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臨溪不答只問：“馮小姐，我聽義弟說你整日里認(rèn)為他往后可以步入內(nèi)閣，官居一品？”

    馮嘉幼不語。

    謝臨溪微笑著看向她：“馮小姐這份知遇，謝某無以為報，今后只要你愿意站在我這一邊，屆時我會為你作證，以我背后的力量將你與馮孝安、謝小山徹底割裂，護(hù)你家族平安，不知你意下如何？”

    馮嘉幼面無表情，看著他緩緩朝自己伸出的、尋求同盟的手。

    手腕上仿佛還殘留著恐怖的、斷裂過的傷痕。

    這就是她夢里官居一品的人。

    她在思考，若他真是這樣心思深沉的人，會如此輕易的邀請她加入同盟？

    騙鬼呢。

    第26章

    天作之合.

    馮嘉幼背過手去， 冷冷看他一眼：“我若加入謝公子的陣營，不知你都需要我做些什么？”

    謝臨溪淡淡道：“現(xiàn)如今什么都不必做，若有需要，我自會請你相助?！?/br>
    “聽上去倒是一樁挺劃算的買賣?！瘪T嘉幼抬起手， 輕輕摸著自己的下巴， 似乎陷入了沉思， “但是，我實在不太喜歡這種將自己九族的命交到別人手中的感覺， 整日里提心吊膽的， 連覺都睡不安穩(wěn)……”

    謝臨溪不語，仿佛留給她足夠的時間考慮。

    馮嘉幼忽地目色一凝， “以免夜長夢多，我干脆直接將謝小山殺了吧！他是十八寨的脊梁骨， 他一死，就不用擔(dān)心十八寨會造反了。我爹誤入歧途當(dāng)個賊罷了， 怎么著也不會連累我們九族?！?/br>
    “殺他？”謝臨溪像是聽到了笑話， “你可知道他從小身經(jīng)百戰(zhàn)， 即使你在他睡著時下手， 他的身體都會習(xí)慣性作出反制， 你小心因此喪命?！?/br>
    “原來如此?！瘪T嘉幼繼續(xù)琢磨，“那就趁他意亂情迷之時……”

    謝臨溪搖頭：“你還是小瞧了他?！?/br>
    “有辦法了！”馮嘉幼挑起兩彎秀眉， 一派成竹在胸的模樣， “我在他最清醒的時候告訴他，夫妻之間最重要的就是‘信任’， 想試試他信不信我， 叫他原地站著不準(zhǔn)動， 以他贈我的那柄苗刀， 他自己慣用的刀，去刺他的心臟……你不是挺了解他么，你覺著我能不能一次成功，取他這條命？”

    問完，馮嘉幼好整以暇的看向謝臨溪。

    終于，謝臨溪臉上的笑容開始逐漸收攏，看向她的眼神開始浮現(xiàn)出敵意。

    馮嘉幼微微揚起下巴，不疾不徐的與他對視。

    兩人一番目光交鋒，似乎是謝臨溪敗下陣來，恢復(fù)到往昔的溫和模樣，莞爾道：“看來我還是過于自負(fù)，令尊一再提醒過我，關(guān)于審疑犯這塊兒，你亦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br>
    馮嘉幼冷笑：“怎么了，這就裝不下去了？”

    謝臨溪直視她：“但我仍然想要問一問弟妹，若我先前所言是真的，你到底會怎么選？”

    馮嘉幼避開他目光：“你的這種假設(shè)毫無意義。”

    她私心里不愿意去想，這實在是一個難題。

    謝臨溪默默觀察她的表情，垂了垂眸，不再逼問：“弟妹，不知道我到底是哪里露了餡？”

    “常理，你若真如你說的那般堅韌能藏，不可能輕易透露給我你的底牌。”

    “可是謝某承蒙馮小姐青睞，心動之下……”

    “你眼中對我并沒有愛意?！睈酆拊谘壑惺亲铍y藏的，馮嘉幼掃他一眼，“我起初還不確定，可你聽說我要使計策一刀捅死謝小山，你眼中驚恐憤怒的情緒難以自控，令我確定你是在詐我?！?/br>
    謝臨溪摩挲著手鐐：“我希望弟妹也只是詐我而已，并不曾真動過這樣的念頭?！?/br>
    馮嘉幼沒必要對他解釋，問道：“我爹是打算一直躲著我了？”

    謝臨溪若只為試她，不會與她講的這樣詳細(xì)。

    尤其是她爹遠(yuǎn)走黑水城的那一段，詳細(xì)的似他親眼看見的一樣。

    看來她爹也知道成婚后謝攬根本瞞不了她幾天，猜她會來見謝臨溪，就托謝臨溪將始末詳細(xì)告知。

    不管別人怎么看馮孝安，在馮嘉幼眼中，他就是個自私無情又懦弱的王八蛋。

    “告訴我馮孝安人在哪里?！瘪T嘉幼必須當(dāng)面罵他方可解氣。

    “我不知道。”謝臨溪搖頭。

    馮嘉幼“哦”了一聲：“那我閑著也是閑著，拉我夫君去練練刀，試試他到底會不會躲，瞧瞧他的皮到底有多厚?！?/br>
    謝臨溪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令尊此時應(yīng)該還在城南的笙簫樓里?！?/br>
    “多謝?！瘪T嘉幼拔腿就走。

    謝臨溪喊住她：“你最好等著義弟一起?！?/br>
    “不必你們cao心?！彼活I(lǐng)情。

    “馮嘉幼?！敝x臨溪突然喊了一聲她的全名。

    馮嘉幼停住步子扭頭：“你還有何指教？”

