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明德星期五被公司派來臺北參加會議，所以這個周休二日就在家陪父母。

    他們兄弟倆從小就有許多不同之處，譬如讀書讀到大禹治水的故事，說大禹專心治水所以三過家門而不入；明德就認為不可能：「這一定是瞎掰的啦，完全不符合人性，既然已經(jīng)到了自己家門口，進去打個招呼也花不了多少時間，怎么可能緊急到分秒必爭？而且還發(fā)生三次！」

    「那可不一定，像我們辦案有時候就是分秒必爭。大禹治水是攸關(guān)人命，當然必須越快越好。有時看影片山洪暴發(fā)，幾分鐘就淹沒整座山谷，還有筑堤擋水的時間更是重要，有時候差一點時間就功虧一簣了。所以不知道的就不要隨便下結(jié)論，說別人瞎掰，小心有一天被告毀謗?！裹S明道完全無法認同。

    在日常實踐上也是出現(xiàn)極大的差異。

    黃明道因為公事上到臺北的時候，除非真的有事，通常都不會回家；甚至有幾次假日到臺北找林子娟也沒有回來。

    黃明德就不一樣，只要到臺北幾乎就一定會回家；只有一次是跟公司的人一起，搭乘公司的交通車到臺北參加活動，結(jié)束之后又要原車趕回新竹，所以才沒有回家。

    總之，黃明道的感情比較內(nèi)斂，也比較不習慣將感情形之于外，而且一切以公事為重：黃明德比較貼心，比較會站在對方的立場設(shè)想，也比較習慣表達自己的感情，到現(xiàn)在都還經(jīng)常窩在mama身邊撒嬌。

    小時候，在黃明德眼中，大他四歲的哥哥黃明道就是英雄，所以從小他就是哥哥的跟屁蟲，哥哥做甚么他就要做甚么。

    住家就在青年公園旁邊，每到假日，黃明道就會約鄰居同齡的男孩們到青年公園打棒球，黃明德每次都說要跟去。

    「不要他跟啦，」黃明道總是不讓他跟：「他根本就不會打，而且不久就會鬧著叫我?guī)貋砹?。?/br>
    「我不會。」黃明德說：「反正我就要去?！?/br>
    王芝蘭出聲了：「帶他去吧，他都說不會鬧了，不然你也別去了?！?/br>
    黃明德歡呼著，高高興興地跟在黃明道的屁股后面跑了出去。

    過沒有多久，板著一張臉的黃明道踢開門走了進來，身后拉著淚流滿面的黃明德。

    「你看，我早就說過他一定會這樣！」黃明道十分生氣地大叫：「才分隊分好進行練習，連第一局都還沒開打，他就吵著要回來?！?/br>
    黃明德一面擦眼淚，一面辯解：「他亂講。第一，我要參加他不讓我玩；第二，我真的已經(jīng)等了好久才說要回來的?！?/br>
    「還敢強詞奪理！」黃明道作勢要打弟弟，他趕快躲到王芝蘭身后。「我們都是五六年級，有誰要跟一個二年級的娃娃同一隊？好了，不說了，一大堆人在等我呢？」

    黃明道一溜煙就不見了。

    這種狀況發(fā)生了好幾次，黃明道每次都禁不住弟弟的苦苦哀求，以及mama期待他照顧弟弟的眼神，用「再相信你一次」的心情勉強答應(yīng)，沒想到結(jié)果還是讓他失望。不過，他還是每一次都丟下那一大群朋友，一定要先親自將弟弟安全送回家，才放心地去玩。

    個性沉著穩(wěn)定，守信負責；做事條理分明，兼顧時效與績效，而且懂的拿捏輕重緩急。這些都是黃明道的優(yōu)點，對于學業(yè)一向只能維持中上程度的大兒子，黃建華夫妻相信，他如果在待人處事方面能發(fā)揮自己這些優(yōu)點，也是有很大的機會出人頭地的。

    上一次王芝蘭因為王建民誹聞事件發(fā)飆，黃建華覺得太委屈了，無端端的躺著也中槍，所以最后他很不甘心地跟王芝蘭說：

    「一來這純粹是王建民他們家的事與我何干，二來這種事本來就是男女觀念不同的問題，不然問問你大兒子看他怎么說？」

    「怎么說？明道他的看法當然是跟我完全一樣?！雇踔ヌm似乎充滿自信。

    黃建華認為絕不可能，明道跟自己一樣都是運動迷；所以一直都在看美國大聯(lián)盟的賽事，尤其是王建民主投的比賽，即使碰到排在凌晨也都是不肯錯過?，F(xiàn)在怎么可能因為一個不關(guān)痛癢的誹聞，就從此不再支持王建民。

    事情也真巧，才過沒幾天，黃明道就帶著林子娟回來。

    一家人聊著聊著，因為事情才過沒幾天，黃建華父子都是運動迷，很自然的就聊到王建民。

    黃明道說：「這樣一來臺灣之光就光不起來了，不過他反正也已經(jīng)『無三小』，現(xiàn)在變成『有小三』也不錯?！?/br>
    黃建華想不到黃明道居然會這么說，于是問他：

