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可以隨意招攬，但不能強(qiáng)拉人丁，第二，糧草可以準(zhǔn)備，但得拿金銀來買。”陳行舟平靜答道。

    耶律淳險些拍案而起：“放肆！我大遼還沒亡呢。”

    陳行舟點點頭：“你只說答不答應(yīng)就可。”

    “你、你……”對面的老人家顫抖地指著他，喘息了好幾口氣，才緩過來，終是不敢說什么狠話——要是陳行舟真投了金國，那不僅整個東京道全數(shù)淪陷，上京、中京、南京三道也會岌岌可危。

    終于，耶律淳急怒而走，他得去找耶律雅里，這局面，只有這個廢物皇子才能救了。

    陳行舟輕輕嘆了口氣，遼東出人出力，不可能不拿一點回報，否則，他過來一路，就真成了遼人干活，得把師父和老父都?xì)馑馈?/br>
    抵擋金人兩個月，這么難的任務(wù)啊，得加錢！

    ……

    九月中旬時，趙士程啟程回東京。

    張榮王洋都百般不舍，但這也沒辦法，畢竟他是宗室，無法在外盤桓太久，否則各種參他的折子便會被遞到畫宗面前壘成山。

    不過這兩個月的成果還是不錯，他頗為滿意。

    只是張榮這顆棋子剛剛放下，想要正式使用，怕是還要一兩年的時間。

    現(xiàn)在他需要布局的聯(lián)金滅遼之事

    。趙士程正好又收到陳行舟的信，信里，他用一種平淡的語氣敘述了自己如何壓制都元帥耶律淳，用出兵為由，在遼國狠狠地壓榨了一把。

    并且，他還特地表明，這些金銀雖然不少，卻在遼國買不到多少糧食，這里如今的糧價已經(jīng)漲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所以，這些錢就都用來孝敬師父了，以后遼國的金銀徒兒都會讓他送過來，師父你不用夸獎我，這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

    行吧。

    趙士程寫信大大夸獎了他一番，說他是師門里最孝順能干的孩子，金人勢大，你也要注意安危云云。

    將信寄出后，他心里倒也頗為歡喜，這些金銀在遼國作用不大，但在大宋能做的事情就多了去了，這幾年，大宋的錢荒不但沒有緩解，反而越演越烈，嚴(yán)重影響經(jīng)濟(jì)流通，金銀能回流一點，無論多少，總是一件好事。

    而且，他居然還有被孝到……  感覺好奇異，也不知舟兒和他老爹現(xiàn)在和不和睦。

    順?biāo)魅ィ换耸畞硖?，趙士程便又回到了東京城，這里依然繁華富貴，是這個時代最龐大文明的城市，但也有著最恐怖的貧富分化，說是以一國而供一城，也不為過。

    趙士程一回到京城，談?wù)撟疃嗟?，便是大宋想要?lián)金滅遼之事。

    關(guān)于此事，最近的消息，倒是很讓人無語——聯(lián)金滅遼之事傳到遼國，遼帝大怒，遣派使者快馬加鞭而來，質(zhì)問畫宗為何背盟。

    那使者當(dāng)庭質(zhì)問，語氣甚是激烈，先是從上追述了兩國百年兄弟之情，后來又說起唇寒齒亡，最后問起你想要燕云，我家陛下說了，想要，派兵來拿啊，我大遼雖然遇到一點麻煩，倒也到打不了的地步！

    畫宗被罵得啞口無言，蔡京卻立刻出來解釋，說絕無此事，這是金人想破壞兩國盟約散布的謠言，你不能無事生非，反正一通辯駁，咬死不認(rèn)，雖然維護(hù)了皇帝的臉面，卻也弄得很不好看。

    這一番質(zhì)問后，畫宗便閉口不提聯(lián)金滅遼的事情，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朝廷也都默契地不提此事了。

    不過在趙士程看來，這很正常，畫宗既想收復(fù)燕云，又不想付出太大的代價，在歷史上，他就給在童貫伐遼時給人家上中下三策：上策是兵不血刃拿下，中策是遼國主動投降，下策是遼國抵抗激烈，那就回來。

