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宋 第152節(jié)
第207章 不算暗箱 三月時節(jié), 正是草木萌發(fā),百花盛開的時候。 京城中的閨中女郎們有了閑暇,便喜歡乘車出門, 不需要邀請誰,直接出城門,去往玉津園附近的女園,總能遇到三五個閨中密友, 偶爾相逢,反而有一種別樣的快樂。 尤其是最近,朝廷準備將整個玉津園拍賣出去,價高者得,所獲之利,收歸國庫, 而澤園的姚夫人已經調集了所有現(xiàn)銀,還抵押出去了半座園子, 準備把玉津園給買下來,做成一整條商戶街,用于租賃,這大手筆讓不少人驚訝,畢竟姚夫人只是一位女子, 卻能拿出數百萬貫的巨資,若非她的丈夫只是被虜去遼東而非身死, 加上如今身份特殊, 怕是朝廷諸公都會生出迎娶他的心思。 如今的澤園附近已經新開了許多鋪子攤子, 頗有一種城外又有一城的感覺, 開封府尹還曾經上書, 希望可以擴建城墻, 把澤園范圍內的數里地全都圈入城中,只可惜這上書沒過多久,就遇到遼軍南下,至此,再也沒有人在這個關口提修城墻的事情。 一架輕巧小車馬上,簾幕被輕輕掀開,一名年過三旬,卻依然有優(yōu)雅端莊的女子,歲月仿佛對她格外優(yōu)待,眉眼之間,少見細紋。 李易安不承想過自己還會回到京城,更未想過,連遭兩次兵禍的京城,不但沒有想像斷壁殘垣,反而比十幾年前離京時,更加繁華了。 本來她已經憑居青州多年,丈夫前兩年離家為仕途奔波,不過年初時,新帝登基,撥亂反正,夫君仕途有望,她便又回到京城,想要支持夫君的仕途,同時,京城的相國寺,是金石大市,也能為他們夫妻的《金石錄》增添補益。 車輪碾過青石道路,李易安豁然發(fā)現(xiàn)此地有許多女子擺攤搭戶,這并不少見,少見的是她身邊都沒個男子扶助,有些女子,甚至還帶了一兩個小兒,在街頭巷尾為人補衣織花、販賣小食。 這里爐子倒是常見,早在十年前就已經風靡京東路的煤爐,輕巧方便,不用時時看火,擔子一挑便走,是出攤的必備之物,居然在京城也這么常見了么? 車馬緩緩在一處停馬行停下,這里是給各家大戶專門停靠車馬之用,澤園外倒是有一處更近的停馬行,只是那里位置緊俏,早早已掛上了灰旗,意味著已經停滿了。 李易安走下馬車,頗有興趣地觀看著兩邊攤販,除了縫補,還有很多荷包、草編、鞋襪等精致之處,價格還不貴,比自家買布來做都要便宜不少,這讓李易安十分驚奇,忍不住在一處販賣鞋襪的攤販處停下,詢問這東西為何賣得如此便宜? 那攤主是個五十來歲的老婦,聞言笑道:“這位夫人,這是從織坊送來的貨物,聽說是大機器織的,這是上好的羊毛料,您可以摸摸,絕對比土布還緊實,分量也足,您看來一雙?” 李易安不由得微微皺起眉頭:“如此一來,那民間土布如何販賣?豈不是交不起夏稅?” 男耕女織,女子所制的桑麻是普通農戶的重要收入,一年糧食之外的鹽鐵、還有秋稅,可都指著這布呢。 那攤主看她通身氣派,有些畏懼地道:“這我倒不知,聽說如今很多種桑麻的都改養(yǎng)羊了,既可以剃毛,又可以食奶,就青草長得慢了,得混著谷糠喂,一家也就能養(yǎng)那么一兩只?!?/br> 李易安若有所思,做為感謝,還是挑選了一雙羊毛襪,準備自用,別的不說,和輕薄的羅襪相比,毛襪在北方冬天,真的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感覺。 她又忍不住問道:“那這攤上怎么那么多女攤主,不怕城中潑皮來鬧事么?” 不是她瞧不起女子,在外不同家中,城中青皮無賴可不會有憐憫之心。 “回夫人的話,這附近是姚夫人的宅地,別說她如今已貴為王妃,就是曾經有青皮鬧事,沒一日,那些青皮便全部被開封府抓了,流放西北做邊軍了?!蹦抢蠇D人恭敬道,“如今這園子外建了幾座大織坊,招來的都是女工,每月有兩日沐休,大家便趁這機會,出出攤子,補貼家用?!?/br> 李易安不由驚訝道:“女工?” “是啊,一年前開的,那時姚夫、咳,王妃遭了家變,便想尋些事情,免得思念丈夫,就開了一座織坊,正好城中當時很多人逃亡,生意做不下去,衣食無著,王妃招來的女工,可是救活了不少人啊?!?/br> 旁邊一位婦人聽了他們談話,忍不住補充道:“就是,如今咱們賺了工錢,幫了家里,吃食都好了許多,明年要是擴建,我可得把我女兒也送來!” 李易安聽著她們討論著未來,忍不住浮出笑意,走進了那處如今已經頗有名聲澤園。 只是,才入其中,便見到一位閨秀,讓她不由驚呼起為:“可是阿淑?” 那位正在給墻壁提字的女子也猛然回頭,驚喜不比:“易安meimei?” …… 故友重逢,朱淑真與李易安尋了處雅間坐下,不由百感交集。 朱淑真是錢塘有名的才女,后來與夫君合離后,獨自在東京城漂泊,李易安未出嫁時,兩個都欣賞彼此的才情,可惜沒過多久,李易安便因父親獲罪,離開京城,回到青州老家,而兩人這些年,也只是偶有書信來往。 朱淑真輕笑著告訴李易安,她如今在澤園靠著題詩寫詞為生,雖然收入不多,但過得也算自在,她想多存些積蓄,買幾架織機,也雇傭些人手開工坊,自力更生。 說到這,她還輕笑了一聲,提起朝廷如今因為宗室北遷,朝廷對女戶的批準不像以往那么難了,她以后的日子必能輕巧很多。 李易安十分為她高興,朱jiejie才華橫溢,卻因為是合離之身不嫁而被親族、世人所唾棄,如今她能獨自撐起門戶,那是天大的好事。 兩人又聊起了朝廷之事,李易安有些興奮提起如今朝廷提拔當年被打壓黨人,她的夫君奔波兩年,這次肯定授官有望。 朱淑真卻不太看好:“meimei莫怪jiejie多言……這,朝廷如今大小事物,皆由太子做主,這些日子,我見太子殿下手段凌厲,殺伐果斷,在他手下的,多的強硬之吏,你夫君脾性,有些,有些柔軟了?!?/br> 何止是柔軟,說是懦弱也不為過。 李清照不由得苦笑:“只求能外放一州官,解了生活所迫,我夫妻二人沉迷金石,如今偌大的家財都換了碑文書畫,三代奇器,又不舍得賣出解困,怕是要生活無著了?!?/br> 朱淑真與她對視一眼,都是嘆息自家不是男兒身,否則以她們的才華,別的不提,求了整理書籍的小官,卻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兩人正說得興起,旁邊突然冒出一個賣小報的姑娘,討好著臉,問她們要不要今日的小報…… 李易安看她在三月里衣著單薄,便出了一個錢,買了一份小報。 小報的印刷是用最低劣的油印,紙也是有些洇墨的黃紙,但大量卻是能看清的,而今天的頭條,便是太子希望調集一批小吏,前往京畿府各鎮(zhèn)幫助建立一種燒碳和做肥料的工坊,要求識字、懂得算術,并且特別注明,希望京中的選官、太學生、士子,甚至有知識的庶民也可以去考試。 李易安不由得輕笑起來:“吏與官,雖常年同提,但一字之差,卻是天壤之別,選人為官都是八品起封,這一小吏,還要考試方可通過,怕是沒有多少士子會去?!?/br> 朱淑真也贊同了她的說法:“京畿之地,下轄十三鎮(zhèn),都是小地方,那些士子讀書數十年,哪里會去呢?到時怕是只有些普通……” 她話音驟然一頓,又拿起那張小報,反復翻看琢磨。 “怎么了?”李易安輕聲問,“可是有哪里不妥?” “meimei你看,這上邊……并無不許女子應考??!”朱淑真驚喜道。 “這,不是理所應當么?”李易安無奈道,“自古取士,誰會多加一句,不許女子應考啊。” 