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茗茗一路快走，走回家屬院。

    回到家屬院時已午后，樓道里不少人家都已經(jīng)吃完了午飯。

    她大老遠(yuǎn)的就見到她家衡衡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兩只小手托著臉在等她。

    “mama！”

    小孩的眼睛真尖，她還在樓梯口呢，就看到了她，然后倒騰著小腿蹬蹬地跑了過來。

    只是他剛要靠近，就立刻剎住。仰著臉蛋認(rèn)真說：“不能撞到mama和meimei?！?/br>
    “你就知道是meimei啦？”喬茗茗心里軟乎乎的，牽著他往家里走，眼睛濕潤得她得眨好幾下才能壓下眼淚。

    “我夢到了，爸爸說就是meimei?！?/br>
    這聲“爸爸”他說得很小聲，還怯怯地瞧著喬茗茗，生怕她也會訓(xùn)他。

    衡衡發(fā)現(xiàn)，最近只要提起爸爸，姥姥姥爺總要捂他的嘴，舅舅舅媽也讓他別再提。

    可是，那是爸爸……

    小孩對外界環(huán)境格外敏感，在家屬院一些人的“另眼相待”中終于懂得了些大人們事情。

    于是最近兩天他便再沒有鬧著要爸爸了，吃飯也乖乖的吃，只吃自己前邊的菜，吃完還會幫忙收拾碗筷。這副小心翼翼的模樣，著實(shí)讓喬茗茗無比難受。

    得快些了，快些去綿山。

    喬茗茗強(qiáng)忍鼻頭酸意這般想。

    今日喬大嫂因著小兒子發(fā)燒的原因請假在家，瞧見喬茗茗母子回來，趕緊把櫥柜里的菜拿出來，放到桌子上道：“快吃快吃，因?yàn)槟銢]回來，衡衡連飯都不肯吃。這孩子，就坐在門邊，是喊也喊不動，拉也拉不動?！?/br>
    喬茗茗揉揉兒子的頭發(fā)，說：“他性子倔，麻煩大嫂了?！?/br>
    喬大嫂擺擺手，拿起紙盒開始糊：“客氣什么，我這閑著也是閑著。衡衡乖著呢，半點(diǎn)不要人cao心?！?/br>
    這話是真的，一整個上午就坐在門邊，不哭不鬧也不跑，連廁所都沒去上過。

    喬茗茗拿好碗筷，坐下又問：“對了，小峰好些沒？”

    小峰就是喬大嫂的小兒子，四歲大，瞧著瘦弱，竟和三歲的衡衡差不多。她還有個快十歲的大兒子和快八歲的女兒，壓力重得月月叮囑喬大哥去醫(yī)院領(lǐng)避孕套。

    家里就這么大，兩人掙得就這么多，哪里還敢生小孩。

    喬大嫂手一頓，笑笑道：“早上那會兒燒的厲害，吃了大妹給的退燒藥，這會倒是好些?！?/br>
    “大姐來啦，那就好?！眴誊鴱聂~骨上細(xì)細(xì)剃下rou，放到兒子碗里，心想桌上這條魚估計就是大姐帶來的。

    衡衡忽然開口：“姨給了我糖?！?/br>
    喬茗茗還沒說話，喬大嫂便搶先咯咯笑說：“你姨疼你，咱家?guī)讉€孩子里最疼的就是你，快把糖拿出來瞧瞧，只有你的是奶糖，你小峰哥的可是果糖。”

    說完，又開玩笑般看著喬茗茗道：“大妹還說什么要把窗戶打開些，說有些感冒是會傳染的，傳染到你和衡衡身上就不好了，你這還懷著孕呢。大妹這話說的也是糊涂，小峰的感冒不就是被風(fēng)吹來的嗎。人家醫(yī)生也說了，叫什么流感才會傳染呢?！?/br>
    她捂著嘴笑兩聲，而后低頭糊紙盒。

