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我(2)
小區(qū)綠化環(huán)境好,入夏的夜晚,很多老人都帶著小孩出來乘涼。 各個年齡段的孩童,成群結(jié)伴,呼朋喚友,無垠的夜空充斥活力笑喊,漫漫夏夜似乎不再燥熱。 謝佳菀一路遇到不少熟人,笑著寒暄,距離街角的勞斯萊斯五米時,臉上的肌rou酸痛感明顯,嘴角和眼紋的弧度猶在,可青絲飄蕩中,呈現(xiàn)一種古怪又凄哀的冷漠。 車沒有打雙閃,像一頭潛入黑夜休憩的巨獸,可它的鼻息依舊充滿危險。 梁從深從車?yán)锵聛?,衣衫不整,依舊是不久前在醫(yī)院路邊的狼狽模樣。沒有了川流不息的車繁華如花的燈,更顯頹喪。 謝佳菀任由充滿熟悉氣味的陰影罩過來,她將手中的袋子往車窗里一放,“我是來還你東西的。” 梁從深眼中的笑頃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震措,比夜更深沉的黑,如墨在水暈中散開。 “你他媽來真的?” 他爆粗了,越來越接近記憶中野性狂放的少年,但臉上沒什么表情,語氣淡漠。 她好笑,如畫的眉眼,成了鬼魅傷人的利劍。“你能不能不要這么幼稚,這么白癡的問題。從一開始,我就是認(rèn)真的?!?/br> “那你喜歡我是不是認(rèn)真的?” 謝佳菀嘴角的笑劃開一道很深的口子,像秋燥的天,睡一覺起來無知無覺就干裂爆開的傷口,有淡淡的血腥味。 他傾身上前,輕攬過她的腰,頭一低,碰到額頭。 謝佳菀非常清晰地感知到他整個人在抖。 “里面有我送給你的所有東西,從六年前開始,我都知道?!?/br> 她眼睛升起水霧,是一瞬間的事,想推開他。 “但你送給我的所有東西,那六封情書,都在我這里保存得好好的?!?/br> 他們重新在一起過,但也一次沒談起過去那些塵封了的、落灰的禮物。 她都留著,他也都完好保存。 謝佳菀覺得自己世界在急遽崩塌,失真的同時,有永遠(yuǎn)看不到光雙盲的恐懼。 “我沒打算把那些東西還給你,從一開始就沒有這個想法。如果你的喜歡過我,那么你的心,六年前就在我這里。如果我偏不要還回去呢?” 他用一種冷酷偏執(zhí)的方式,逼她親口承認(rèn),她從來沒有喜歡過他。 “那些東西要怎么處理,是你的事。我的心,從來就沒有交出去過,所以你沒有資格空想支配它?!敝x佳菀素凈的臉上有層霜,透明、冰冷。 英俊高挺的眉骨驟然坍陷,那層陰影換了個方向,繼續(xù)壓迫人間。 “砰”地一聲,那只緊握的拳頭,爆紅發(fā)脹,肌rou分明,血管根根清晰,精準(zhǔn)砸向車頭。 謝佳菀是受驚體質(zhì),這么容易一驚一乍的人,在巨響瞬間,紋絲未動,紅著的眼干干的,仰頭迎撞他兇惡的目光。 他從沒見過嬌柔善于退怯的謝佳菀,流露出如此堅不可摧的絕情。 “是因為陽惠勤嗎?”開口的剎那,原本咬緊的牙關(guān)一下失去支點。低啞疲憊的聲音,一點生的希望都沒有。 謝佳菀搖頭,卻一下甩出了淚。 第一反應(yīng)是逃避,她沒有勇氣和一個見死不救間接殺害一條年輕美麗生命的兇手對話。 她會害怕自己也被他拋棄。 梁從深反應(yīng)極快,攔住她的腰,頭一偏,卻沒有去吻她,而是把下頜抵在凹陷的頸窩,干燥溫?zé)岬拇劫N緊她的耳廓。 “你不能用她的死去懲罰自己,讓我死得也不明不白。我很抱歉,六年前你承受這份巨痛和恐慌的時候我不在。” 謝佳菀整個人在快速下墜,被他的一呼一吸一言一語弄得昏昏沉沉的。他知道了什么?不,她根本不應(yīng)該震驚于他知道什么不是嗎? 他是始作俑者的幕后推手,他目睹了全過程。只是條低賤的命消失,在他富饒精彩的人生不過是某個最不必在意的瞬間,所以如今就算他反應(yīng)過來什么,也只是記憶被喚醒而已。 