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一出，立刻便引來了軒然大波。

    朝堂上吵成一團(tuán)，個個義憤填膺, 開什么玩笑！

    前幾年被遼國攻入京城，搶走大量財貨，宗室受辱, 天下嘩然, 如今還要以德報怨去救遼國？

    做不到, 真做不到。

    再平和的士大夫也沒有這么賤, 挨了耳光還要自帶干糧去助仇人為樂。

    甚至于很多人認(rèn)為遼東派人過來求援，本身就是一種侮辱！

    但趙士程解釋道：“如今遼國遍地烽煙, 金滅遼已經(jīng)是大勢所趨，若遼國被滅，金國便能攜滅遼之威, 屹立北方, 怕是要重演開國時宋遼之爭?！?/br>
    “殿下，先帝曾與女真人結(jié)盟, 若金國崛起, 對我朝未必不是好事……”有人發(fā)表意見。

    但他立刻就被張叔夜駁斥：“兩國相爭, 豈能憑靠善念相交, 當(dāng)年宋遼之盟，也不是都拿不下對方的妥協(xié)之舉，如今咱們連遭遼人、方臘兩亂，若金人大舉壓境，又有何憑靠？”

    張叔夜等人是知道遼東的底細(xì)的，立刻鮮明地表示支持，但其它朝臣們則紛紛反對。

    但讓他們沒想到的是，太子殿下最后叫停了這場辯論，告訴他們，自己準(zhǔn)備去救援遼東。

    這個立場讓眾臣們陷入茫然。

    趙士程露出嘆息之色，揮了揮手，立刻便有人將這次的使者隨行帶來，其中一人，上前行禮時，立刻有人認(rèn)出他來，在龍椅上發(fā)呆幻想的皇帝陛下驟然起身：“不繞！？”

    群臣大嘩，這居然是官家嫡孫？

    趙不繞給爺爺叩首，年輕的孩子和爺爺抱頭痛哭：“皇爺爺，救救五叔和阿弟啊，大宋若不發(fā)兵，他們便要餓死我們……”

    “他敢！”趙仲湜極怒，“如此威脅，簡直是不要一點(diǎn)顏面！”

    “皇爺爺，我走時，先太子一脈已經(jīng)被關(guān)入牢房了?！笔臍q少年瑟瑟發(fā)抖，“孫兒每日擔(dān)驚受怕，您什么時候救我們回去啊……”

    趙士程摸了摸下巴，看著皇帝老爹和侄子的相見場面，又看了一眼旁邊站著面無表情的兄長，忍不住伸手，輕輕遮掩了唇角。

    ……

    出兵遼東的事情就這么定了下來。畢竟“謀害王室”這個鍋過于大了，群臣能不背的話，也不想背。再加上太子表示只是拿一支沒上過戰(zhàn)場、只有兩三千人，剛剛訓(xùn)練過的新軍去意思一下相助，于國無損，群臣便在反對過幾聲后，不再反抗。

    這次出兵，種彥崇和張榮兩人帶隊(duì)，主要是防守城池，需要時也可以做機(jī)動部隊(duì)，但畢竟是第一次上戰(zhàn)場，趙士程讓他們小心為上。

    為了安撫軍心，趙士程還專門去軍中，給這些即將出征的士兵上了一堂動員課。

    告訴他們?yōu)槭裁此稳艘瓦|人，給他們細(xì)細(xì)講解了金遼與宋的政治關(guān)系，講了大宋將要面對危局，講了他對火槍隊(duì)士兵們的期待，還講了他們將來的前程。

    這些士卒雖然補(bǔ)習(xí)了一些文化，但哪里抗得住趙太子的連串大餅，別說士卒們了，連一邊旁聽的宗澤都心動起來，想要取代兩位下屬，親自帶兵出征，為主公安定天下流血盡忠。

    趙士程沒想到火力開大還有這種負(fù)作用，不得不又用將來河北前線需要你的大餅安撫了這位老漢，這才成功脫身。

    事情辦好了，大軍便準(zhǔn)備出征了，畢竟一旦開春，遼東便要正面應(yīng)對金國大軍，耽誤不得，大量火藥都走水路先去了遼東。

    種彥崇和張榮則對火炮的分配產(chǎn)生了分歧，認(rèn)為不能全給遼東，他們也是需要的，趙士程不得不又畫大餅，還給他們寫了精忠報國的軍歌，稱以后你們就是我的近衛(wèi)軍，天下只有你們有這軍歌。

    那歌詞旋律極為上頭，加上這榮譽(yù)，兩人被太子殿下捧得飄飄然，滿意地答應(yīng)了太子殿下的所有要求。

    最后大軍上船時，都唱了這歌，看起來軍威十分雄壯。

    而和他們一起去的，居然還有趙不繞這小子。

    這位十四歲的少年上船時鼻青臉腫，母親父親都沒來送他，想來是為了理想付出了許多。

    趙士程倒是想和他多親近親近，但不知為何這少年在他身邊總戰(zhàn)戰(zhàn)兢兢，加上答應(yīng)大哥不打他兒子的主意，便也沒有給侄兒聊聊家常和人生理想，讓他頗為遺憾。