    喬茗茗臉上保持著微笑，沒說話，把最后一塊魚rou挑到兒子碗里，“吃吧?！?/br>
    衡衡忐忑不安地把兜里奶糖掏出來，塞到喬茗茗手上，扶著碗快快吃飯。

    喬茗茗毫不客氣地把糖紙撕開，將奶糖放到自己嘴巴里。

    嗯，大白兔的，確實(shí)好吃。

    大姐性格潑辣，自小被爺奶當(dāng)寶貝寵大，做事說話向來隨心而為。

    家里幾個兄弟姐妹中，大姐是最疼惜原主的。照她的話說，這個默默無聞，被打三棍子喊不出一聲的小妹最需要愛護(hù)。

    喬茗茗穿來后從就大姐那里得到了不少幫助，等露出幾分自己的脾性后，還被大姐稱贊好幾聲，說：總算不擔(dān)心你往后不是被別人欺負(fù)死就是被自己憋屈死了。

    不管如何，大姐對原主對她都好，喬茗茗覺得自己得承大姐這份情。

    而喬大嫂呢，其實(shí)也算個好大嫂。

    她關(guān)愛小輩孝順老人，當(dāng)年為了原主即將下鄉(xiāng)的事也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記憶中那段時間大嫂和大姐到處搜羅布料與棉花，就是給原主準(zhǔn)備的。她們生怕原主會被分配到大西北和東北，于是給做了床厚厚的褥子和被子。

    可這個年代總有許多不得已，大嫂擔(dān)憂她們母子二人會影響到自己一家，會覺得她們母子二人給自己帶來不便，言行舉止間帶出點(diǎn)情緒來，這也正常。

    喬茗茗心中安慰自己許久，卻還是怪不得勁的，說不清是因?yàn)槭裁础＿@種大家庭里，許多時候還是得糊涂著過日子。

    房間中久久無言，直到小峰喊口渴的聲音響起，才打破這份寧靜。

    喬茗茗調(diào)整好自己的情緒，到房間里陪著兒子午睡。衡衡最近睡覺時總要抱著她，要不然眼睛能瞪半天不帶閉的。

    等孩子睡著后，喬茗茗來到客廳，也拿起紙盒邊糊邊說：“大嫂，最近估計會有個人來找我，不過我不出門，那人若是找上你，不管他說什么都往我想要從廠里搞個名額的話上引?！?/br>
    喬大嫂滿頭霧水：“啥人??？”

    “男的，眼角有顆大痣?！?/br>
    早晨，喬茗茗去了趟謝家。

    謝善文透露張西華靠著抄家發(fā)了一筆大財，又在院里大行舉報之事，搞得人心惶惶，實(shí)在是不能在院里待了。

    院里有幾個領(lǐng)導(dǎo)是寧渝父親的故舊，雖說目前奈何不了他，但把他安個名頭調(diào)離首都還是沒問題的。

    他還說寧渝在被帶走前曾被短暫地關(guān)在了院里的辦公室內(nèi)，那段時間里他所思所想皆在為她們母子打算。這段時間喬茗茗能在喬家安然度日，未嘗不是寧渝拜托好幾位朋友和領(lǐng)導(dǎo)關(guān)照她得到的結(jié)果。

    再者，喬茗茗也總算知道了謝善文的那位老叔公是革命老將，多年前因傷退下，但好友遍地，估摸著就是因?yàn)檫@個原因，他才能在這次舉報中沒被波及。

    若她喬茗茗還待在首都，那謝善文恐怕還要顧忌一二，避免張西華狗急跳墻。但喬茗茗既然決定去往綿山，就可不必?fù)?dān)憂受到威脅。

    也就是說，事情稍微可以做絕些。領(lǐng)導(dǎo)把他調(diào)出首都，那謝善文就可以讓他沒法憑著革委會領(lǐng)導(dǎo)舅舅的關(guān)系再回首都。

