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趙士程回頭看她。

    “若是將丁稅攤?cè)胩锒愔校遣皇且匦虑宀樘锂€??？”李姑娘問。

    “那是自然，”趙士程笑道，“但這事不會那么快完成，我能給他們一年的時間，把需要藏的土地藏好了。”

    “這……”小姑娘實(shí)在沒忍住，主動上前，給官家倒了一碗水，討好地問道，“為何呢？難道不是土地越多越好？”

    “因?yàn)橐M可能地少些動蕩，”趙士程也不賣關(guān)子，“這事，本就不是查一次就能查得清，我與他們，本就是在互相拉扯，以后日子還長，許多事情，不必急于一時?！?/br>
    他準(zhǔn)備用五到十年的時間，一州一縣地慢慢梳理。

    這事光有宗澤不夠，還得把王洋招回來，如果能將土地流轉(zhuǎn)起來，工業(yè)生產(chǎn)將會更加健康。

    唉，要是周圍的鄰居們再富有一點(diǎn)就好了。

    “謝謝官家指點(diǎn)?！毙」媚锒耍鹕砘氐皆?。

    “好好學(xué)?！壁w士程微微點(diǎn)頭，去工作了。

    第331章 站出來給我看看

    皇帝陛下要動國之稅本的消息并沒有刻意封鎖, 很快便傳得塵囂直上。

    而中下層官員俸祿調(diào)動的事情，也成為許多官員討論的焦點(diǎn)。

    更讓人無語的是，陛下私下透露, 決定把田稅截留一部分, 做為各地官府的用度。

    也就是說，將來田稅不但會成為各州縣官府的考核標(biāo)準(zhǔn), 還會成為他們的經(jīng)濟(jì)來源——因?yàn)榘创笏巫嬷疲鞯靥镔x是要直接上繳中央，支出再由中央調(diào)撥。

    這引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巨大討論。

    朝廷里各種勸誡、支持的奏書堆積成山。

    趙士程讓人將這些分成支持和不支持的, 把前者多看了一些的, 后者隨便挑選了兩本看看。

    兩邊都沒有什么新意，反對者扯祖制說國本, 反正就是這樣的做天下不寧，還把王安石變法失敗的舊事拿出來說。

    支持者當(dāng)然就是愿意給官家?guī)ь^沖鋒, 想要在這一波大勢里得到信任，獲取高位。

    -

    八月，朝廷進(jìn)行了人事調(diào)整，六十多歲的張叔夜以使相的身份被封為燕京宣撫使，他的族弟被調(diào)往太原，成為河?xùn)|節(jié)度使，而宗澤則卸任被調(diào)動回京城。

    還有一些反對的朝臣, 因?yàn)榉磻?yīng)太過劇烈, 已經(jīng)上升到抵制的程度，被剝離了實(shí)職, 暫時保持著官階, 去角落里冷靜冷靜。

    剩下的反對者則還在的位置上沒有動彈。

    朝廷里的人都明白, 這波調(diào)整下來, 已經(jīng)沒有人能阻止官家的行為了，如果不想被官家冷落，那只能選擇站在他這一邊。

    至九月中旬時，宗澤帶著一身風(fēng)塵回到東京，被提拔為參知政事，這是丞相位，一時無數(shù)人羨慕。

    要知道和前幾朝一次兩三個甚至五六個參知政事同時在任不同，今上一朝，丞相十分值錢，前幾年便只有張叔夜一人，如今終于換人了，有人私下里說，今上的丞相，只要不犯大錯，必然是能一起配享太廟的。

    更讓他們高興的是，這位宗澤年紀(jì)已經(jīng)六十五歲了，這把年紀(jì)，也當(dāng)不了多少年的丞相，讓壯年派官員們充滿了遐想。

    而這位讓他們羨慕的老人，如今正在接受官家的召見。

    “……金國大將婁室，多次攻打蒙兀部，此部去而復(fù)叛，反復(fù)數(shù)次，去歲草原上暴雪為災(zāi)，金國掠劫甚重，許多草原部族西遷南遷，意圖內(nèi)附?！?/br>
    花園里，一縷輕煙繚繞，宗澤正在為趙士程講述草原局勢變動，雖然紙上也有記述，但終不如面對面交流來得便捷。

    趙士程的對地改稅的事情已經(jīng)有了一個的大略的想法，但他到底不是基層出身的官員，十幾位就已經(jīng)登上皇位的他有對大勢的把握，有對未來的規(guī)劃，可細(xì)致到稅改，他一個人是做不好的，必須要宗澤這等從縣令做到知州，且在地方上沉浸了數(shù)十年的官員才能做出一套不脫離實(shí)際的東西。

