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物 第14節(jié)
沈貴妃艷麗的眉眼打量著謝塵,輕笑著道:“謝大人貴人事忙,本宮原來還求皇上讓謝大人幫三皇子開蒙,沒想被皇上教訓了一頓呢?!?/br> 謝塵沉聲回道:“多謝娘娘抬愛,只是臣年輕才疏,翰林院中大儒眾多,當是更適合教導三皇子?!?/br> 沈貴妃神情不變,正待繼續(xù)說什么,就見冬暖閣中有內(nèi)監(jiān)出來傳喚她進去,她也只能輕輕頷首,轉(zhuǎn)身進了冬暖閣, 謝塵望著她的背影,眉眼間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異色。 東臨閣。 京中最負盛名的酒樓,客人多為京中的達官貴人,抑或文人雅客。 二樓臨窗雅座,謝塵舉起酒杯沖著對面人虛碰了一下,接著將杯中酒飲盡。 坐在他對面的,瞧著約莫而立之年,容貌并無特別,只是頭發(fā)束得極為板正,就連衣領(lǐng)都透出一股子端正勁兒,全身上下找不出一處不妥,正是謝塵的為數(shù)不多的知交,大理寺少卿袁縝。 袁縝抽出條干凈的棉帕,在杯口處細細擦了擦,才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口。 接著他皺著眉開口道:“我今早剛得的信兒,江西那邊局勢越演越烈,眼下內(nèi)閣那邊看你面子,彈劾的折子還都留中不發(fā),江西下轄十三府,竟然半數(shù)糧倉是空的,朝廷的賑災(zāi)糧不翼而飛,這可不是靠拖就能解決的小事。” “嗯。”謝塵神色淡漠的應(yīng)了一聲,晃著手中的酒杯,似是神思不屬。 “那你今日去面圣時,皇上怎么說?”袁縝接著問。 “皇上的意思是,我即將入閣,本就年輕不易服眾,這事他不好強壓,很容易留人話柄。” 謝塵品著杯中酒,斂著眉目,心不在焉的答著。 袁縝眉頭皺的越發(fā)緊:“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這可不是句虛話,江西那地方局勢復雜的很,一旦將越敬澤的罪名被坐實,就算牽連不到你身上,難免鬧得人心惶惶,江西那地方就更沒人敢去管了?!?/br> 謝塵晃了晃酒杯,又給自己倒?jié)M,才回道:“陳泓在江西定是有不敢讓人細查的行徑,才會如此寧可與我徹底翻臉,也絕不能讓敬澤繼續(xù)在江西查下去?!?/br> 袁縝眉頭皺的更緊:“這不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行事么,那陳泓明知來硬的沒用,就捅上陰刀子了,真就拿他沒辦法?” 謝塵指尖輕點著杯沿,搖頭嗤笑:“一個陳泓當然不算什么,只是他背后是太后,你可知,江西廣信府是誰的封地?” 袁縝立刻道:“是昌王的封地?!?/br> 接著他馬上反應(yīng)過來,“你是說昌王——,他早些年確實與成元太子走的很近?!?/br> 他抿了抿唇,頓時意識到事情麻煩在哪里。 元康帝之所以不愿意強力彈壓,便是因為此事涉及到太后和昌王,便是涉及到成元太子,這對于本就在宗室眼中有繼位不正嫌疑的元康帝來說,實在太過敏感了。 袁縝皺眉思索半天,道:“難怪張泉態(tài)度含糊,這老狐貍早就清楚了!” 他說著有些頭疼的嘆道:“以越敬澤的資歷,這事定多就是貶職罰俸,不傷筋動骨,要不就先讓一步?” 謝塵將酒杯不輕不重的放在桌上,淡淡道:“是不傷筋動骨,卻是殺雞儆猴,太后這是在將我的軍?!?