    他做絕，喬茗茗也想做絕，臨走前好想隨便找個名頭坑他一筆。

    好氣哦，喬茗茗現(xiàn)在想起來還是氣得咬牙切齒。

    她的房她的車她的收音機(jī)，甚至她廚房的鍋都沒了。

    不能白沒！

    第6章 寧渝做夢

    第二日。

    千里之外，綿山市屏北縣。

    許多人都說綿山是個好地方，連綿不絕的平原土地上種滿莊稼。

    這里的土地肥，周邊又有萬里大山，更有無數(shù)溪流從山上流入山下，形成好幾個小湖。

    獨(dú)特的地形使得此地物產(chǎn)豐饒，但即便如此，這里的人們也只是剛把肚子填飽而已。

    雞蛋？可以攢著賣錢。

    魚rou？得逢年過節(jié)才能吃。

    水果？這是稀罕品，實(shí)在想吃自己上山摘野果去吧。

    最為難得的是屏北縣去年通了火車，這大大方便了百姓的出行。今日，寧渝就感受到這份便利。

    嗯，雖然這份便利來得有點(diǎn)不合時宜。

    寧渝下了火車后，就被上陽村的驢車給直接拉走，這會兒瞧著道路兩邊的景色，不禁生出些恍若隔世之感。

    趕車人是位腰上掛著煙袋子，嘴里抽著煙桿子的老頭。他可不是尋常老頭，在上陽村中他還有另一層身份大隊長他老爹。

    而對于寧渝來說，他還是自個兒奶奶的堂哥。

    老頭兒嗒吧嗒吧地抽著煙，時不時揮起鞭子抽兩下驢。離開屏北縣，沿著還算寬闊的道路行了一個半小時便到達(dá)陽里鎮(zhèn)。

    老驢沒停下，它沿著陽里鎮(zhèn)邊上的陽里河往山里頭走，大約又過兩個小時，途經(jīng)下陽村等四五個村子，上陽村便近在眼前。

    越往山里走，路就越是窄小坎坷，到了兩側(cè)都是廣闊平坦的田野之時，老頭兒終于慢悠悠開口了。

    “犯的事兒大不？”

    寧渝：“算大吧?！?/br>
    老頭深吸一口煙，吐出個煙圈來，風(fēng)一吹就散開。

    他皺著眉搖搖頭：“別忽悠人，真算大你哪里能下放到我們這種好地方來?！?/br>
    老頭姓周，村里人都喊他老周頭，今年得有七十了，身體很是硬朗。

    他們附近的村可是那群知青娃娃爭著搶著要來的地方，而下放來的人倒是少見。

    村里如今被下放來的也就只有一對夫妻，時不時交些什么思想報告上去，平常也沒見有人抓著他們。

    寧渝苦笑：“我爸的幾個朋友幫我周旋許久，這才能被分到這里?！?/br>
    老周頭嘆氣：“都圖什么呢……”

    說完，趕車速度加快。

    寧渝望著遠(yuǎn)處那黃泥壘成房的一座座屋子，想起了他的奶奶。

    他奶奶是獨(dú)女，剛出生母親就難產(chǎn)去世。六歲那年父親病重，在離去前拒絕了好幾位想把女兒討去當(dāng)童養(yǎng)媳的人家，也拒絕了幾位愿意撫養(yǎng)女兒的親戚，而是選擇把獨(dú)女過繼給一位因受傷而失去生育能力的表叔。

    這位表叔頗有錢財，處理完喪事后帶著妻女去往首都。從此他奶奶便定居首都，改了姓名，再沒回來過。

    可奶奶記事早，在奶奶日記本中，寧渝偶爾能見到奶奶對父親，對故鄉(xiāng)，對童年玩伴的思念。

    此地的氣溫相較首都會更低些，已是正午，但太陽卻不會太灼熱。

    帶著稻谷氣味的風(fēng)一陣一陣吹，吹得不遠(yuǎn)處的山林簌簌響。

    這是個好地方，寧渝想。

    他或許應(yīng)該畫張圖寄給茗茗，告訴她自己在這里或許能夠生活得很好。

    想起妻兒，寧渝心緒便起伏不定，也不知她們?nèi)缃襁^得如何。

    “噠噠噠噠噠”

    一陣蹄聲中，驢車到達(dá)村口。

    舍棄大路，周老頭從無人的小路進(jìn)村，邊趕邊說：“我這一輩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啦，識得你奶奶的沒幾個，除了我和你大伯，也沒人曉得你是桂芬的孫子?！?/br>
    寧渝點(diǎn)頭：“我也不說。”

    “沒錯，夠機(jī)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