朱淑真微微搖頭:“不一樣,我在澤園多年,也聽說此地是這位太子的產業(yè),他許多行事,皆有憐惜女子之意,他手下還有一位女子富可敵國,擁天下之財,我偶爾見過一次,便羨慕極了,既然此次是特例,我想去試試。” “可是,你不懂太多術數吧?”李易安犯難道。 若只是考文還好,但和京城那些算科學子相比,她們完全沒有還手之力啊。 “所以才要趁這次機會啊,”朱淑真眼眸閃亮,“這首次試探,必然不會有多少士子前去應考,我再趁這二十日多學學算科,未必沒有一戰(zhàn)之力!” 李易安被說得也有些心動:“既然如此,我便與你一同前去,為你壯壯聲勢?!?/br> 朱淑真不由調侃道:“哎呀,meimei若來,那jiejie豈不是多了一個大敵?!?/br> “那可不,jiejie小心了,莫要被我贏去才是。”李易安與她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 另外一邊,趙士程正在絞盡腦汁地給他的第一次公務員面向社會招考出題。 京畿路就相當于直轄市,離京城近,好控制,他需要鍛煉出一批懂得工業(yè)發(fā)展的官員,這次機會,是他準備了許久的。 因為只是吏員,百官都未反對,反而還很希望那些選人們去參加考試,把排隊的機會讓給他們的親眷。 “估計不會有太多人來,正好把密州那些王洋的弟子塞進來。”趙士程琢磨著,“我這也算蘿卜招聘么?” 然后他又立刻否定,不對,如果真有成績好的,他一樣會選入面試,不算暗箱! 第208章 生活艱難 趙士程當上太子后, 豁然發(fā)現(xiàn),就算他早就準備了不少可以自我收割的韭菜,但做為監(jiān)國每天的事情大小事務也非常多。 張叔夜雖然可以幫他分擔一部分, 但大部分還是需要他來批準, 這不是相不相信誰的問題,而是權不可輕賜,否則動搖的就是整個朝廷的存在基礎。 而趙老爹的日子就好過多了,每天只需要把玩皇帝宮中百余年積蓄的上品珊瑚, 然后按時批閱很少一部分奏章, 寫上自己的名字,就算完成任務, 雖然不太自由, 不像以前可以隨時隨地出門遛彎,但問題不大——反正他熟悉的親戚朋友都去了遼東, 就算不當皇帝, 也找不到誰出門去玩。 而種氏覺得這樣不太好, 于是悄悄去探夫君的底,詢問他:“官家啊, 你這好不容易當了皇帝,這樣大權旁落的滋味,你會不會心中有憤慨呀?咱們是多年夫妻,若有什么事, 我必是站在你這邊的……” 老趙對這種嗤之以鼻:“咱們夫妻多年, 何必如此拐彎抹角,你還不了解我么, 我這樣的宗室, 從小便是往廢了養(yǎng), 這天下的擔子,我是擔不起的!強行去擔,怕就又是一個先帝。” 種氏靜靜地聽著。 “哪怕機緣巧合,”他在機緣巧合這幾個字上加重了語氣,“讓我當上了皇帝。但我能怎么辦?是和你商量,去聯(lián)系種家軍支持?還是和老大商量去聯(lián)系劉家的兵馬?又或者寫個衣帶血詔,讓西軍或者是邊軍前來勤王?那不扯嗎!若說我全然不想試試大權在握的感覺,那必是假的,畢竟哪個男人不想?” 說到這,他重重地嘆了口氣:“但我又不傻,兒子的羽翼如今是遍布朝野。我若是亂來,說不定虎頭一孝順,就送我去遼東和兒孫團圓。風險那么大,我圖什么?再說了,如今大宋這樣子百孔千瘡,遠的不說,就算我拿了大宋的權柄,遼東要是再打過來那可怎么辦?” 所以他現(xiàn)在已經習慣了自我開解,就當以前的日子還沒變。以后的事他說不準,但至少目前他是沒這個心思的。 種氏聽完,這才放下心來。她和老趙曾經多年夫妻,對彼此性情心中有數,這話有幾分真幾分假,自然也明白,不由笑著嘆息道:“虎頭這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本事,真的是天下無雙,我事后知曉,也是膽寒,也好在他是咱們的兒子,否則光是想想,我怕都睡不安穩(wěn)?!?