    大船遠(yuǎn)去，消失在了運(yùn)河轉(zhuǎn)角。

    送走這些人，趙士程這才松了口氣，然后便看到大哥一臉復(fù)雜從不知哪個角落走出來，長吁短嘆，還看了他一眼。

    “我可沒騙他！一個字都沒有！”趙士程本能自辯清白。

    趙家大哥神色復(fù)雜：“你沒有，你徒弟卻下得了手！”

    趙士程閉嘴，悄悄溜走。

    陳行舟騙的孩子，關(guān)我趙士程什么事？！

    將之拋于腦后，他轉(zhuǎn)念一想，訓(xùn)練營不能空著啊，于是回宮給河北路宣撫使下令，讓他招募士卒，補(bǔ)充軍隊(duì)。

    將來若是金軍南下，河北路首當(dāng)其沖，這里的士卒將來會更有戰(zhàn)斗力。

    新軍嘛，肯定不能只有那么幾千人，擴(kuò)大是必然的。

    ……

    大雪紛飛，在這新年剛過的季節(jié)，一名小吏叩開村中里正的屋門，被對方熱情地迎入屋中。

    相談半個時辰，小吏謝絕了里正留飯的邀請，戴上的斗笠，裹上披風(fēng)，又入風(fēng)雪之中。

    頭發(fā)斑白的里正則拿起那張蓋有官府大印的文書，點(diǎn)燃燈火，細(xì)細(xì)翻閱。

    “這是又要征兵了么？”旁邊的少年扶著燈，小聲地問他，“官家新任河北路宣撫使，要重新經(jīng)營的河北防務(wù)，早就有風(fēng)聲了?！?/br>
    那里正看了兒子一眼，這才點(diǎn)頭：“不錯，新任的河北宣撫使劉韐大人，準(zhǔn)備招募‘敢戰(zhàn)士’，入京城訓(xùn)練。聽說如今朝廷給了新政，各州可以推舉勇士，前去京城訓(xùn)練，凡入選者，皆可得鐵甲火器?！?/br>
    那少年便心動了：“爹啊，這‘敢戰(zhàn)士’難道不是從軍中挑選勇士么？”

    里正輕哼一聲：“別的地方我不知道，但咱們新任這位河?xùn)|路宣撫使，怎么會從軍中挑選？要知這入京城訓(xùn)練的‘敢戰(zhàn)士’將來都是要攻打遼人的，每月例錢有一千文，還給食宿，有鐵甲，若是身死，會給家中六十貫的撫恤，比禁軍都強(qiáng)！必是要親自把持這嫡系，挑選良家子?！?/br>
    那少年乖巧地坐到爹身邊：“那，您看我怎么樣？”

    里正看著兒子瘦猴般的樣子，伸頭：“呸！”

    “你是不是我爹啊，我哪里差了，在村里也是能舞刀弄槍的！”少年抱怨道。

    里正冷哼道：“你厲害，你連岳家小子一槍都接不下，直接讓人砸地上了！”

    少年這可就不樂意了：“怎么能拿我和他比，要按岳大哥這力氣才能當(dāng)‘敢戰(zhàn)士’，河北路就別想招上幾個人了！”

    “行了，給我把這消息告訴村里，最近大旱，要是有幾口人能去軍中，家里也能輕省些?！蹦抢镎粗鞅臅?，嘆息道，“這遼國流民都逃到咱們相州了，你去當(dāng)兵，怕是難回啊?！?/br>
    相州已經(jīng)是河北的最南端，過了黃河，便是京畿之地，再想到前兩年遼人那如入無人之境，他便忍憂心啊。

    ……

    河北路真定府中，一名五十多歲的老者正抱著一本書籍反復(fù)揣摩，他名劉韐（音：格）是由太子親自任命的河北路宣撫使。

    他是一名極為務(wù)實(shí)的官員，雖是文官出身，卻在方臘起事招募鄉(xiāng)勇，同時親上城墻，力保越州不失，事后，他被太子親自接見，受命經(jīng)略河?xùn)|。

    蹉跎四十余年，突然得到重用，劉韐感動之余，又頗有壓力，如今太子讓他在河?xùn)|尋覓良才，建設(shè)新軍，他自然不能有分毫懈怠。

    這次入京挑選的戰(zhàn)士，他都會一個個親自把關(guān)，那些想走邪門歪道的，都要過他這一關(guān)！

    想到這，他不由得有些羨慕張叔夜宗澤等人。

    他們都是在微末之時，被太子看中，有了交集，入了麾下。

    若是他當(dāng)年有幸入太子門下，也不會如今才見到這新的書文——實(shí)在是太對他胃口了，連他那位已近八十，被稱為“東南儒宗”的父親，也對此頗為贊嘆。

    “大人，”他的幕僚走進(jìn)來，微笑道，“河北路良家子此次招募了三千四百二十七人，皆已到了校場，您要看看么？”