    屬于既要又要還要，最后打出個全軍覆沒的結(jié)果。

    不過呢，他是不可能忍住的，畫宗好大喜功，只要看到遼國支撐不住，總會去撿桃子，只是早晚而已。

    而且這次出兵，應(yīng)該會找種家，趙士程開始考慮要不要找機(jī)會去見見種家老爺子，畢竟，他會是將來很多場戰(zhàn)爭的重要的人物。

    但他回家還沒兩天，便被一封信給打斷了思路。

    便宜師父林靈素有急事尋他。

    ……

    “神霄宮離我那才幾條街啊，你還放鴿子來找我，真當(dāng)鴿子用不完啊?！壁w士程在富麗堂皇的巨大道宮里看到了許久未見的便宜師父，看他正看著經(jīng)文念念有詞，伸手一把扯掉，“得了吧，都是狐貍，你裝什么神仙？”

    林靈素神色肅穆，用一種很沉重的眼光看著徒弟，也不說話。

    “怎么了，你倒是說啊。”趙士程皺眉催他。

    林靈素終于長嘆了一口氣：“好徒兒啊，為師，怕是要被扣上妖道的帽子了。”、

    趙士程挑眉：“是官家又要做什么大事了么？”

    林靈素沉重地點頭：“官家要自封道君皇帝，筑天下廟宇供奉，還要廢僧為道，改尼姑為女冠，這事一出，我派怕是要為眾矢之地啊。”

    趙士程還以為是什么大事：“你這就是甩鍋了，當(dāng)初是誰哄陛下他是神仙道君降世的，還有，是你討厭和尚，成天在他面前說僧尼的壞話，怎么這一轉(zhuǎn)眼，就成了官家的不是了?！?/br>
    林靈素一時語塞，強(qiáng)辯道：“我那只是嘴上說說，表明態(tài)度，誰知道他會來真的，我現(xiàn)在也是下不來臺，回頭得找個理由自污歸鄉(xiāng)，否則，怕是要被恨死。”

    他雖然極討厭佛教，但朝廷信佛的官眷可太多了，她們的力量之強(qiáng)，絕對能讓人膽寒。

    趙士程輕哼一聲：“放心，有我保你，包你歸隱山林，無人能的尋到?！?/br>
    林靈素松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br>
    趙士程卻猛然想起一事：“對了，師父，官家封自己為道君皇帝，肯定要做一場大祭，到時是你主持吧？”

    “當(dāng)然，怎么？”林靈素好奇地問。

    趙士程眨了眨眼：“那，能不能來個上天示警？”

    第170章 要開始了

    從建國開始, 大宋的諸位皇帝便篤信道教——當(dāng)皇帝的人，都喜歡追述祖上名人，但趙大趙二兩人的祖輩往上, 實在是連牽強(qiáng)附會都追不到有名人士，于是干脆生造了一個道教皇帝，認(rèn)為先祖。

    所以，后來大宋對道教各種優(yōu)待，而其中，又以畫宗的信仰方式最為獨特, 他不是去信仰哪位道君，而是認(rèn)為自己便是道君下凡, 這次自己封，就是要直接把自己的雕像入廟宇，享受其他道君一樣的供奉香火。

    從這一點，就能看出, 畫宗真是一個極度自我的人物。

    這種事情，放在神宗時候，朝廷大臣必然是會反對的, 但因為神宗變法時，御史臺諫基本都已經(jīng)變成了兩派相互攻擊的武器, 公信力大為下降，而到蔡京為相，更是為了加大自己的權(quán)力, 將臺諫壓制廢除得差不多了, 皇帝的旨意大多是通過皇帝本身的私人身份發(fā)放出去, 繞過了三省六部直接下達(dá)到其他底層部門, 由此一來, 在執(zhí)行過程中被朝臣勸阻的可能便基本沒有了。

    蔡京做jian臣，為了獲得更大的權(quán)力，幾乎完全成為了皇帝的附庸，這也是他對朝局危害的最大原因。

    趙士程想來搞一次上天禁警，就是在考慮，讓他們收斂一點，不要再壓榨天下，就他最近在山東一帶所見所聞，那里離起義真的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

