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自己開車，可以肆無忌憚地走神。

    池雪焰從口袋里拿出耳機(jī)，打算聽點(diǎn)音樂提神醒腦，開啟忙碌的一天。

    反正旁邊的賀橋有文件要看，不適合聊天，他也不想打擾對方。

    可當(dāng)音樂播放到了下一首，五分鐘過去，望著窗外風(fēng)景的池雪焰偶然回眸，意外地瞥見身邊人手中的文件，仍停留在最開始的那一頁。

    他的目光掃過印滿墨黑文字和大號標(biāo)題的紙面，撞進(jìn)那雙常常很溫柔的眼睛。

    耳機(jī)里的音樂很吵，世界卻忽然變得安靜。

    在這個瞬間，池雪焰后知后覺地明白了一件事。

    那天的電影院里，賀橋不是在看掉在地上的空心薯條，甚至不是在看電影。

    他的視線和心一起落在了別的地方。

    四目相對中，流過片刻極短暫的寂靜，池雪焰摘下一個耳機(jī)，笑著遞過去。

    “你要聽嗎？是可能會讓你沒辦法專心看東西的重金屬?！?/br>
    賀橋接過他手里正隱隱散發(fā)出噪音的耳機(jī)，語氣還是很像一絲不茍的好學(xué)生：“我試試看?！?/br>
    安靜的清晨陡然變得震耳欲聾。