    更讓他看重的是宗澤的人品，不是誰都能到了地方上就踏實(shí)地做事的，宗澤不但能做事，還能不畏強(qiáng)權(quán)，在知州時，就敢不受荒宗朝廷的牛黃攤派，寧愿官途受阻，這樣的品行，才是做事最重要的。

    如果不將民生放在第一位，那改起來，便又是一個青苗法，抱著“先苦一苦百姓”態(tài)度做事的人，哪怕初心再好，也是做不好事情的。

    他將自己的計(jì)劃講給了宗澤。

    宗澤聽罷，竟怔忡許久，才緩過神來。

    “此事甚難?！弊跐沙烈髦?，清楚地分析起其中關(guān)鍵。

    人丁稅和田稅是大宋稅收基礎(chǔ)，收稅的小吏已經(jīng)與朝廷形成了一套熟悉的慣例，驟然修改，必然會引起一大波小吏反對——去大戶收稅，和去小戶收稅，首先在難度上不相同。

    其次是各地大戶必然分家，將仆役也加入戶籍之中，比如常見的“認(rèn)干親”，便是民間為躲避“禁止蓄奴”的法令而來，從而攤平稅本。

    再次是隱匿田畝……

    他為官三十余年，對這些小手段十分地清楚將其中的貓膩一一厘清。

    趙士程靜靜地聽他講解。

    聽完之后，宗澤看他陷入深思，便也沉默不語。

    數(shù)息之后，趙士程倒是笑了起來：“老宗這是覺得，我會畏難而止么？”

    宗澤滿是風(fēng)霜的老臉也一瞬間舒展開來：“官家說笑了，論及迎難而上，這世間，無人能出您左右?！?/br>
    他當(dāng)然是愿意做成這樣的壯舉，但也要陛下全心全意才行，否則若半途而廢，反而是給民間徒增負(fù)擔(dān)。

    “這事不可一蹴而就，”趙士程思索道，“不如便以京畿路附近土地為本，做以改進(jìn)，以示天下人。”

    “這……”宗澤有些遲疑，“這京畿路附近，是否，太難了些？”

    京畿路便是東京城周圍的土地，這素來是朝中權(quán)貴最喜歡圈占的土地，全是權(quán)貴大戶之地，早就沒什么平民了，若是在這里推行，必然會遇到前所未有的阻力。

    “正是因?yàn)檫@里的權(quán)貴勢力最大，才最有效果，”趙士程微笑道，“若有誰愿意冒頭，正好能被拉出來，為大家做做警示。”

    其實(shí)他的看法和宗澤相反，以東京城交通、位置，附近的土地在推行新政后，必然會被更多人改做工業(yè)、商業(yè)之用，還能降一降土地價格。

    至于那些不聽話的、想要冒頭兔子，一旦撞到他手里，他笑納便是。

    宗澤秒懂，一時恭敬地垂手，心悅誠服。

    ……

    新政的事情便就如此定下，次日在朝廷里，雖然有小規(guī)模的反對，但在聽說只是先在京畿路附近試行后，反對的聲浪瞬間就小了下去。

    畢竟天塌下來有個高個頂著，按理來說，沒有比京畿路的地主們更高的個子了。

    而京畿路的大戶們固然有在朝廷中身居高位者，但在官家溫和中帶著一絲鼓勵的眼神下，紛紛心中發(fā)寒，不但沒有開口反對，反而悄悄退了一小步，避免自己進(jìn)入官家的視線。

    土地？土地再重要，那也沒有自家的官位重要??！

    再說了，官家只是讓他們多繳一點(diǎn)稅，又不要強(qiáng)搶，多大點(diǎn)事？

    見眾卿皆不發(fā)一語，趙士程眸中有些失望，不由開啟了點(diǎn)名模式：“種卿，你家在鄭州有良田，覺得如何？”

    老種家是他的舅家，在京畿路有大量良田，這是他可以確定的。

    種師中恭敬地上前，表示：“回稟官家，老臣家中有田兩千頃，今日便全數(shù)清點(diǎn)，繳納新賦，以做表率?！?/br>
    趙士程表揚(yáng)了這位老臣的忠心，目光一轉(zhuǎn)，正準(zhǔn)備再點(diǎn)一個名。

    沒想到種師中這一句話，仿佛打開了什么開關(guān)，立刻便又有一人上前，稟報(bào)自家有良田，不但愿意配合清查，官家心懷天下，他十分欽佩，愿意捐出一百頃做為官田，以做支持！