如果沒有某個引子,梁從深的確連當(dāng)年那個盛大的場景都快要忘得一干二凈。 畢竟,那只是他二十多年人生里的某場趴體,他不知道經(jīng)歷過多少場比那次更奢靡、混亂的派對。 而且那段時間,在他和她分開的節(jié)點,充滿悲傷色彩,像北方望不到盡頭的冷冽冬夜。 那成了他人生不可多得的傷疤,所以他不輕易觸碰。 可到頭來,卻有人親口告訴他,他當(dāng)時失意事后逃避的華麗派對,是他和她那段年少愛情走向毀滅的導(dǎo)火索。 那天晚上,和沉默嬌分開后,梁從深忍住快要透不過氣的巨大窒息感,沒有逃離金碧輝煌的酒色會所,而是回到包廂,繼續(xù)和一群荒唐放蕩的公子哥風(fēng)花雪月。 他進(jìn)去的時候,里面已經(jīng)一片混亂?;璋档墓狻⑴で挠?、令人振奮的尼古丁和酒精,無趣得很。 中途,路軒文已經(jīng)換了三次公主。 他敞開半截襯衣,整個人陷進(jìn)沙發(fā)里,四仰八叉,但架不住天生優(yōu)越的皮囊,讓他依舊有種迷人的魅力。袒胸露乳的女人給他倒酒,他把酒杯拿過來,順勢手一勾,把人也帶到自己腿上。 女人嬌聲輕呼,整個如無骨的軟蛇纏上去,漂亮的手指來回游走在他緊實的胸肌、到腹肌。 他的丹鳳眼迷欲,略微瞇一瞇,眼尾上挑,漫不經(jīng)心地吐煙圈:“想要嗎?” 女人濃重的妝上,浮出層紅,揮手捶他的胸膛。他抓住女人的手,吻了吻,又含笑問:“喜不喜歡我?” 女人似乎是沒想到他會這樣問,微微錯愕,繼而眼睛發(fā)亮,以為自己就要飛上枝頭做鳳凰了,含羞帶笑地點頭。 路軒文的笑卻瞬間冷下來,變成陰狠黑影,伸出兩根手指卡抬起尖銳的下巴,審視著那張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的虛假面孔。 那目光,輕蔑、輕佻,冷到極點。 “想什么呢?真是蠢女人,以為喜歡老子就能翻身做個人了?”薄涼的唇甚至不用勾出一個完整的弧度,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就足以殺死人。 女人的下頜幾乎要錯位,肌膚泛出淤青,無知無覺變成跪在他兩腿間的姿勢,像只丑陋的青蛙。 恐懼、驚惶讓她局促不安,可她偏偏不敢做出一丁點的反抗。 后來梁從深回想這一幕,有一個瞬間,他真的覺得自己比路軒文更可惡。 事實上,在場的所有人都在意猶未盡又期待地旁觀。這是這種場所見怪不怪的戲碼,于他們而言,是樂趣。 更何況,他們知道路軒文最擅長把這些低賤卻上桿子送啊賣的女人玩出花來。 “你太老,五官底子也不怎么樣。當(dāng)年那個女大學(xué)生,起碼是漂亮的。她也喜歡我,雖然她從來沒說過,但我知道,她見我第一眼,就被我征服了。你們都說喜歡我,很好,喜歡老子的人,老子先睡,再讓別人睡,哈哈哈……老子對你們夠好吧……” 女人被迫仰著的一張臉煞白,卡在兩條昂貴西服褲筒間,失去色彩的唇一張一合,想說什么卻發(fā)不出聲音。 路軒文還在笑,且越發(fā)放肆,震蕩包廂。 可笑聲戛然而止,緊接著是桌角挪位、酒杯落地等稀里嘩啦好一陣刺耳嘩然。 梁從深原本坐在隔路軒文四五個人的距離,可剛才一瞬,他整個人如豹躥出,抬腳往路軒文心窩踹去。 緊接著,他單手抓路軒文的衣領(lǐng),將人拎起來,另一只手揮拳沖到下巴,打得路軒文臉頰的rou擠在一起顫抖著挪位。 一切都發(fā)生得太突然,前一秒還在醉生夢死看笑話的人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梁從深就已經(jīng)把人頂?shù)綁?,兩只手死死勒住他的襯衣,眼底猩紅,全是可怖兇光。 唐旻正都被嚇愣住,雖然梁從深曾經(jīng)的確是打架的一把好手。