    但它是從同一對耳機(jī)里傳出的聲音。

    指尖劃過掌心，玫瑰香包的味道終于被覆蓋，更鮮明的是身邊人的呼吸。

    池雪焰繼續(xù)望著窗外走神，一旁的紙頁開始輕輕翻動。

    一曲終了，耳機(jī)的主人切換音樂。

    舒緩的鋼琴曲代替了暴烈的重金屬，直到轎車駛進(jìn)診所大樓的地下車庫，耳機(jī)里的曲調(diào)依然清澈纏綿。

    在悠揚(yáng)的樂聲里，池雪焰收回另一個耳機(jī)，目送豪車駛離，轉(zhuǎn)身走向通往診所的電梯。

    賀橋沒有讓司機(jī)在大樓門口停車，他知道他想做一個不會每天被各種八卦聲音包圍的普通牙醫(yī)。

    賀橋總是很細(xì)心。

    所以，他提前一個小時來公司要做什么？

    池雪焰下意識覺得，他不會真的去公司。

    老板突然將上班時間提前，得知此事的秘書只能主動早點(diǎn)來，其他員工也會因此捏著鼻子早起，接二連三的連鎖反應(yīng)。

    賀橋不會做這樣的事。

    那他又會去哪里？

    懷著這個未知的秘密，池雪焰走進(jìn)診所，笑著跟路遇的同事們打了招呼，來到自己的辦公室。

    屬于今天的懸念沒有持續(xù)太久。

    當(dāng)他習(xí)慣性地走到窗前，拉開百葉簾后，謎底瞬間被揭曉。

    昏暗的房間霎時變得明亮，玻璃窗外是明媚的日色。

    池雪焰反射般地眨了眨眼睛，等視野恢復(fù)澄清，熟悉的身影便映入眼簾。

    寬闊潔凈的楓葉路上，馬路兩旁的紅楓在冬日里燦爛地凋零，寫字樓下的底商紛紛開門，專為上班族服務(wù)的咖啡廳已經(jīng)在營業(yè)中。

    咖啡廳位于那棟豪華寫字樓的一層，可以從對面樓上的診所窗口清晰地望見。

    戶外墨綠色的遮陽傘，藤編桌椅，流動的風(fēng)，剛端上來的咖啡冒著熱氣。

    在清晨小坐交談的顧客們中，池雪焰一眼就看到了那身挺括的黑色大衣，即使只是側(cè)影。

    年輕的男人坐在咖啡桌前，低頭看著手中的平板電腦，側(cè)臉被冬日的初陽勾勒出深邃立體的輪廓，大衣領(lǐng)口透出一種淺淡柔和的顏色。

    池雪焰記得他今天穿了米白的毛衣，這種色彩仿佛天然適合廚房和冬季。

    而他透過望遠(yuǎn)鏡判斷出，這位喝咖啡的顧客，正在用平板看員工們最新交上來的廣告樣片。

    這支廣告看上去很精彩。

    令他忍不住拿出手機(jī)，撥電話給那個正在看廣告的人。

    在等待電話接通的瞬息，池雪焰凝視著樓下的風(fēng)景，難得又想起一些往事。

    他其實(shí)很熟悉被愛與被追逐的感覺，熟悉到了厭倦的地步。

    送早餐，送花，等他下課，約出去玩，努力找話題聊天……

    池雪焰從來都是干脆利落地拒絕每一個追求者，一有苗頭就直接掐滅。

    不僅是因為對那些人毫無感覺，也因為，他實(shí)在受夠那些千篇一律的追求方式了，連帶著本該新奇未知的愛情，仿佛都變得單調(diào)無趣。

    他們往往會頻繁地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里，帶著喧囂的動靜。

    而賀橋不同。

    他只是用最沉靜的方式表達(dá)著自己的心情。

    他會在恰當(dāng)?shù)臅r候，選擇讓自己出現(xiàn)，或不出現(xiàn)在池雪焰的視野里。

    賀橋甚至將是否要從窗口見到他的選擇權(quán)，交到了想追逐的人手里。

    池雪焰可以隨時離開窗戶，可以一直站在那里，還可以拿起望遠(yuǎn)鏡。

    這是讓不想談戀愛的人，也覺得有趣的事。

    愈發(fā)熱鬧的街道上，大衣口袋里的手機(jī)響起特殊設(shè)置的鈴聲。

    賀橋的目光很快從手中的屏幕上移開，輕按暫停，接起電話。

    “賀橋。”

    打來電話的人念出他的名字，語氣里蘊(yùn)著濃郁的笑意：“你沒有追過人，是不是？”

    賀橋從不詫異對方永遠(yuǎn)突如其來的開場白，握著手機(jī)抬頭，尋找那道或許正從高處俯視著他的身影。

    他認(rèn)真地回答道：“是?！?/br>
    然后，他聽見池雪焰同樣認(rèn)真的話語。

    “剛好?！彪娫捘嵌擞縼淼穆曇粲迫?，“我也沒有被人追過?！?/br>
    站在玻璃窗前的人向他望來，日光將眸色染成含笑的秘密：“——以我喜歡的方式。”

    第四十章

    清晨的閑暇時光, 在一杯差點(diǎn)被打翻的咖啡蕩起的漣漪中，和池雪焰的笑聲一起告一段落。

    不過，不是賀橋桌上的那杯咖啡。

    池雪焰很快掛掉了這個目的性明確的電話, 但樓下的人過了許久才收起手機(jī)，重新看向放在咖啡桌上的平板電腦。

    池雪焰沒有再用望遠(yuǎn)鏡觀察咖啡店，因為那種模糊的想象更加有趣。

    比如這一刻，他看不清屏幕上的畫面是否結(jié)束了暫停，所以不知道賀橋究竟是在看廣告樣片, 還是在對著屏幕出神。

    但池雪焰同時看見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腳步穩(wěn)健地從咖啡店里走出來, 手中握著咖啡杯, 又提了一樣像是早餐的東西, 肩上背了一個包。

    是講話慢吞吞的音樂部小黃老師。

    他正在找戶外的空位, 看起來準(zhǔn)備坐下吃一頓悠閑緩慢的早餐。

    寒冷冬日和熱咖啡的搭配，總能為搞藝術(shù)的人帶來一些虛無縹緲的靈感。

    然后, 小黃老師就猝不及防地看見了今天突然出現(xiàn)在咖啡店外的公司老板。

    他手里的咖啡差點(diǎn)打翻, 手忙腳亂去扶的同時，大概還反射性地喊了一聲賀總。

    玻璃窗內(nèi)側(cè)的池雪焰聽不到, 是猜的，因為看見賀橋抬起了頭望向他, 大約也禮貌地做了回應(yīng)。

    很沉著淡定的樣子。

    又很照顧下屬的心情。

    同偶遇的公司員工打完招呼，賀橋看著對方在不遠(yuǎn)處僅有的空位上落座后，微微調(diào)整了座椅的朝向，讓兩桌的視線完全錯開, 免得員工覺得不自在。

    然后他重新低頭, 看向手中的電腦。

    好像還是同一支廣告, 相似的明艷色彩。

    ……果然是在走神。

    米白毛衣, 褐色咖啡，絢麗卻靜止的屏幕，以及墨綠的遮陽傘。

    帶著這樣鮮明強(qiáng)烈的印象，池雪焰笑著轉(zhuǎn)身，開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接待來訪的病人，哄小朋友，講故事。

    空氣里彌漫著幻覺般的咖啡香味，平凡的日子又變得不再相同。

    本就盛開著的生命中，忽然生長出一條陌生而新鮮的枝蔓。

    在已過去的漫長時光里，池雪焰一直認(rèn)為愛情是種可有可無的東西，再加上，他又是個挑剔且怕麻煩的人。

    所以，他覺得自己不會像蘇譽(yù)那樣，熱衷于和不同人體驗愛情的迥異滋味。

    他對這個世界的好奇心，從來不是在人際關(guān)系上。

    如果真有藤蔓在心間滋長的那一天，池雪焰只要它能開出一朵花就夠了。

    挑選條件自然會更加苛刻。

    當(dāng)然，一旦未來這朵花變得枯萎與不再合適，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將它摘下。

    現(xiàn)在他還沒有確定想要的花。

    但賀橋已經(jīng)聰明地找到了一種會吸引他的味道。

    臨近中午時，池雪焰抽空拿起手機(jī)，準(zhǔn)備像平時那樣隨便選家外賣，作為今天的午餐。

    下一秒，這個念頭就被鎖屏上的三條未讀消息打消。

    [小十一發(fā)來了一張圖片]

    [小十一：公司今天中午的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