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賀橋?qū)λ?jīng)常沒頭沒尾的話語適應(yīng)良好，“阿姨心情很好？”

    “不?！背匮┭鎿u搖頭，眼中閃過一絲調(diào)侃的笑意，“因?yàn)樗櫫?。?/br>
    雷厲風(fēng)行的韓真真每天跟不解風(fēng)情的大老粗丈夫，以及不夠可愛的叛逆兒子待在一起，時不時還要被公司下屬氣得拳頭發(fā)硬，直到某天，忽然結(jié)識了一個像洋娃娃般漂亮又富有魅力的同齡人。

    他非常理解母親毫不猶豫的變心。

    起初池雪焰還擔(dān)心這場突如其來的閃婚，帶給家人的更多是煩惱與憂心，但現(xiàn)在看來，它至少已經(jīng)為韓真真帶來了一個相處愉快的好朋友。

    盛小月的性格雖然簡單率真，但又有一種直覺般的聰穎。

    那天見到她親手設(shè)計的婚戒圖紙后，池雪焰私下給她發(fā)過消息，表達(dá)了沒有主動去家里拜訪的歉意。

    最開始，他沒想過要將這出戲演得如此周全，在當(dāng)時陡然天翻地覆的世界里，池雪焰心里只掛念著不要讓父母起疑。

    是賀橋載著禮物與玫瑰，忽然敲響了他家的大門。

    再后來，池雪焰想起賀家人美滿表象下暗流涌動的關(guān)系，想起賀橋從未對他道明這一切背后的緣由，還有一早便約好的互不干涉條款，下意識地不想摻和進(jìn)去。

    可盛小月有著一腔讓人不忍辜負(fù)的真心。

    他給不算熟悉的長輩發(fā)去措辭認(rèn)真的消息，盛小月的回復(fù)卻來得又急又快，活潑清亮的聲音如在耳畔。

    “不用道歉，小池，別在意這些小事，非要說的話，淮禮還不打招呼就去診所看你了呢，他也該跟你道歉才對?！?/br>
    “談戀愛的是你們，要過日子的也是你們，我們只是賀橋的父母，不是你們生活里的主角，也不可能突然變得像養(yǎng)育你二十多年的爸爸mama那樣重要。你愿意開開心心地叫我們一聲叔叔阿姨，就很好了。”

    池雪焰這才知道，這位只見過一面的賀橋mama，感情觀竟和自己如此相似。

    婚姻本該是兩個人的事。

    “雖然書上說，要努力跟晚輩成為朋友，但是我覺得，這太奇怪了，就算我想，你也不一定愿意跟年紀(jì)一大把的阿姨做朋友，不過比起賀橋的mama，我現(xiàn)在還多了一個身份，是你mama的朋友?！?/br>
    “你和賀橋是伴侶，同時也一定是最好的朋友，那我跟你mama也是好朋友——或許這個身份會讓你覺得更親切一點(diǎn)，對不對？”