/br> 老趙心有戚戚地點頭,誰說不是呢,他這些天不也是越想越覺得毛骨悚然,宗室、百官、皇帝,都被他布局剿滅得如此干凈,當時他要愿意,把他們一起送了能是什么難事? 種氏自然對他多有寬慰,按她的想法,自然不是希望見到老趙和兒子反目的,所以得了老趙的承諾也放心許多。 兩人又對兒子的婚禮傷透了腦筋,太子妃那可是將來一國之母,萬萬馬虎不得,種氏其實有點想讓娘家的女兒過來親上加親,被老趙無情地否決了,只能繼續(xù)慢慢找合適的。 見完老趙,種氏回頭又去見了兒子,把她和老趙的談話暗示了一部分給他,兒子也很滿意,向她提起現(xiàn)在還要辦一件事,就是決定把皇城搬遷到畫宗修的艮岳,因為皇城里面的水銀和汞太多,長居于此對身體極為不好,種氏聽說以前大宋皇帝子嗣單薄、且大多早逝是因為這個原因,頓時嚇得花容失色,立刻同意了,表示馬上去把老趙找過來,然后便瞬間飛奔出門。 趙士程失笑,其實他心中也明白,就算他不說,自己的手下也會早早布局,他們效忠誰自然是心里清楚的。老趙若真有什么太過麻煩的心思,怕是也躲不過他們的眼睛。 至于大哥,老趙都那么聰明了,大哥更會管好自己和親戚,只是……以后一家人,必然不能再如往常那么親密了。 好像還有一點點憂傷呢…… 啊!矯情了,還是工作去吧。 - 和老趙通過中間人達成戰(zhàn)略默契后,趙士程自然也全心全力投入政務之中。 如他所料,他的那一批公務員報名人數雖然不少,但沒有一個有進士之身的前去報名。 但是這次報名還是引起了很大爭議——居然有兩位女子,也想報考吏員。 這件事很快鬧到了他面前。 趙士程則在思考之后決定允許她們參加,按他對手下的說法是:“女子識字者稀少,若你們男兒都考不過女子,那讓她們上位,也沒什么不對,反而對生員們是一種督促?!?/br> 屬下們自然不會在這點小事上反對,便將兩人加入了考試名單。 但不到半天,朱淑真與李清照兩個人能報名的事情便做為頭條上了各種報紙,一時引得京城民眾大嘩。 原因除了兩個女子報考之外,還因為這兩個女子的名聲都不太好,朱淑貞就不說了,性子叛逆又是離異女子,又沒有父母在身邊,成日里與男子在一起幽會,于旁人看來,她便是那道德敗壞之人。 而李清照成婚多年,卻不相夫教子,沒有子嗣便罷了,還不允許丈夫納妾,也不是有清名的人,讓這兩個道德敗壞的女子參加考試,哪怕只是一個吏員考試也是違反道德人倫、不合常理之事。 一時間,太學生和辟雍的學子們又開始在皇城門口靜跪上書,要求取消他們的資格。 趙士程的回復也很簡單,你們不都是不愿意報考這個吏員嗎?那又憑什么在這里指指點點,他可以擴大范圍,將吏員數量增加到一萬,派到全國各州府,你們若是不滿,大可一起參加考試,若是報考人數不夠,便從你們中選人補齊缺額! 這話一出,先前在在皇城前靜坐的士子們雖然很要面子沒有立刻走,但到天黑時,便一個個悄然消失了。 開玩笑,要是在皇城附近為吏還說的過去,要是去偏遠州府當吏員,他豈不是終生都陷進去了,不就兩個女子么,不至于不至于,隨她們去吧。 這事雖然就此告于段落,但李易安回到家后,還是免不了被丈夫苛責,覺得她此舉太過悖逆,讓他在同窗面前抬不起頭來,李易安不得安不安撫他,說這只是為了朱家jiejie壯些聲勢,便是考上了,她也不會去的。 趙明誠這才作罷。 李易安還專門讓夫君去尋了一些算科書籍,與朱淑真一起參悟,她們本身便懂得管家,略懂算術,反復多做幾次,便也應心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