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物 第48節(jié)
直到忽然間,她的嘴角落了下去,頰邊梨渦消失不見,眼中淚水不斷滾落。 他瞬間被從夢中驚醒。 天色剛蒙蒙亮,周圍還有些昏暗。 謝塵閉著眸子躺在榻上,平復(fù)著身體些許噪意,身下的冰涼滑膩的觸感令他有些惱怒。 起身換了身干凈衣裳,謝塵看著那被弄臟的衣物,眸中如有暗云翻涌,神情難辨。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五十一章 謝塵整整半個月沒有再踏入韶音閣。 他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只是理智似乎一直在與心中滋長的欲念別著勁兒。 心里越是想要靠近,就越是厭惡自己的輕鄙。 一連多日,每每在夢境中體會濃情蜜意抵死纏綿, 然后在清晨驚醒時看著衣物上的污漬惱羞成怒。 心底仿佛有著另一個他,神情嘲諷的冷冷看著這一幕。 嗤笑著他做的盡是無謂掙扎。 可謝塵骨子里從來都是有股狠勁兒的,不僅是對別人,更是對自己。 他自有記憶起就在京郊的太清觀做道童, 說是道童, 其實不過就是伺候年長道士的仆役。 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早課, 替師兄們打水疊被, 灑掃院子, 不論寒暑。 小時候的謝塵,生的粉雕玉琢,精致的就像道館里供奉的菩薩座下的仙童。 偏他天生性子冷,小小年紀半點沒有該有的孩子氣, 從來沒個笑模樣,難免會被人不待見。 起初道觀里年長的師兄們,顧忌他畢竟是官宦人家的孩子, 頂多是讓他多干些活,言語上諷刺一二。 可時間久了, 從沒見謝塵的家人來看望過他, 更別提替他出頭,那些人膽子便漸漸大了起來。 一個出離漂亮的孩子, 在這樣與世隔絕的地方, 沒有任何自保的能力, 會遭受的待遇可想而知。 身上時常會出現(xiàn)的青紫瘀傷都算不得什么, 更甚者他有一次因不小心洗破了師兄的衣裳, 被綁在柴房的廊柱上倒吊了一夜。 那時的謝塵身高剛及桌角,便已學(xué)會在數(shù)九寒冬的清晨里劈柴火的時候,給自己偷偷磨上一支上山拾柴時撿來的獵人用過的廢鐵箭頭。 本該在父母呵護下開蒙讀書的年紀,少年在寒風(fēng)刺骨的凌晨,就著地面白雪反的銀光,用生滿凍瘡的雙手,耐心的在磨刀石上一點點將鐵箭頭上的銹跡磨去,露出锃亮的鋒芒。 有時候,冬日的低溫會讓那箭頭如冰一般寒,會將他的手指粘在上面,不小心便被粘掉一塊皮下來。 天氣太冷了,反倒不會流很多血出來,只是一片沒有表皮的,紅紅的嫩rou會逐漸滲出血珠來。 少年卻只面無表情的就著那血珠潤滑著磨刀石,繼續(xù)細細的打磨箭韌。 直到回暖之后,手上的凍瘡和著撕裂的傷,逐漸感染成更大的創(chuàng)口。 后來,他將這個浸過他鮮血的箭頭,穩(wěn)穩(wěn)地刺進了那個將他拖進靜室的師兄眼眶里。 看著那人捂著眼睛瘋狂哭嚎的模樣,年少的他心中亦不會有多少恐懼驚慌,只留酣暢的快意。 從那時起,謝塵便知道了,做人想活的好,手定要狠,心更要冷。 無論對人還是對己,都是如此。 為了擺脫在太清觀中群狼環(huán)伺的危機,他可以堅持每日四更天便起床苦練武學(xué),寒暑不輟,九歲時一□□法便已使的出神入化。 為了不辜負兄長的期望,他徹夜苦讀經(jīng)史典籍,熬到雙眼通紅也不休息。旁人學(xué)一年的東西,他一個月便已學(xué)通熟透,十四歲會試一舉成名。 旁人只會感嘆他的天資,又怎會知道那些驚才絕艷的背后流過的血,受過的傷,有多少無法言說的苦處。 再后來兄長因他的魯莽過世,絕了他于這世間最后的一點溫情。 戚國公府的逼迫更讓他明白,權(quán)勢之于他這樣的人有多重要。 于官場泥淖中一路負芒披葦,見多了世間艱難不平之事,面對過數(shù)不盡的陰暗丑惡,他曾以為除了畢生之志,自己早已不會為任何事任何人踟躕彷徨。 可卻不曾想,竟會在這樣一個柔弱的姑娘身上栽了跟頭,狼狽不堪。 心里那股子狠勁兒再次上來。 情也好,欲也罷。 他偏不愿就這么匍匐在這妄念之下。 · 李濱最近覺得自家主子奇怪的很。 這半個月都沒去過韶音閣不說,就連晨起時都不讓人伺候了。 更詭異的是,三爺?shù)膶嬕伦罱鼔牡囊蔡貏e勤。 想起前些日子,那個裹著斗篷抱著衣裳,哭哭啼啼被趕出莫妄齋的教坊司妓子。 又想起最近三爺明顯陰沉泛寒的臉色,在朝中越發(fā)狠辣的行事作風(fēng)。 作為近隨,也同為男人的李濱,頓時有了些微妙的聯(lián)想。 