/br> 袁縝有些惱怒的捶了一下桌子,杯中酒濺出兩滴到他袖子上,他一邊厭惡的撣了兩下,一邊怒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若是有了主意就說,平白在這兒戲耍我?” 謝塵不以為意的笑了笑,用食指蘸了些酒液,在桌上劃了幾筆,輕輕點了點。 袁縝皺眉:“你的意思是,戚家——” 謝塵腦海中忽然閃過那對白嫩可愛的梨渦,嘴角不帶笑意的勾了勾。 他的唇瓣很薄,唇峰線條鋒銳,更顯得涼薄。 “太后想保戚家,我必須保越敬澤,這筆生意,還是要與太后談?!?/br> 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五章 “那你準備怎么和太后談,和戚白玉生個孩子出來?”袁縝覺得這個結(jié)果對謝塵這樣骨子里極度傲氣的人來說,估計比死都難受。 謝塵沒說話,眉目帶點冷意,顯然是不想就此事再與袁縝細說下去。 “唉,說來也是——” 袁縝無奈嘆了口氣,他對謝塵與戚家當年那攤子爛事了解的也算清楚,想來太后這是逼著謝塵與戚家綁在一起,這時候難免替他惡心上幾分。 他張口正要說些什么,外面一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響起,將他打斷。 袁縝聞聲順著窗戶向下一望,卻見東臨閣門口圍了不少人,領(lǐng)頭一人是個衙役,手中還拎著銅鑼,正一臉喜色的拱手道賀,口稱“會元”。 “呦,差點忘了,今兒是會試放榜吧?看來這東臨閣是又出了個會元??!” 袁縝指了指外面,對著謝塵問道:“你這個會試的主考官,這會元是誰你應(yīng)該知道吧?” 謝塵略一回想,道:“應(yīng)該是今年淮安府的解元,進學功底扎實,策論寫得也還算言之有物,沒記錯的話,是叫裴桓。” 這會兒東臨閣的門口熱鬧極了,眾人道賀聲此起彼伏,謝塵也順著眾人的目光看去。 只見一個身著素緞藍衣,有些清瘦的年輕男子站在人群中,臉上洋溢著些許喜氣,正與周圍人拱手道謝。他的仆從跟在身邊將懷里準備好的銀子塞到來報喜的衙役懷中。 距離有些遠,謝塵下意識瞇眼打量了一下,這位新任會元很是年輕,瞧著還未及弱冠之年,模樣清秀,氣質(zhì)溫雅,倒有幾分年少風流的味道。 作為會試主考官,謝塵評過的卷子不計其數(shù)。 之所以能記得裴桓,還是因為在閱卷時那篇議鹽政的策論令他眼前一亮,雖然筆法稍顯稚嫩,內(nèi)容有些脫離實際,但也能看出來是有過仔細思考的,總還算是個有些才氣的。 因此,那張策論被謝塵單獨提了出來,與幾位副主考商議了一番,評了個最上等,若不然,這會元還真不一定花落誰家。 袁縝也在打量裴桓,一邊還與謝塵打趣道:“這么年輕的會元,瞧著他還未及弱冠吧,倒是難得,相貌生的也不錯,倒也有幾分你當年的風采啊,說不定也能被今上點個探花呢?!?/br> 謝塵低頭品著酒,懶得理會這家伙的戲言。 袁縝早習慣了他謝三爺時而陰嗖嗖的脾性,自顧自猜測道:“這么說起來,你還是這小子的座師呢,以他這品貌,不出大錯的話必列今科殿試的一甲之位,將來你麾下又要多一員干將啊?!?/br> 謝塵聽過也只是笑笑沒接話,他作為今科主考,是這一屆所有進士的房師,無論誰入頭甲,于他而言,并無分別。 · 三月初一,會試放榜。 來自淮安府年僅十八歲的士子裴桓,裴子辰,會試奪得頭名會元,一時風采無兩。 會試之后的殿試,僅是排名次,并不會再有被刷下榜的情況。 只要能在會試取中上榜的舉子,毫無疑問最后都會成為今科的進士,最次的也是三榜同進士出身,外放地方直接就是七品的知縣。 