    池雪焰出神半晌，才語氣柔和地回答她：對。

    他自小便覺得自己擁有一對很好的父母，所以無論旁人過著怎樣超出想象的富裕生活，他都從不羨慕。

    這一刻，他決定不露痕跡地羨慕賀橋一秒鐘。

    要是羨慕得太明顯，會挨來自親媽的一頓打。

    不過話說回來，池雪焰也是幸運(yùn)的。

    因?yàn)榕c賀橋結(jié)婚，聽到對方母親說這番話的人，是他。

    這場婚姻被染上一種晶瑩剔透的幸福。

    冷氣沁涼的家居城里，母親和她的朋友已經(jīng)裝滿了一整輛購物推車，兩個年輕人則悠閑地在后面逛著。

    盡管mama們已經(jīng)事先說明，如果池雪焰和賀橋不喜歡她們挑的軟裝，完全可以不要，她們樂得帶回去自己用。

    但池雪焰才不會不要，賀橋更不必說。

    盛阿姨的審美實(shí)在很好。

    他伸出手，隨意地輕觸貨架上整齊排列的玻璃杯。

    白皙指尖霎時幻彩紛呈，叫人反射般想起，婚房起居室里綿延整面墻的窗。

    莫蘭迪綠的木質(zhì)窗框隔開一扇扇玻璃，外面是大片搖晃著的青蔥樹影，橙黃陽光肆無忌憚地涌入，像冰淇淋融化在暖白色的長桌，同時映照著側(cè)面墻上淡粉與淺青交織的馬賽克裝飾磚，夏日里的壁爐保持著干燥的靜謐。

    那是一個色調(diào)極其溫暖的家，低飽和度的色彩豐富又恰當(dāng)?shù)剡\(yùn)用在每一處，似乎再平淡的生活，都能在這里孵出童話般的甜美。

    盛小月很早就為兒子準(zhǔn)備好了這個浸透著美好祝愿的家，無論他將來帶回家的人是誰。

    見池雪焰停下腳步，走在旁邊的賀橋便也望向那一排懸掛的水杯。

    “你喜歡什么樣的杯子？”

    池雪焰認(rèn)真地想了想：“這些都挺好看的?！?/br>
    他想象了一下，似乎每款杯子都與那個美麗的家很相稱。

    賀橋讀懂他的言外之意，語氣里帶上一絲笑：“那得多買幾個托盤?！?/br>
    很快，他們的購物車?yán)镆查_始變得擁擠。

    商場燈光下的杯子流光溢彩，玻璃的，陶瓷的，塑料的……

    遠(yuǎn)處色彩鮮活的家里，有為凜冬準(zhǔn)備的壁爐，柔軟舒適的沙發(fā)，風(fēng)景很美的落地窗。

    周圍是不同年齡段的情侶與夫妻，低頭挑選著家中缺少的裝飾品，談笑著與他們擦肩而過。

    在這樣安寧恬靜的氛圍里，有那么一瞬間，池雪焰險些以為自己真的與人墜入愛河，并且毫不猶豫地邁進(jìn)婚姻。

    真正彼此相愛的婚姻。

    坦白地說，他的心頭竟無端地生出幾分遺憾之情。

    這場婚姻具備一切惹人艷羨的完美條件，擁有無數(shù)條能抵達(dá)幸福的坦蕩通途。

    唯一的問題在于，最核心的愛情是個謊言。

    幸好因此而生的友情是真的。

    午餐時間，商場餐廳里人潮涌動，逛了一上午的韓真真和盛小月叫人來運(yùn)走了已挑好的東西，這會兒已經(jīng)面對面坐著吃飯，依然親昵地聊著天。

    “小月，裝飾畫會不會買太多了？”

    “不會，可以根據(jù)季節(jié)和不同的節(jié)日主題隨時更換的，我還覺得沒選夠，對了，我家里也該換點(diǎn)新的……”

    隔壁桌的兩位男士剛剛放下菜單。

    池雪焰盯著看了韓真真好一會兒，沒有得到半分回應(yīng)，他聲音訝然：“我們倆是不是有點(diǎn)多余？”

    賀橋也看向盛小月，目光同樣被當(dāng)作了空氣，所以他笑著回答：“一點(diǎn)點(diǎn)?！?/br>
    池雪焰不動聲色地拿出手機(jī)，給兩個真正在約會的主人公拍照留念，還不忘吐槽道：“她們應(yīng)該很高興這里只剩雙人桌。”

    他今天莫名其妙地買了一大堆杯子，這些杯子也已經(jīng)裝進(jìn)車?yán)铮黄疬\(yùn)往了婚房。

    希望運(yùn)輸時不會有損壞。

    等池雪焰收起手機(jī)回頭，卻見到眼前的餐盤上，出現(xiàn)了一樣小玩意。

    一對瓷白色的迷你小兔子。

    他愣了一會兒，才抬頭看賀橋：“筷托？”

