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宋 第130節(jié)
大朝會上,文武百官穿戴著冠冕,與使節(jié)一起入殿慶賀,交趾、大理、大食等過的使者都會送來各種珍貴禮物,而已經(jīng)虛歲十四的趙士程如今也在站在“宗親”的那一波人口里,參加這場大朝會。 這種感覺并不舒服,天還沒亮就要起來穿戴,冒著大雪等在宮外,好在他們作為宗親,比較排前,走完了過場,就可以去偏殿的喝口姜湯或者溫酒,然后等著朝會結(jié)束,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 他一邊站著,一邊思考著最近兩月收到的消息,遼東暫時不知曉。 起兵反遼的董將軍如今在宋和遼的邊境上來回狂跳,每到被遼軍追著緊時,便跑入宋境,每當(dāng)遼軍退走,他又收拾人馬,跑回大遼。 這倒不是因為他不想留在宋地,而是前些天,大宋說支援他軍餉,只得到了不足三分之一資源,剩下的,都讓河北沿途的大小官員上下其手,悄悄分了。 氣得董將軍回了遼境,準(zhǔn)備多招些人,發(fā)展一波。 但這事讓畫宗很的高興——這么一只近萬人的叛軍,遼朝都清剿不了,如此看來,聯(lián)金滅遼之事,更穩(wěn)了。 而負責(zé)聯(lián)絡(luò)之事的殿前指揮使高俅因此得到嘉獎,這位靠球技青云直上的小吏,在跟隨皇帝十七年后,成為太尉,這是大宋武官的階官之首,也是大宋第一次讓這么低學(xué)歷低功勞的人上位。 勞累一天,趙士程決定加快畫宗收到消息的速度,讓陳行舟將消息直接送到宋朝的探子手中,不給中間商賺差價。 于是,到了月底,又一件讓宋畫宗覺得自己天命所歸的消息傳來,正月時,金軍居然冒著嚴寒大雪,攻打遼國長春州,遼東北面諸軍不戰(zhàn)自潰。金真通往遼國上京道的門扉洞開不說,又有四只部族投降金朝,并且又攻陷了上京之前最后關(guān)城——泰州,大軍鐵騎離遼國最重要的都城,只有六百里一馬平川的草地。 這才多久的工夫??!遼國竟如此孱弱。 畫宗甚至莫名覺得,他若去,也行! 第174章 這也不虧 經(jīng)過一個冬天的發(fā)酵, 道君降世的事情在東京城已經(jīng)算是人盡皆知了,于是畫宗的計劃便開始進入第二階段。 先是讓“通真先生”林靈素去宣和殿講道,當(dāng)然要講到很晚, 然后順理成章地留宿宣和殿。 接著, 便可以拿出一份以美玉為紙, 書寫的“天書云篆”,然后做從美夢中驚醒的樣子, 讓身邊的黃門“通知”陛下:清華帝君昨天晚上夜降宣和殿了。 于是畫宗便帶著準(zhǔn)備好的兩千多道士一起奔赴上清寶箓宮, 等林靈素去那里宣講這“天書云篆”中到底寫了什么。 還能寫什么呢, 其中的內(nèi)容當(dāng)然就是當(dāng)今陛下就是神仙下凡, 道君轉(zhuǎn)世啦! 于是又讓這消息宣傳了一月, 便上正戲, 宣示天下, 說他是天帝的長子, 名為大霄帝君,因為在天上看到了中華被北方草原佬欺負,這才請求天帝, 愿意下凡當(dāng)皇帝,拯救萬民于水火。在天帝應(yīng)允許后,讓我弟弟暫時代替我在天上的職位, 昨天我突然想起這事,你們可以上表,冊聯(lián)為教主道君皇帝。 趙士程聽得困惑, 忍不住私下問林靈素,陛下不是要封玉清教主微妙道君么, 怎么又要封個道君皇帝了? 林靈素悄悄告訴趙士程, 陛下覺得玉清教主微妙道君不夠威風(fēng), 所以又給自己加了一個“長生大帝君”,封入道教五宗之一,獨開一道。 趙士程聽得無語,朝廷因此上下折騰了一番,但終于全了皇帝的心愿,開始享受天下人的供奉了。 