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來，池醫(yī)生結(jié)了婚，辦完婚禮回來上班時給大家發(fā)喜糖，唯獨跳過了他。

    池醫(yī)生對小朋友特別有耐心，但平時對同事們的態(tài)度很正常，稱不上冷淡，也不算殷勤，維持著尋常的禮貌，有什么話會直說。

    他很明顯不喜歡這位亂講過他私人生活的徐醫(yī)生，在那之后，沒再跟對方說過一句話，平時在診所里遇見了，完全像是陌生人。

    日常相處中聊天聊多了，大家漸漸發(fā)現(xiàn)了徐醫(yī)生身上的毛病，虛榮又自信，仗著家境比一般人好，總是在有意無意地炫耀著什么，所以慢慢地，大部分人也不是很喜歡跟他往來了。

    安安和小俞對視一眼，想起幾個月前徐醫(yī)生暗示池醫(yī)生靠相親攀有錢人的話，心里不禁都生出幾分不忿。

    其實跟池醫(yī)生相處久了，大家都猜得出來他家條件一定不錯，只是他顯然沒把那當(dāng)做一件重要的事，壓根沒提過。

    以池醫(yī)生的性格和條件，怎么可能把婚姻當(dāng)做一種跨越階層的工具呢？

    于是安安搖搖頭：“沒有，我們是在聊池醫(yī)生的喜糖?！?/br>
    聽到這個，徐白鈞的表情僵了僵，下意識道：“都過去那么久了，還記著啊……”

    小俞接著說：“對啊，喜糖很好吃，而且今天池醫(yī)生的丈夫過來接他回家，就在診室里等著呢?！?/br>
    結(jié)婚四個月，池醫(yī)生從來沒提過自己的另一半，他本來就不喜歡聊自己的私生活，無論是感情還是家境，相處久了的同事基本不會多想。

    但平日聊天時，偶爾提到這個，只要徐醫(yī)生在場，他的話里總會透出一種有意無意的暗示，仿佛這樁婚姻只是一場蒼白的獨角戲，所以才來得那么倉促突然，且無法被正式提起。

    他好像始終對池醫(yī)生抱有偏見。

    安安和小俞都覺得很奇怪。

    盡管他們只見了池醫(yī)生的伴侶一面，也不知道他是誰，可他眼神里的溫柔卻很真切。

    他明明是來接池醫(yī)生回同一個家，都特意帶了禮物。

    是獨角戲才怪。

    所以等小俞說完了，安安又語氣羨慕地補充道：“池醫(yī)生的丈夫好帥哦，看起來修養(yǎng)也很好，而且過來的時候還特地給加班的池醫(yī)生帶了禮物，他們倆感情真好?！?/br>
    徐白鈞的表情僵硬得更明顯了，甚至忘了掩飾語氣里的意外：“……你說，他現(xiàn)在在我們診所？”

    “是啊?！?/br>
    走廊里再次響起開門的動靜，助理小俞回頭看了看：“喏，現(xiàn)在剛好出來了?！?/br>
    愈發(fā)安靜的走廊里，兩道身影一前一后從診室里出來，然后并肩走在燈光下。

    池醫(yī)生換下了白大褂，穿衣風(fēng)格總是簡單而休閑，再襯上一頭紅發(fā)，在夜色里也顯得肆意張揚。

    他身邊的男人則溫和沉穩(wěn)，一身低調(diào)的黑色大衣，手中的禮品袋隨著步伐輕輕晃動。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可看上去就是很般配。

    他們正低聲說著些什么，池醫(yī)生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而身邊人側(cè)眸注視著他，仿佛一刻也不舍得移開目光，里面蘊滿了濃郁的情愫。

    眼睛是不會說謊的，那是一種很好辨認(rèn)的愛。

    站在前臺旁邊的徐白鈞，臉色驟然變得很難看。

    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見賀橋本人。

    他也是唯一一個認(rèn)得出池醫(yī)生丈夫的人。

    他在他爸那里見過內(nèi)部照片，萬家集團高層的一場會議，與會人員里有剛剛接觸家業(yè)的賀橋。

    可也只是照片，他爸不過是集團旗下一家分公司的部門經(jīng)理，沒有參與那種會議的資格。

    每一次的偏見都被超出想象的事實摧毀，他下意識地不愿接受，所以會不由自主地虛構(gòu)出一些能讓自己輕松點的原委。

    人總是不愿意承認(rèn)自己的錯誤，因而在錯誤里越陷越深。

    直到此刻親眼見證，他再也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找。

    徐白鈞有些難堪，又有些張皇失措地向旁邊讓了一步，生怕自己被注意到。

    以賀橋的態(tài)度，只要池雪焰一句話，他爸的工作肯定保不住。

    但沒有人再看他了。

    興奮的安安忙不迭地伸手跟池雪焰打招呼：“池醫(yī)生！”

    她覺得自己簡直像在看偶像劇，忍不住笑著抱怨道：“你上次居然騙我們，還說你對象很普通呢，最大的優(yōu)點是脾氣好?！?/br>
    小俞跟著發(fā)表感慨：“我要是也有這么普通就好了?！?/br>
    池雪焰便笑了：“抱歉，之前隨口說的。”

    說著，他看向身邊的愛人，似乎在同對方解釋：“普通是假的，不過你的脾氣確實很好。”

    愛人垂眸看他，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嗯?！?/br>
    在外人面前，他們維持著恰當(dāng)?shù)挠H密，賀橋伸手?jǐn)堅谒难H。