正因此,每一屆會試后的名次都會格外惹人關(guān)注。 而在會試榜上排名靠前的士子,只要殿試不出大岔子,將來必然都是前程無量之人。 許多得知裴桓年紀的人,都忍不住感嘆,如此年輕的會元,真是罕見,更不用說這位裴公子還生了一副極好的相貌。 “據(jù)說啊,京中許多有待嫁女兒的大戶人家都已經(jīng)開始暗中打探裴公子的情況了,只待殿試之后便要遣媒婆上門呢。” 小招的語氣里有著些許憤憤,用力扯著帕子。 春日正午的陽光燦爛的剛好,空氣中仿佛都帶著點杏花那獨特的甜香。 白歌懶懶的靠在引枕上,擺弄著手中的云子,認真的將一顆顆棋子擺在了棋盤上。 紅杏坐在一旁小幾上,給她納著繡鞋的底兒。 小招見白歌不理會自己,只顧著盯著棋盤看,忍不住上前將她手中的棋子奪下來,埋怨道:“姑娘,你聽沒聽我在說什么啊?” “哎,你快還給我。” 白歌飛快伸手將那枚棋子搶回來,道:“我聽著呢,怎么沒聽,你讓開些,擋著光了?!?/br> 小招氣的聲音提了不止兩個調(diào)門:“姑娘!你就這么不擔心,萬一裴公子真被哪家貴女勾搭去呢?” “什么勾搭,你一個小姑娘家說話注意些。” 白歌隨口斥了一句,抬頭看到小招憋著嘴,有些委屈的漲紅了臉。 正在納鞋底兒的紅杏忍不住低下頭,憋住自己的笑聲。 白歌忍不住嘆口氣,對小招道:“你呀,我知道你擔心什么,不過你說的這些也都是道聽途說,你是見到了媒婆上門了,還是見到裴家去哪個高門府邸下定了?” 小招知道自己說的有些多了,郁悶的訕訕道:“我哪里能見到那些,還不是因為姑娘你才擔心——” 紅杏帶著點笑意出聲道:“小招你還不了解咱們姑娘么,她哪里是會擔心這些的人,她自高興著呢?!?/br> 小招看了一眼白歌,嘟囔著問道:“姑娘,自咱們來了謝府,就再也沒收到過裴公子的信了,他現(xiàn)在又是會元了,那么多人惦記,你真的就不擔心?” 白歌笑著搖搖頭,下意識摸了摸手上冰涼的玉鐲。 “你要知道,那可是我們淮安的解元公,他就像是高懸于夜空的明月,被群星簇擁著,有人惦記豈不是尋常之事?!?/br> 她笑意柔和,眼眸明亮,語氣卻又帶著淡淡的自豪與篤定,讓小招不禁一愣。 “我知他人品,更信他承諾,又何必因尚未發(fā)生的事情憂慮?!?/br> 纖長玉指將手中那枚棋子精準的落在一處。 “豈不知,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br> 縱橫交錯的棋盤上,原本不關(guān)聯(lián)的棋勢發(fā)生變化,白子頓時一反之前令人糊涂的頹勢,布局變得極其精巧。 這一枚子,竟有點睛之效。 白歌嘴角微微揚起,帶著小小的得意。 · 莫忘齋。 天色已是全黑了,書房中燈火通明,李濱進去時卻并沒有發(fā)現(xiàn)謝塵的身影。 “三爺?” 他站在門口小心輕喚了聲,很快聽見北側(cè)花廳里傳出謝塵的聲音。 “進來吧?!?/br> 李濱踏步進去,見謝塵負手正站在窗前望著外面,似在賞月。 只是今夜的月亮——李濱看了一眼深暗夜空中羞澀露出一絲的銀月,又看了看對面樹枝縫隙中隱約可見的閣樓雕窗,識趣的什么也沒問。 他將手中一沓寫滿字跡的紙張呈給謝塵。 “三爺,這是回春堂大夫的證詞,還有那幾個吃里扒外的東西,徐威都沒動真格的,嚇唬兩下就全說了?!?/br> 謝塵接過來,那一張張供詞上還印著鮮紅的指引。 他大概翻了翻,與他心中所想并無差別,便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