在英國的時候,和黑人單挑也不在話下。 他身材高大,但穿起精貴的簡衣,是個瘦挺的樣子。實際上他常年健身一身精rou,熱好極限運動,精通跆拳道、散打,他的招式,既有街頭青年的狂野無章,也有系統(tǒng)訓(xùn)練的井然巧勁。 但那是從前的梁從深。 回國以后,唐旻正時常調(diào)侃他一身正裝,在校園裝斯文敗類,這兩年,他連來這種場合都少見,平時兄弟間起沖突,他不多余勸架,也會淡漠地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以免惹禍上身。 可今晚,隔著滿屋子的人,唐旻正都能感受到他如風(fēng)如洪的暴戾。 為了一個公主?當(dāng)然不可能。但其他理由,唐旻正根本沒功夫騰出腦子來想。 路軒文半邊臉火速腫起來,模糊一片,幾道血痕涔涔往下流。他哼哧哼哧喘氣,酒徹底醒了,反手用力頂梁從深的頸脖。 “發(fā)你娘的瘋!” 梁從深真的被撞得一趔趄。 他看似窮兇惡極、渾身怒火,可剛才卻在走神。 但很快,他狠狠把人打趴倒地,甩出幾米外。路軒文撞到門,整個人折了一般往下倒,關(guān)鍵時刻,梁從深又面色森然地把他拽到跟前。 牙根咬碎,肌rou膨起,“陽惠勤是你害死的?!?/br> 路軒文眼光一震,隨即血rou模糊的嘴角扯出一個怪異的弧度。 “怎么,光這樣你梁教授就聽不下去了?你他媽裝屁呢!跟了老子這么多年,老子做過多少這樣的事,你怎么這時候跳出來裝好人?!?/br> 梁從深的黑眼睛里一團(tuán)迷霧散又聚,被路軒文盡收眼底。渾身骨裂似痛的路軒文卻愈發(fā)來勁,一身快然許多,瞇眼吐氣:“因為她是謝佳菀的朋友?” “這樣才更刺激。當(dāng)年我給她灌醉了,把人弄得神志不清,拖到包廂,老子先上,后面還有五六個,你都不知道,清純的女大學(xué)生像母狗一樣……” “??!” 路軒文痛呼長嘯,跪地哭嚎,反折到身后的手,斷了。 梁從深先前的激怒、狂躁消失無影無蹤,清晰的五官沒有絲毫挪位,冷然得過分,在擰段路軒文一只手后,他面無表情,居高臨下將陰鷙的目光砸在路軒文身上,一點點幾乎沒有痕跡地再加重掰折那只手的力量。 地上的人痛得渾身痙攣,英俊的臉扭曲失去原本的形狀,直到有人闖進(jìn)來,將梁從深團(tuán)團(tuán)圍住。 有人怕得罪路軒文,偷偷打電話叫人,這些都是路軒文養(yǎng)的狗。 梁從深一對八,rou身碰撞聲令人膽顫,他眼睛如嗜血,偶然挨一記重?fù)粢踩粵]反應(yīng),下頜線繃緊,骨頭蒸騰出血腥,機(jī)械泄憤一般,獨自廝殺。 滿腦子都是謝佳菀的臉,時而絕情、時而溫然。那雙漂亮的眼睛,用最熾熱的羞怯望過他,也給過他淚眼婆娑的抗拒倉惶。 那么當(dāng)年,她又是如何獨自熬過去的?殘害逼死了她最好朋友的男人,他梁從深居然還和他稱兄道弟。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啊。她認(rèn)識他這么多年,憑什么一聲不吭就自動將他劃入那群人渣范疇,屢次將他推開。 梁從深的心口猝然絞痛,意識變得零碎。 就在這時,有人拿刀從背后偷襲。 一聲尖叫過后,梁從深看到的是方宜一張慘白到?jīng)]有血色痛苦的臉。 他眉頭緊皺,短暫震驚過后,一腳踢開了拿刀的人。 方宜是和朋友出來玩的,聽說有人打架,她們一群人想遠(yuǎn)遠(yuǎn)探個頭看熱鬧。 原本以為是小打小鬧,喝醉了鬧事,可沒想到場面遠(yuǎn)比想象的可怖血腥。 她朋友想趕緊躲開,方宜卻突然看清孤身奮戰(zhàn)的人,是梁從深! 那把森然如白骨的光一晃,她奮力掙開旁人的手,沖過去,尖叫:“哥!小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