在皇帝封完道君后,大理使者正好入東京城,他們獻上數(shù)百匹寶馬其中兩匹,神俊至極,通體潔白,身形高大威武,那高貴不凡的模樣讓無數(shù)圍觀群眾驚呼不斷。 這些使者們是走交趾的海港,順著廣州沿海繞過了嶺南,從杭州運河北上,略為耽擱了一些時候,但帶來的寶馬、麝香、牛黃、細氈、碧軒山等貢物,畫宗覺得這是一個好兆頭,他剛剛封完自己,就有蕃國上供寶物,豈能不滿足? 于是不但在紫宸殿接見了大理使臣,還封大理國主段和譽為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司空、云南節(jié)度使、上柱國、大理國王。算得上是賓主盡歡。 趙士程對此也很滿意——大理使者本該在二月初也就是封道君前入朝,是他讓人在路上拖延時間,并且把舟兒辛苦從遼國找來的好馬找個了由頭賣給了大理的使者。 大理不產(chǎn)好馬,使臣帶的三百匹普通馬有些丟人,如今遇到這種好馬,自然加了上去。 這兩匹馬是舟兒把遼國宮廷御馬司翻了個底朝天才找出來的奇葩,是選美一樣選出來的天命之馬,聽說是有汗血寶馬的血統(tǒng),看著極為俊美好看,背長胸窄,大腿細長,過長的頸部讓它頭部比騎手的手更高,且脾氣倔強,降低了乘騎體驗,耐力也不行,唯一的作用就是拿來拉車充門面。 但這馬一俊遮百丑,畢竟畫宗喜歡的是藝術(shù),不是騎馬,用來當(dāng)門面,再有面子不過了。 在訓(xùn)馬官的一番調(diào)教后,這兩匹寶馬很快便成為了天子座駕。 趙士程于是在計劃表上又打了一個一勾。 …… 到三月時,遼國的消息明顯多了起來,如雪花一般,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遼主帶著剩下不多的禁衛(wèi),與遼東耶律淳征招來的怨軍八營一起駐守上京道,雙方一番大戰(zhàn),金國都統(tǒng)烏楞古在蒺藜山把耶律淳的兵打得丟盔棄甲,而遼國國主則在戰(zhàn)敗之前,就飛快地跑了。 這一戰(zhàn),遼國損失慘重,首都上京道周圍的五個州縣統(tǒng)統(tǒng)降金,眼看首都就要被圍攻,幸運的是南邊的遼東及時攻打金人糧道,這才暫時止住了金人那摧枯拉朽般的攻勢。 戰(zhàn)敗之后,遼主居然下了罪己詔,命令手下繼續(xù)在諸路招募士卒。 這消息傳到大宋時,朝廷上下,都一片驚駭。 雖然知道遼國情況有點不好,但真的沒想到居然不好到這地步。 居然連皇帝都下罪已詔了! 要知道皇帝是這世上最不能錯的物種了,皇帝是什么,是哪怕他們錯了,寧愿殺得血流成河,也要掩蓋自己的錯誤的那種東西??! 一時間,群臣各種爭議,原本因為皇帝封神而耽誤的西軍調(diào)動和糧草征集,也又被重新提上了日程,這次,朝廷天時雖然還是分了戰(zhàn)、和、圍觀三派,主戰(zhàn)那一派,卻在沒有皇帝支持的情況下,有了絕對的優(yōu)勢——畢竟遼國眼看要完,不早點出兵占地,等金國站穩(wěn)腳跟了,那哪還能再找到機會收復(fù)燕云之地? 在這樣的爭議下,樞密院這個平時像植物人一樣的機構(gòu)飛快運轉(zhuǎn)起來,開始安排出征將領(lǐng),一番權(quán)利爭奪后,朝廷選了童貫為領(lǐng)軍大將,種師道為都統(tǒng)制,總管此戰(zhàn)大小事宜,而武泰軍承宣使王稟、華州觀察使楊可世為之副將,統(tǒng)兵二十萬,北征遼國。 同時,畫宗還派了蔡京的兒子蔡攸為副使,充當(dāng)監(jiān)軍,總得來說,這一次的出征除了有童貫和蔡攸兩個麻煩外,其他人,都是在對戰(zhàn)西夏時留下赫赫功勛的人物,看著就很穩(wěn)。 雖然朝廷和民間都有讓皇帝親征的期盼,但畫宗畢竟不是剛剛繼位的愣頭青,雖然腦補了一下自己親自收復(fù)燕云的功績,但他心里卻也知道,自己千金之軀,沒有必要過去。 