    指尖攀在衣角邊緣，冬季的毛衣隔絕了渡來的熱意，姿態(tài)仍舊稱得上紳士，沒有過分的逾矩。

    池雪焰不知道的是，這次更多的，其實是脾氣很好的克制。

    與同事們簡單寒暄后，他和賀橋一起離開了診所。

    在提前訂好的餐廳吃晚飯，徹底解決一日三餐問題后，一回到家，池雪焰習(xí)慣性地直奔浴室。

    等他洗完澡套上浴袍出來，餐桌上已經(jīng)放好了洗干凈的新鮮草莓。

    清甜甘美的滋味。

    但賀橋不在客廳，好像也回房間洗澡了。

    跟他平時的習(xí)慣不太一樣。

    池雪焰沒有多想，只當(dāng)他是去過診所后的下意識舉動。

    他窩在沙發(fā)里，邊看電視邊吃草莓，腦海里的思緒漫無邊際。

    池雪焰想起傍晚下班前在門外等待他的那道身影，也想起白天蘇譽說他被婚姻改變了。

    緊接著，他還想起一樣被自己遺忘了很久的東西。

    當(dāng)賀橋洗完澡換上平常的居家服，從房間出來，先是聽見電視機喧囂的聲音。

    熒幕向正對著的沙發(fā)投去光影，被籠罩在光影里的人專心地低頭看著一份文件。

    他顯然只是隨便吹了一下頭發(fā)，濕漉漉的發(fā)梢仍往下滴著水珠，接二連三地淌進寬松的浴袍。

    白皙指尖捏著一顆草莓，懸停在半空中，他看得入了神，忘記吃掉。

    交織的深紅與雪白帶來難以言喻的吸引力，色彩的主人對此卻渾然不覺，在日漸熟悉后的每個夜晚，經(jīng)常以最舒適倦懶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客廳里。

    賀橋想，池雪焰或許對愛興致缺缺，但擁有敏銳的甄別它的能力。

    至于和愛密不可分的性，似乎從未進入過他的視野范圍內(nèi)。

    平日里池雪焰和他的相處，在隨性之余，通常很注意分寸，不愿過多麻煩和打擾。

    唯獨在這方面，對方?jīng)]有絲毫自覺和敏感度，仿佛在他的世界里，那是個不存在的字。

    ……好像可以少吃一些醋。

    但也多了一份只能獨自忍耐的壓抑。

    賀橋其實很想幫他吹干頭發(fā)，可在那抹潮濕氤氳的水汽面前，他猶豫片刻，最后只是問了一個更平淡普通的問題。

    “在看什么？”

    他第一次看池雪焰主動翻閱類似于文件的東西。

    池雪焰聞言抬眸，臉上正帶著饒有興味的笑意。

    “在看我們的婚前協(xié)議?！彼f，“現(xiàn)在回頭看，有些條款還蠻好玩的?！?/br>
    幫他起草了協(xié)議的蘇律師一直以為他們倆是真愛，只是愛得比較特別，所以認(rèn)為協(xié)議的重點除了各自財產(chǎn)的保全，就是私生活的互不干涉。

    為了盡量保證好朋友在婚后依然能自由自在地玩，他特意主動將這部分的條款羅列得很詳細(xì)，包括各種違約時的處理辦法。

    而那時的池雪焰最不在意的就是這個部分，他覺得自己與賀橋結(jié)完婚后會立刻形同陌路，不可能有什么互相干涉。

    但他不能直說，所以只能辜負(fù)蘇律師的好意，將所有需要認(rèn)真衡量違約金的地方，都給了一個非常象征性的數(shù)字：一塊錢。

    簽署協(xié)議前，賀橋并沒有提出異議，他當(dāng)時大概也不覺得會有用到這些條款的一天。

    以至于如今回頭再看這些行文細(xì)致縝密的私生活互不干涉條款，再配上極具象征性的一塊錢罰金，就顯得很有反差感。

    簡直像是一種情趣。

    池雪焰重溫完協(xié)議，隨手放到茶幾上，向賀橋晃了晃手中的草莓。

    “草莓很好吃，剩下的留給你。”

    盤子里恰好還剩一半。

    被暖黃頂燈照耀的圓潤瓷盤里，一半是艷麗盛開的紅，一半是皎潔純粹的白。

    走出房間的男人始終沒有靠近沙發(fā)，只是輕輕地應(yīng)了一聲好。

    賀橋的脾氣總是很好。

    夜晚在曖昧不清的遐思中流走，新的一天到來，伴著新的一日三餐。

    早餐是在家吃換了做法的餃子，不再用油煎制，碗里湯水清澈，同樣的餡料，嘗起來又有種別樣的滋味，是池雪焰喜歡的味道。

    午餐則有些不同，不是去傳媒公司餐廳里吃飯，也不是在辦公室吃外賣。

    池雪焰被幾個相對熟悉些的同事，拉去了楓葉路上的餐廳吃飯聚餐。

    經(jīng)過了有愛人到訪的昨晚，到了第二天，池醫(yī)生保密了很久的結(jié)婚對象長得很帥的八卦就在診所里傳開了。

    不過也僅此而已，沒有更多的信息，大家連他姓什么也不知道。

    前臺安安和助理小俞都對他很好奇，但了解池雪焰的脾氣，并沒有過多打探。

    因為單是知道這件事，已經(jīng)能夠調(diào)劑平淡乏味的一天，像一個小小的快樂的漣漪。

    普通上班族的生活差不多就是這樣的。

    吃飯時，他們聊到有個同事打算近期離職，這個時間點很怪，怎么這么突然，連年終獎都不要了？

    池雪焰聽完就忘，并不關(guān)心。

    他都不記得那個醫(yī)生的全名叫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