這種事情,出于男人的顏面,是沒法明著勸三爺求醫(yī)問藥的,可若是就這么放任不管,時間拖得久了耽誤了病情,可是關(guān)乎終身的大事。 正在李濱猶豫著要不要尋個由頭請個大夫來給三爺瞧瞧時,在韶音閣伺候的蝶衣過來求見謝塵。 謝塵此時正在書房中與人談事,李濱守在外面聽著蝶衣有些焦急的說著來意。 “你是說,最近白歌姑娘吐得厲害,什么都吃不下?” 李濱看著眼前一臉焦慮的蝶衣,跟著擔(dān)心之余,心中忽然起了個念頭。 蝶衣連連點著頭,道:“是啊,也不知是怎么了,以前姑娘雖也總是犯惡心,可好歹還能吃點東西,這小半月卻是吐得厲害,就是強撐著吃了也都得吐出來,這么下去怎么行啊,還是得請大夫來看看啊!” 李濱安撫了蝶衣兩句,讓她先回韶音閣伺候著。 在門口等了一會兒,里面的人告辭離開,李濱才進了書房。 謝塵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怎么了?” 李濱將話在腦中過了一遍,才回道:“剛才蝶衣過來了,說白歌姑娘最近吐得厲害,眼見著不怎么精神。” 謝塵微皺了眉,握著茶盞的手指略微用力的屈了一下,又放開。 他目光落在已經(jīng)涼透的茶水上,聽見自己平靜淡漠的聲音:“去宮中請?zhí)t(yī)來瞧瞧吧?!?/br> 李濱自去派人請了太醫(yī),等太醫(yī)到了謝府,他才又敲響了書房的門。 “三爺,太醫(yī)到了?!?/br> 過了好一會兒,房門被推開,謝塵那張清雋出塵的面容冷冷出現(xiàn)在門后。 “到了就領(lǐng)到韶音閣去,與我說什么?” 李濱小心覷他一眼,道:“您不過去瞧瞧嗎?” 房門“咣”一聲被關(guān)上,只留涼涼的兩個字飄出來:“不去!” 李濱站在門口嘆了口氣,這三爺不去,他怎么也不能讓太醫(yī)特意再來莫忘齋請脈啊,那也太明顯了,怕是他得被三爺罰上個幾十鞭子。 縱然無奈,他也只能是領(lǐng)著已經(jīng)熟門熟路的鄭太醫(yī)往韶音閣去了。 將鄭太醫(yī)領(lǐng)到韶音閣,正趕上白歌用午飯。 東臨閣大廚精心烹飪的菜肴流水一般的送進去,然后幾乎是原封不動的送出來,叫人看著直道可惜。 屋里丫鬟正忙做一團,端著水碗,舉著帕子,焦急的將白歌團團圍住。 白歌正抱著痰盂吐得直不起腰,一邊小招心疼的幫她拍著背。 她也不明白自家姑娘怎么忽然間孕吐就這樣嚴重了,吃什么吐什么,不吃也會吐,整個人迅速的瘦了下來,臉色都透著虛弱的病氣。 李濱自然是不好進去的,只讓丫鬟遞了個信兒,鄭太醫(yī)見屋里這情況,便也一起等在外面。 正當(dāng)兩個人溜達到旁邊的樹蔭下躲太陽的時候,李濱余光瞟到院門處走進來的人影,頓時愣了一下。 仲夏正午的陽光打在那人高瘦挺拔的身影上,仿佛化作一道光圈,將來人襯出十二分的出塵俊美來 三爺,這怎么還來了?他不是說不來么? 如此反復(fù)無常,陰晴不定,這真是自己跟了多年的,殺伐決斷,計不旋踵的三爺? 李濱發(fā)現(xiàn)自己最近突然開始弄不懂自家三爺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了。 但此時疑惑自然不能說出口,他只能趕緊上前道:“三爺——” 想接一句“您來了”,卻又覺得這不是在提醒三爺剛說的話就被打臉么? 幸好謝塵根本也沒心思管他說什么,只看著慢悠悠過來打招呼的鄭太醫(yī),對李濱問道:“怎么不進去?” 李濱忙解釋道:“白歌姑娘好像不太舒服,里面忙亂著呢,便在這兒等一會兒。” 謝塵眉心輕蹙一下,正準(zhǔn)備進去看看怎么回事,就見翠衣從屋子里出來。 “給三爺請安,姑娘已經(jīng)收拾妥當(dāng)了,可以請?zhí)t(yī)進去了?!?/br> · 白歌吐了快一刻鐘,剛緩過來漱了口,小招從瓷罐子里拿出一個酸梅子蜜餞給她壓壓嘴里的味道。 含著嘴里的蜜餞溢出來的酸味,白歌剛覺得好了一些,忽然就聽見丫鬟們此起彼伏的問安聲。 正是謝塵帶著太醫(yī)走了進來。 白歌將嘴里的蜜餞咽下,便抬頭看了過去。 可能是吐得實在難受,她的臉色蒼白,眼睛里都蘊著一層淚汪汪的水霧,鼻尖泛著紅。 謝塵剛一進來就看見她可憐兮兮的樣子,心下立時一軟,正想安慰兩句。 卻見她與自己對視的瞬間,仿佛突然見了什么極恐怖的事物,臉色瞬間更白了。 “嘔——” 只見她迅速又彎下腰,沖著那痰盂就干嘔了起來。 廳堂里頓時寂靜下來,空氣中仿佛都凝聚著尷尬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