    在他看來，大宋的河北路已經(jīng)百年沒有戰(zhàn)事，軍備廢弛到了極限，以至于靖康時金人六萬大軍，二十天里就從北京打到了開封，這個速度，堪比后世的德械師了，就證明沿途的城鎮(zhèn)，沒給金人帶來任何阻攔。

    這次聯(lián)金滅遼若是能吃個教訓(xùn)，開始重新準(zhǔn)備河北諸路的防備，對將來金人南下，就有極大的阻礙效果。

    但林靈素輕嘶一聲：“徒兒啊，想弄點異像，這事簡單，別說你，就算從別的道觀拉個道士過來也輕而易舉，但你知道，這事難的是如何收尾！吉象還好，若是大的兇象，作為主持的老道我，必然首當(dāng)其沖，流放都是輕的，一個不好，是要牽連師門的?！?/br>
    趙士程翻了個白眼：“合作那么久了，我是這種亂來的人么？我做事，哪次不是你求著請著愿意幫忙？”

    林靈素不由點頭：“這倒是，那你倒說說，要怎么個做法？另外，這事還早，至少是過年完了，最近幾個月，還得弄些順口溜，在京城傳唱，提前準(zhǔn)備個泥塑木胎什么的，可以慢慢謀劃?！?/br>
    趙士程點頭，他當(dāng)然想直接祭祀大典上將皇帝炸死，但炸死他，林靈素也別想活了，宗室還有的是繼承人，想把歷史往好的地方扭轉(zhuǎn)，從來都不是光殺人這種看著痛快的事情可以做到的。

    生活不易，明明找了那么多手下，但能獨當(dāng)一面的也就那么幾個，其它的都太尋常，沒那么多的眼界和經(jīng)驗來cao縱大局。

    “行，那你說說，想示個什么警？”林靈素當(dāng)然相信徒弟，果斷應(yīng)允。

    趙士程思考許久，才道：“我再想想……”

    看趙士程這不干脆的樣子，林靈素有些詫異，他輕嘆一聲，給徒兒倒了一杯茶水：“你長白頭發(fā)了?！?/br>
    趙士程哇吱一聲站了起來：“不可能！！”

    他又沒熬夜又沒抽煙更沒玩手機(jī)，又才十三歲，憑什么長白頭發(fā)啊？！

    林靈素淡定地拿起自己的茶水，微微勾起唇角：“現(xiàn)在不長，過兩年必然也會長的?！?/br>
    說到這，他不由得苦口婆心地道：“虎頭啊，我也算看著你長大，這人生之事，就怕別人幫你做主，我知你是好意，但你也得少cao些心，讓別人自己做主。”

    趙士程許久沒被人叫乳名，不由地皺了皺眉頭，哼了一聲：“我也不想做別人的主啊?！?/br>
    林靈素微笑道：“要說家國大事，師父我還真不懂，可這天下事那么多，你有那心，別人也未必領(lǐng)你的情，你不能既要天下安穩(wěn)，又要革除弊政，不能既要抵擋異族，又想不受傷亡，師父我沒別的本事，但還是比你多活了些時日，想事事都要，卻往往事事皆不可得?！?/br>
    趙士程陷入沉默，他微微蹙起眉頭，不言不語。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道：“若我事事都想呢？”

    林靈素笑了笑，放下茶碗：“那你一個神仙下凡不夠，怎么著也得百十來個吧。”

    趙士程低下頭，一口把茶水飲盡。

    ……

    從林靈素那里離開，趙士程回到家中，坐到琴邊，隨意撥弄琴弦，在琴聲里思考如今的局勢。

    遼國那里很難撐住，就算行舟力保遼陽不失，金國還是會很快拿下遼國，畢竟在宋遼優(yōu)秀的匹配機(jī)制下，遼天祚帝那是在遇到金人來攻的情況下，直接招呼都不打，就跑到夾山里去躲著，和整個朝廷失聯(lián)了——這大宋三廢都做不出來cao作啊，遼國后期崩潰的那么快，和遼帝這詭異的cao作的有著直接關(guān)系。