再說了,行軍打仗,周車勞頓,哪里有在皇宮里筑園做畫來得舒服? 所以,就算他身邊的太監(jiān)梁師成提了那么一句,畫宗也只是笑了笑,便將此事拋之腦后了。 趙士程也不心急,伐遼的過程很長,他穩(wěn)得住。 隨后,京城便又傳出看到晚上有龍氣盤踞城門之上的傳言——許多人都看到了,在城門重檐房頂上,有極為好多條清晰的龍形,還會動、會旋轉(zhuǎn)。 這是上天顯靈了??! 林靈素則對此向皇帝解釋,說這是您生出的龍子龍氣匯聚,直沖霄漢,家國必定有大事將成,是好事,祥瑞! 畫宗對這個解釋很滿意,但很快,又不滿意了,因為京城中的傳言,都在說什么真龍,什么龍子帶福,開始討論起龍子,把他這個真龍?zhí)熳咏o拋下了。 于是他命令朝廷徹查此事。 看是誰在裝神弄鬼——他也是道教中人,對其中門道,再清楚不過了。 可惜,后來異象頻出,卻還是沒有發(fā)現(xiàn)一點異常。 于是畫宗也難免嘀咕,難道真的是神仙顯靈了? …… 他不知道的是,顯靈神仙正遇到一點麻煩。 “好了,夜深了,該去顯靈了,給我把東西放下!”趙士程怒道。 “再玩一會,再玩一會!”林靈素拿著巨大的、其上雕刻著幾條龍的凸透鏡,“這種奇物太好玩了,你這是怎么想到的?!?/br> “透鏡成像,”趙士程翻了個白眼:“行了,你別沒事找事,回頭讓人發(fā)現(xiàn)了你得吃不了兜著走,快點放下?!?/br> 這玩意對光源要求很高,他又沒有激光燈,只能靠提純的一點氧氣來加劇燃燒,提供那么一極短時間的光源,還得冒著安全風(fēng)險,這些老道士都知道,卻也一點不關(guān)心,只知道好玩! 林靈素又玩了好一會,這才戀戀不舍地將透鏡放下,有些無奈地道:“陛下不愿意親征,你這樣的一點小伎倆,怕是也沒什么用吧?” 皇帝親征,不只是皇帝愿不愿意的事情,群臣也不會同意的,因為這不只是出征,還關(guān)系到百官陪同、出征的將士翻倍、糧草翻倍,其中巨大的干系。 這一點小祥瑞和謠言,實在不值得讓皇帝扛著巨大的反對,出京親征,再說了,這個時候也沒有一個寇準(zhǔn)來推行這件事。 趙士程點頭:“不錯,這事,還得童貫和蔡京支持才行?!?/br> 林靈素摸著胡須,疑惑道:“童貫必然是愿意,可蔡京老jian巨猾,又素來謹慎,這事,他怕是不會摻和吧?” 趙士程微微一笑:“這事,可真少不了蔡相啊,只有他愿意了,陛下才走得了。” 林靈素苦思冥想,怎么也想不通蔡京為什么要淌這混水,于是便直接問了出來。 “蔡京行事,最想護著的,便是他這些年的變法革新,”趙士程看著窗外的沉沉黑夜,輕聲道,“而就我所知,王黼已經(jīng)等不及,想要踩他上位了?!?/br> 王黼是畫宗如今最寵信的臣子,而畫宗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在用完蔡京后,把他放到閑職上,想用了,再起復(fù)。 如今彈劾蔡京的越來越多,想來罷相就在頃刻了。 只是,蔡京自己也知道,他的那些改革,只要他一退居二線,便立刻被廢除,毫無例外,到他三次復(fù)相,所行的方田、辟雍、醫(yī)、算學(xué),合并修會要、六典各機構(gòu),裁汰冗官,對遠郡使、橫班官的俸祿減半,茶鹽鈔法、對富戶的科抑都會被下一位丞相廢除。 “可這和陛下親征,有什么關(guān)系?” 趙士程拿了幾只香,放到他面前,微笑道:“蔡京雖然七十了,身體依然硬朗,所以還覺著自己有時間,咱們呢,就戳穿他的幻想?!?/br> 等病上幾天,發(fā)現(xiàn)權(quán)柄被奪,老頭兒當(dāng)然得找點別的法子,重新復(fù)位。 “到時,再讓張叔夜風(fēng)聞上奏一下,讓官家絕對不能親征,造出聲勢,弄個小黨爭出來,蔡京肯定會站在親征那一邊,慫恿陛下出征?!壁w士程輕聲道。 如今的黨爭就是這樣,只是對方贊同的,我們就得反對。 林靈素看了幾眼那香,小聲道:“這東西挺毒的,那老頭年紀大了,萬一沒挺過來呢?” 趙士程隨意道:“那就當(dāng)是為民除害了,不虧?!?/br> 第175章 我的想法 在趙士程看來, 蔡京是一位有理想,有抱負,有手段且沒有什么道德負擔(dān)的人物, 他可以很從容地從一個陣營轉(zhuǎn)換到另外一個陣營去。 這些年來, 他并非只圖給皇帝賺錢玩樂,他也是想做出一番大事業(yè)的, 畢竟到他這個地位,財富權(quán)力都不缺,缺只是青史之名了。 但是,他繼承王安石的變法, 卻沒有繼承到王安石的思想, 他這些年來的改革, 不但沒有讓大宋變好, 反而飛速地衰退。 因為他的改革,很大一部分,脫離了實際,屬于一種理想狀態(tài),比如興學(xué)改革, 用品德來取士,但“品德”這種東西太難量化,其中可以做手腳的太多太多,以至于改革之后,整個畫宗年間,再也沒有如仁宗、神宗年間那種群星璀璨、能出占據(jù)語文課本半壁江山的背誦天團存在了。 另外, 他為了自己的權(quán)力, 罷除了監(jiān)督政府財務(wù)支出的“講議財利司”來隨意花錢, 用“新鹽鈔法”來增加平民的消費稅, 說是裁汰冗官又沒裁掉,反而增加了更多的官職,節(jié)源把基層小吏的工資給節(jié)掉了,反而讓小吏只能加倍盤剝基層。 至于被后世吹上天去的社會福利體制——哪怕是后世新中國,都不敢說免費供養(yǎng)六十歲以上老人,看病不花錢,下葬給墓地,這種事情,也就做做樣子,以大宋如今的財政狀況,根本不可能維持。 只是蔡京還是想繼續(xù),因為在他看來,法是需要試錯的,只有在試驗中去改進,他的鹽鈔法就是反復(fù)發(fā)新錢廢舊錢地洗劫了商戶好幾次,才在近些年穩(wěn)定下來。 所以,蔡京還想再試一試。 而趙士程只需要在蔡京的香料里加上少量的有機物,這種有機物蒸氣帶著淡淡的甜,多聞一會就頭痛、頭暈、乏力、咳嗽,再聞得多一點就呼吸衰竭,年輕人能多聞點,老年人,尤其是七八十歲的老年人,就有點難受了。 要把香送給蔡京就更容易了——澤園的高級香料重金難求,又有皇帝宗親們親自帶貨,早就壟斷了所有的極品香料市場,帶一波新品時尚潮流就足夠了。 …… 在趙士程的安排下,張叔夜很快就上書畫宗,針對最近有流言說陛下要親征的這個事情進行了語氣強烈的批判! 有多強烈呢,就是把有可能說這話的官員一一點名,其中重點針對蔡京,覺得這事是因為蔡京而起的,畢竟就是因為他才會有出兵滅遼的事情,這個人啊,為了討好陛下什么事情都做的出來,陛下您千萬要放亮了眼睛,不能聽有的jian人瞎說,您就算是道君轉(zhuǎn)世,但這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當(dāng)年太宗陛下上去都沒討得了好,您不懂軍事,過去也只是給人添亂,好好在宮里待站,畫畫修園子大家就都不說你了。 這話雖然在張叔夜口中經(jīng)過了一番委婉潤色,但確實不那么好聽,以至于無論是皇帝臉色很不好看。 正好,蔡京生了病,告假不在,這次朝堂上的事情,便很快在有心人的推動下,上了汴京城的各種小報,蔡京想要慫恿陛下親征的消息不徑而走,讓蔡京本就不好的名聲雪上加霜。 蔡京知道這是又把自己當(dāng)踏板,找個由頭證明他沒有同流合污,但這幾日,王黼那小人卻也太過猖狂,他還沒死,就已經(jīng)開始打聽著想給他準(zhǔn)備后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