    “自然！”劉韐放下書本，“此次太子殿下在河北路只要一千人，還得再擇其優(yōu)者，過不了關(guān)的，便不能入?！?/br>
    很快，宣撫使大人親自去了軍中校場，檢校入伍壯士入的弓馬、刀槍，其中有一位不到二十的年輕人，能左右開弓，刀槍無敵，還能開八石的腰弩，讓他想到正在河北路剿匪猛將韓世忠。

    他很滿意，提拔了這位姓岳的年輕人做隊(duì)長，給他們準(zhǔn)備了薦書和路資，令他們?nèi)ゾ┏擒娭杏?xùn)練。

    ……

    幾乎同一時間，河?xùn)|路、秦鳳路等西北之地，也收到了調(diào)書，要求河?xùn)|路的李彥仙、西軍的韓世忠等人，入京城聽調(diào)。

    天降大餅，一時間，韓李二人門庭若市，不少人都開始走門路，希望能與他們一起入京。

    誰不知道啊，如今太子殿下要重建禁軍嫡系，新軍不但待遇豐厚，而且人人披甲，武器精良，還能使用火器！

    這世上就沒有軍卒用過之后不愛的火器！

    當(dāng)然，最最重要的，還是一旦入了太子眼中，那必然平步青云，出將入相，是難得的通天之道，不比在這的西北喝風(fēng)沙強(qiáng)?。?/br>
    第223章 循規(guī)蹈矩

    同一時間, 遼東正在熱火朝天地備戰(zhàn)。

    遼東對此已經(jīng)非常有經(jīng)驗(yàn)，自從遼國東京道亂起之后，這種事情每年都有那么兩三次。

    但遼東最大的城市便是遼陽府, 只要守住這里，后邊的遼澤城也是安全的。

    大金國如今名聲鵲起的重甲騎兵鐵浮屠和輕騎兵拐子馬在守城戰(zhàn)中發(fā)揮的余地接近于無，每次都因?yàn)楣コ堑木薮髶p失而失敗。

    當(dāng)然, 也曾經(jīng)有大將提議, 遼澤城與遼陽府不過兩百里，大可以繞過遼陽城，直撲遼澤, 只要拿下耶律雅里一行人, 還用怕剩下的一座孤城嗎？

    他們這樣想，也這樣做了，但很快現(xiàn)實(shí)就給他們重重一擊——遼澤那河道多如牛毛的開闊沼澤根本不是騎兵施展的地方。

    他們也想過冬天出兵，但東北的冬天是真的冷啊，圍攻時間控制在一個月還能忍忍，時間長了, 還是扛不住, 更可恨的是遼東的平民們極為喜歡串聯(lián), 堅(jiān)壁清野，讓他們找個停留補(bǔ)給的地方都找不到。

    所以, 這么些年來, 金軍在遼國其他地方無往不利, 偏偏在遼東之地毫無進(jìn)展。

    鎮(zhèn)守遼陽城的是郭藥師與他的常勝軍，而在三月初帶著補(bǔ)給跨海而至遼澤城的, 則是大宋的援助軍隊(duì)。

    種彥崇還是第一次踏足遼東, 對這座才新建十年的城市是抱著一種挑刺的眼光來看的。

    才一下船, 他便看到港口那綿延不盡的倉庫商鋪，不由地感覺到一陣刺眼。

    遼東的春季來得晚，但到三月時，周圍還是多了許多青色。

    前來迎接的是如今的遼東首領(lǐng)，這禮節(jié)可以說是十分周到了，種彥崇在他的陪同下一起入城，發(fā)現(xiàn)一條有數(shù)百丈的鐵路從港口一直綿延到高大的城樓中，樓上幾架巨炮向外，其上修有朵墻，將幾架火炮包裹其中，不受風(fēng)吹雨打。

    港口正有民夫從貨廂將大量貨物送到海港邊。

    “怎么樣，陳都統(tǒng)，這里可還算得上繁華？”陳行舟微笑著帶人走到他面前，目光溫和有禮，但心中卻在想聽說這位就是師父的第一個屬下，這么些年一事無成，果然，大宋那地方，有那jian臣昏君在時，不就是能一展長材的地方。

    他當(dāng)年奉命出來行事，反而歪打正著，成了師父麾下事業(yè)最出色的一位，真是太幸運(yùn)了！

    看看這位，關(guān)系再緊密，沒有實(shí)力，還是一樣要被師尊冷落啊……

    種彥崇微微點(diǎn)頭：“這遼澤城新建，能有如今成就，使尊果然是天下間少有的大才。”

    陳行舟微微驚訝，他本以為這位會有幾分傲氣，如今看來，倒是謙和得很啊。

    既然雙方都擺好了態(tài)度，接下來的交流就很容易了。

    種彥崇也虛心地告知陳行舟，當(dāng)年攻打遼國時，他也引軍出征，卻讓耶律大石打得大敗，這兩年來，無時無刻不在心中盤桓糾結(jié)，思考宋軍為何如此不堪一擊。

    如今他帶兵前來，就是想在遼東找找答案——他的士卒都是西軍精銳，而郭藥師的大軍卻是饑民訓(xùn)練而成，為何反而打成那樣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