(jīng)走出去五六步遠(yuǎn),她忽聽身后的永慧大師誦了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 白歌驀然止住腳步,那蒼老的聲音嘆念出聲。 “一憂一喜皆心火,一榮一枯皆眼塵?!?/br> 她不由得在心里接了下面兩句。 靜心看透炎涼事,千古不做夢里人。 回過身來,她看向慈眉善目眼角低垂的老和尚,恍惚間仿若與大殿之中的佛像重合,那種悲憫之色從他低垂的眼簾中流露出來。 “施主不必憂枉,我佛慈悲,世人皆可渡?!?/br> 永慧大師說完這一句,卻沒有做任何解釋,只是重新合十雙手,做了一禮。 白歌從佛寺出來時,仍舊在想剛剛永慧大師的話,他從她身上看出了什么呢,那種悲哀無望么,所以有了那句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