    謝臨溪睫毛微垂，朝她拱手：“我義弟心地善良，重情重義，其實是個很好的人。可他自十三歲之后便是西北無人敵，除了幼年時五師父遭北戎殺害一事，他至今從未遭過一次真正的挫折，性子難免狂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還望你往后多多擔(dān)待?！?/br>
    馮嘉幼不動聲色。

    謝臨溪面朝她深深彎下腰，“同時過剛易折，我一直擔(dān)心……總之，有勞弟妹多費心了。”

    馮嘉幼不去承諾他，離開了地牢。

    步入地面以后被陽光晃了眼，她停下來，用手?jǐn)R在眉骨處擋了擋了眼睛。

    馮嘉幼靜下來，回想剛才與謝臨溪交談的每一個字。

    這是她的一個習(xí)慣，每一次審問完犯人之后，出來地牢，都必須在腦海里復(fù)盤一次，以免有什么注意不到的細(xì)節(jié)。

    等重新回憶一遍之后，馮嘉幼果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頗耐人尋味的細(xì)節(jié)。

    越想越令她毛骨悚然。

    不對！

    馮嘉幼重新跑下地牢，匆忙之下，以至于額頭浮出了薄薄的汗。

    她雙手抓住欄桿：“謝臨溪，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老實回答！”

    謝臨溪：“嗯？”

    馮嘉幼問：“你剛才詐我之時，曾說謝攬告訴你，我認(rèn)為他往后會官居一品？這話真是謝攬說的？”

    謝臨溪微微怔，猶豫了一會兒才道：“義弟不曾說過，只告訴我你對他寄予厚望，認(rèn)為他奇貨可居。”

    馮嘉幼目色凜然：“那是你隨口說的？”

    謝臨溪閉口不答，且也不去看她。

    馮嘉幼明白了，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盡量保持住自己的冷靜，再次離開地牢，準(zhǔn)備去找馮孝安算賬。

    *

    馮嘉幼是會騎馬的，小時候爺爺請人訓(xùn)練裴硯昭，她在一旁看著，除了刀槍劍戟，其他感興趣的東西都會跟著學(xué)一學(xué)。

    一時領(lǐng)悟不了，裴硯昭私底下便會不厭其煩的教她，直到教會她為止。

    怕馮孝安跑了，出了大理寺馮嘉幼直接策馬去往城南。

    謝臨溪口中的笙簫樓是一家樂坊，一般華燈初上時才開門營業(yè)。

    馮嘉幼于笙簫樓門前下馬，上前敲門。

    小廝將門開了條縫，打著哈欠瞧她一眼：“小公子，您請晚上再來。”

    馮嘉幼塞給他一個沉甸甸的錢袋。

    小廝一拎便是兩眼放光，又苦惱的塞還給她：“今兒個真不行，老板娘交代過……”

    馮嘉幼壓低聲音：“這錢只買你摔一跤，喊得大聲點?！?/br>
    說完立刻伸手去推他。

    她身體不適，并沒有幾分力道，小廝卻像是被壯漢猛踹了一腳，向后倒地還滾了兩圈，痛苦哀嚎：“公子，您可不能闖啊……”

    門自然敞開了，馮嘉幼走入裝潢精美的大堂，環(huán)視一眼周圍擺放的各類樂器。

    小廝的叫聲吵醒了樓里的人，二樓開了幾扇窗，不少視線朝她頭頂聚攏。

    “呦，哪家的小公子，一大早好大的火氣？”

    馮嘉幼抬頭，瞧見二樓立著一位美艷女人，上了點兒年紀(jì)，但又瞧不出年紀(jì)，應(yīng)是這樓里的老板娘萬婉。

    萬婉本是出來治她的，她這一抬頭，倒將萬婉給迷住了似的，直勾勾盯著她。

    馮嘉幼面色不善：“萬掌柜應(yīng)該知道我是誰，我來找誰?！?/br>
    瞧她生的這模樣，萬婉自然知道，從治人轉(zhuǎn)為被治，尷尬著轉(zhuǎn)身順著走廊離開。

    不一會兒萬婉回來：“小公子這邊請?！?/br>
    馮嘉幼上了樓，跟著她去到里側(cè)一間上房外。

    萬婉正要敲門，卻見馮嘉幼抬腳“嘭”的一聲踹開。

    萬婉心都跟著震了震。瞧這氣勢，知道的這是來見父親，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抓jian。

    馮嘉幼入內(nèi)，房門被萬婉關(guān)上。

    馮嘉幼朝房間內(nèi)的馮孝安望過去，和她想象的不同，面前之人已經(jīng)不是先前的邋遢模樣。

    他好端端倚著窗，一手拿著本冊子，一手捏著骨瓷杯。

    眼睛沒瞎，腿也沒瘸，全是假的。看來都是混在十八寨里的偽裝。

    之前來到京城還保留著，如今脫掉偽裝，這意味著什么？

    馮嘉幼捏著拳頭上前喊：“馮孝安！”

    馮孝安搖了搖頭：“你怎么沒大沒小的?！?/br>
    馮嘉幼氣得發(fā)抖：“怎么，你難道覺得我會叫你一聲爹？”

    馮孝安笑看她：“不管你認(rèn)不認(rèn)，喊不喊，我始終都是你爹，這輩子你我誰都改變不了?！?/br>
    “那你告訴我，除了血緣你我之間還有什么？”馮嘉幼言辭如刀，“你是教過我還是養(yǎng)過我？除了給我?guī)頌?zāi)難，你還給過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