    賀橋神色如常地點(diǎn)點(diǎn)頭：“之前偶然看到，就順手買了?！?/br>
    圓滾滾的身體像團(tuán)牛奶糯米糍，一雙長耳朵俏皮地?fù)P起，眼睛是一點(diǎn)靈動的紅。

    池雪焰對可愛的事物沒有特別的偏好，他更喜歡稀奇古怪的東西。

    但這兩只小兔子安靜地匍匐在熱鬧擁擠的餐廳里，著實(shí)有些過分可愛。

    池雪焰試著想象了一下，賀橋伸手將它們從貨架上拿下來的那一刻。

    他的性格里似乎不只有冷靜與理性。

    所以池雪焰捏了捏這對不會動的陶瓷耳朵，笑道：“接下來是不是還得去買跟它配套的筷子？”

    賀橋同樣笑著：“下午有事可做了?！?/br>
    這一回，換成他們忽略了隔壁桌女士悄悄投來的目光。

    盛小月用托腮的動作掩飾自己偷窺的意圖，小聲道：“那是筷托嗎？真可愛?！?/br>
    韓真真保持著同款托腮，也偷偷打開手機(jī)拍照，不知是在拍兒子還是在拍兔子：“一會兒我也去買幾對。”

    光潔如新的白色餐盤倒映出人們臉龐上隱約的笑意。

    下午的購物更加隨性。

    池雪焰到處閑逛，買了一只按下去會發(fā)出咩咩叫聲的玩偶豬，模仿布料紋理的抱枕形狀石雕，還有一起風(fēng)就會不停搖擺身體的細(xì)長氣球人……

    總而言之，一堆充滿怪誕和無用之美的小物件。

    賀橋?qū)Υ苏宫F(xiàn)出極大的包容，任由自己手中的購物車變成一個最奇怪的迷你馬戲團(tuán)。

    馬戲團(tuán)的角落里，趴著幾只白白胖胖的陶瓷兔子，還有許多雙不同顏色的筷子。

    這是他的收獲。

    等到臨近傍晚，離開家居城時，池雪焰還有點(diǎn)回不過神來。

    他本以為這會是漫長難耐的一天，要逛街，要聊天，要故作恩愛。

    結(jié)果時間眨眼便溜走了。

    滿載而歸的韓真真招呼盛小月上了自己的車，二話不說把池雪焰丟給賀橋，兩位mama戴上墨鏡揚(yáng)長而去，背影如風(fēng)。

    徒留兩個年輕人面面相覷，佇立在原地。

    手傷漸漸痊愈的賀橋主動道：“送你回家？”

    池雪焰留意到一抹熟悉的街景，側(cè)眸道：“等我一下?！?/br>
    賀橋看著他快步走進(jìn)人潮，片刻后，又提著一個熱氣騰騰的小紙袋回來。

    池雪焰身上不知從何而來的玫瑰香氣已經(jīng)變得很淡，被一抹濃郁誘人的香味徹底取代。

    出乎意料的，他買來了一袋糖炒栗子。

    他朝賀橋晃了晃手中的袋子，里面的一顆顆栗子隨之發(fā)出骨碌碌的聲響：“吃不吃？”

    賀橋當(dāng)然會說好。

    他還沒有拒絕過眼前的人。

    于是池雪焰垂下眼眸，動作輕巧地剝開一粒圓潤飽滿的栗子，然后笑著抬頭看他，像在等待什么。

    停駐在風(fēng)景流動的街道邊，賀橋下意識地向上攤開手掌。

    他猜，這是回贈給陶瓷筷托的禮物。

    或許也出于池雪焰覺得他暫時剝不了堅果的好意。

    淡黃色的板栗rou窩在半個橢圓的殼子里，高溫烘烤后的香味綿密馥郁，像極了一只悄悄探出腦袋的小兔子。

    又像一抹溫暖的雪，終于從濃綠枝頭倏然跌下。

    下一秒，輕輕落進(jìn)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