    遼天祚帝失蹤后，遼國推舉了皇叔耶律淳當(dāng)皇帝，可惜這一位也不是抗壓的，朝廷風(fēng)雨飄搖，當(dāng)了幾個月就直接病死了，隨后才有人推舉了耶律雅里當(dāng)皇帝，這位更是神奇，在那種大廈將傾的情況下，不收稅就算了，還想把國庫僅剩的一點財富分給窮人，遇到罪犯搶劫，也只是讓人賠償了事，說是這是因為朝廷才讓他們活不下去搶劫的，不能因此問罪他們，在這些行為被群臣反對后，他直接擺爛，沉迷打獵，在位三個月，最后在沒日沒夜地捕獵中猝死了。

    可以說，遼國最后cao作，那幾個繼承人并沒比大宋三大傻好到哪去。

    這樣的朝廷，不滅才沒天理。

    但就算這樣，大宋也不是遼軍的對手，后世記載，遼國大軍在面對金人反復(fù)八九次的沖鋒后，才會潰散，而大宋的軍隊，那是一觸即潰，根本受不起第二次沖鋒。

    這也是趙士程不但沒有阻止海上盟約，反而提前促成聯(lián)金滅遼的原因，畢竟如今在很多忠心臣子眼中，大宋雖然局面不行，但至少表面上，還“沒有那么爛”。

    但今天林靈素的話將他驚醒了，他畢竟是一個人，沒辦法在天下盡量平穩(wěn)的情況下完成政權(quán)迭代，做不到的，就算做到了，也后患無窮。

    那位說得真對，造反不是請客吃飯，沒法那么文質(zhì)彬彬。

    如此的話，拉攏種家之主，就非常重要了——南宋一代的名將基本都是出自西軍，而種家在西軍都有不可撼動的地位，只要老種相公不死，將來對西軍就有足夠的號召力，才能擰成繩。

    嗯，等一下……

    一些隱隱的思路在其中串聯(lián)起來，趙士程輕輕點著桌案。

    看來，這次上天不一定要示警，也能示吉啊。

    只要北伐前期順利，又有上天示吉，畫宗很有可能也御駕親征，不去前線，但去靠近河北的路的地方坐等收復(fù)故土的功從天降——最好那些想要蹭功勞的文武百官也能一起出去。

    至于后方監(jiān)國的，必然不會是太子趙桓。

    因為畫宗如果真出門，不可能放心——他可是剛剛上位就把其他競爭者都?xì)⒌舻娜恕?/br>
    嗯，到時在天像里可以這么寫“九龍（虛數(shù)，龍的數(shù)量視畫宗兒子的數(shù)量而定）拉車，四海歸一”就是差不多的意思，讓林大師幫著解釋一下就好，反正最終解釋權(quán)歸神霄派所有。

    這件事情，畫宗周圍的那些jian臣們，肯定會添磚加瓦，給予助力，因為這些太監(jiān)們也想爭個青史留名的機(jī)會，就像明朝的堡宗，被太監(jiān)們一慫恿，就去主動去送了土木堡的數(shù)十萬大軍。

    如果太監(jiān)們不動如山，大不了給錢，讓幫著說好話，他反正不缺錢，如今大遼風(fēng)雨飄搖，群臣可都想著去撿桃子呢。

    嗯，還要通知金朝的阿沃，讓他給宋使交一份厲害的戰(zhàn)績，告訴他再不出兵就別想要幽云了。

    最好是畫宗一家全數(shù)打包，都送過去，還不用附帶家眷。

    但如此一來，中原勢必動蕩，各地會出現(xiàn)支持各種宗室的人物，但這問題也不大，只要有西軍支持，還有足夠的血統(tǒng)，完全可以把老爹送上位，畢竟他可是真的近宗，血統(tǒng)夠，在諸宗里的人緣不錯，尤其是這些年宗室投資都捏在他手里（雖然實際是五嫂在打理），很多人都覺得老趙可惜了，明明有才能，卻因血統(tǒng)被蹉跎了。

    光是想想老爹被諸軍強(qiáng)推著上皇位時的表情，再想想他會如何劇烈地抵抗掙扎，趙士程就忍不住按了下唇，遮住了自然上揚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