    一百頃可不是一個小數(shù)字，趙士程高興地表揚(yáng)了他，但同時讓他不要勉強(qiáng)，捐田不必，好好交稅便是最大的支持。

    這下朝上便成了一個請?jiān)复髸?，一個個京畿路的有田的官員們立刻卷了起來，愿意捐的數(shù)額也開始飛快上漲，從一百到兩百再到兩千，到后邊愿意捐全部身家的也紛紛出現(xiàn)。

    趙士程聽得頭疼，揮手止住他們這如團(tuán)建一般的活動：“行了，后邊再說捐田的，我可都連前邊的一起當(dāng)真了?！?/br>
    瞬間，準(zhǔn)備繼續(xù)說話的官吏們啞了火，他們說自己捐便罷了，要是讓前邊吹牛的也一起兌現(xiàn)，那可就是犯眾怒了。

    如趙士程所料，至少表面上，朝廷的官員們都表現(xiàn)得十分支持，剩下的，便要看宗澤去cao作了，他畢竟居于深宮，每天有處理不完的國家大事，不可能時時盯著。

    好在，老宗是他遇到過最有執(zhí)行力的項(xiàng)目經(jīng)理，自己需要做的是在官場上給提供足夠的支持，剩下的事情，可以充分相信他。

    -

    宗澤入相后，自然需要提拔一些能用的臣子，這些人是不缺的，以他如今的地位，只要他點(diǎn)點(diǎn)頭，便有成千上萬的選人到他面前爭取機(jī)會，在職的也不會少。

    趙士程看他選中的人，皆是能吏，便不再追問。

    在田賦改革的同時，他又悄悄頒布了另外一項(xiàng)法令——天下胥吏，可以參考神霄院等的雜科。

    這個消息刊登在大小報(bào)紙上，并不顯眼，朝廷中有許多臣子還是按例提出了反對意見。

    要知道，吏員只是官府中的收稅跑腿的雜役，按理，雜科考來的進(jìn)士也是能當(dāng)官的，而按理，胥吏按理是不能當(dāng)官，更不能考雜科的。

    太宗年間，有小吏參加了雜科中的周易，以第一名取士，當(dāng)時的皇帝趙光義大怒，說，科舉之設(shè)，是為得名士之流也，豈容走吏冒進(jìn)，竊取功名？

    隨后剝奪了這位小吏的功名，嚴(yán)厲警告后，并下令嚴(yán)禁吏員參加科舉。

    如今皇帝這個法令，明顯是違背祖宗的規(guī)定的。

    但……

    如今大家都在絞盡腦汁處理田賦的事情，實(shí)在沒有太多精力分給這小吏們，再說了，只是算術(shù)之類的雜科，于是眾臣慣例上書一番后，便將此事拋之腦后了。

    趙士程對此十分欣喜。

    李凝有些不解，悄悄問道：“官家，為什么允許小吏參加雜科便那么開心呢，雜科有什么重要的？”

    “雜科，才是民生之本，自然是重要的?！壁w士程微笑道，“經(jīng)義文章，無數(shù)讀書人皓首窮經(jīng)，但吏員代代相傳，家中雖可供讀書，卻無法科考，如今我開了口子，便是給雜科匯入新血?！?/br>
    等過些年，正科和雜科，怕是要轉(zhuǎn)換過來呢。

    第332章 好好干

    八月十五, 錢塘大潮。

    數(shù)米高的潮水上，整個江南水性最好的弄潮兒們赤著胳膊，高舉旗桿, 借潮勢踩水而上，保大旗不濕。

    兩岸觀潮者眾, 處處可見歡呼之聲。每年大潮, 都是錢塘盛事，今年, 除去本就有的弄潮表演，還額外增加了水師演練, 新建的海船借水勢而起, 在湍急的潮水中迎水來去, 相互之間險之又險地擦身而過。

    岸邊的觀眾們呼喊得嗓子都啞了。

    商人大戶，甚至是有點(diǎn)閑錢小民, 都爭相將錢財(cái)送到打賞弄潮兒們的銀箱之中。

    盛典過后, 弄潮的漁家子們?nèi)ヮI(lǐng)賞賜——大潮之中, 一個不慎便是身死之局，但賞金也極為可觀, 尤其是在最近這幾年，賞金看漲之外，還有錄入水師的機(jī)會。

    尤其是今年格外不同, 朝廷準(zhǔn)備組建東海水師，他們這些弄潮兒將有可能被錄為東海水師的下海教官，對于清貧且困苦的漁家子來說, 這簡直是一步登天的機(jī)會, 為了這次弄潮, 他們都使盡了渾身解數(shù)。

    以至于籌備水師的官吏在看到他們手中大旗時, 一時分不清哪個更厲害。

    一滴沒沾是不可能的，但也僅僅只是有些濕潤而已，并未全濕透，在海風(fēng)之下，連水痕都看不到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