    「難道你也決定從此都不再看他的比賽嗎？」

    「為甚么說『也』呢？」黃明道當了檢察官之后，對于文字的敏感度提高了不少；他稍微停頓了一下，接著說：「當然是mama已經(jīng)搶頭香說過了?！?/br>
    說完他就舉起右手，跟王芝蘭來了一個擊掌。

    「不只我，」黃明道越來越得意，抓起林子娟的手舉的高高的：「還有她?！?/br>
    王芝蘭打鐵趁熱地說：「假設(shè)說，注意喔，只是假設(shè)，發(fā)生誹聞的人是你爸爸，你認為我應(yīng)該怎么做呢？」

    「這種事有什么好說的，不管是誰都是一樣，搞婚外情就是不對，更不能腳踏兩條船，反正只能二選一。如果爸爸跟外面那位阿姨真的割捨不下，就只好跟他說掰掰，祝他們幸福了?！?/br>
    黃明道轉(zhuǎn)頭對黃建華眨了眨眼睛：「實在對不起，老爸。我只是就事論事，而且這只是假設(shè)，你根本不會的對不對？」

    林子娟與王芝蘭兩個女人不約而同的拍手叫好，林子娟更緊緊地握住黃明道的手。

    好小子，原來是為了討好女朋友才發(fā)表違心之論吧。真是枉費我這么疼他。

    黃明道大三那年突然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早出晚歸，說是到圖書館去讀書。一開始王芝蘭根本不相信，還懷疑他交到壞朋友去玩樂。

    黃建華安慰她說：「機會應(yīng)該是不大，因為晚上固然是玩樂最好的時段，但是一大早就不可能了?！?/br>
    因為禁不起王芝蘭的嘮叨，黃建華只好一大早六點多就開車到中興大學，把車停在大門口對面的角落，坐在車子里面守候。

    大約七點的時候，遠遠的就看到黃明道騎著機車的身影；他等到兒子進了校門，又等了半個小時也沒看到他跑出來，才高興地回家告訴老婆可以放心了。

    王芝蘭接著又擔心，黃明道睡眠這么少怎么受得了？又擔心他這樣，不是凌晨就是深夜，騎機車可能會有危險。經(jīng)過商量的結(jié)果，黃建華決定把開了十年的老車讓給兒子使用，自己跟王芝蘭一樣，變成公車族。

    那天兒子他們離開之后，王芝蘭可得意了?！改憧纯矗憧纯?，這下你還有甚么話說？你一向最重視的兒子，檢察官大人，果然如我所想秉公處理，大義滅親?！?/br>
    「他只不過是演給他女朋友看而已，我不相信這是他真正的想法?！裹S建華說：「就算他站在你那邊，還有小兒子呢？」

    王芝蘭笑的樣子真令人討厭，她簡直得意忘形了。

    「小兒子，小兒子就更不用說了，他從來都是站在我這邊的你忘了嗎？」

    「不一定呦，他對事情往往都有出人意外的看法，你不是經(jīng)常都被他說，看事情都只看表面，所以常?？村e嗎？所以鹿死誰手還很難說?！裹S建華這樣說。

    王芝蘭的弟弟王蒼松剛結(jié)婚的時候，她mama經(jīng)常打電話來訴苦，說這個新進門的媳婦多么懶惰，王蒼松又多么坦護自己的老婆，還說母子倆的關(guān)係快完蛋了。

    王芝蘭聽mama一再重復(fù)，每天儘是針對媳婦怪東怪西，一方面感到心煩，一方面又覺得必須讓她說出來發(fā)洩一下，根本不知要如何幫忙解決，只能將其中狀況轉(zhuǎn)述給丈夫與兒子聽。

    有一次她又打來，黃明德看mama皺著眉頭聽電話，于是對王芝蘭說：「mama，讓我試試看?！?/br>
    王芝蘭就像一個即將溺斃的人抓到救命繩索一般，馬上把電話交給黃明德。

    「外婆，我昰明德。你的事我都有聽mama說過了，但是我有些不明白想問你──不，不──外婆你先聽我說完你才說，好嗎？」電話那頭的外婆似乎又要再重新播放一次已經(jīng)放過無數(shù)次的內(nèi)容。

    黃明德一點都不急，繼續(xù)平穩(wěn)的說道：「我只要問幾個問題而已，問完就輪到你說。外婆同意嗎？」

    「第一個問題，你希望舅舅會跟舅媽離婚，還是一家人和樂呢？」

    「你這孩子怎么會這么想，我當然希望一家人和樂了?！?/br>
    「第二個問題，你希望跟舅舅的母子關(guān)係跟以前一樣良好，還是越來越疏遠呢？」

    「你以為阿嬤老呆了嗎？，我當然希望跟你舅舅維持良好關(guān)係了?！?/br>
    「第三個問題，你希望舅舅跟舅媽搬出去住嗎？」

    「我當然希望一家人住在一起了。」

    「外婆的三個答案都很好。舅舅跟舅媽兩個人會結(jié)婚，表示他們一定是互相喜歡，因此外婆必須知道他門兩個人已經(jīng)綁在一起無法分離，你不能只把舅舅當家人卻不接受舅媽。再說，舅舅站在你與舅媽中間，你這樣一直罵他只是把他推到舅媽那邊，最后他們只好搬出去住。這種結(jié)果是外婆希望的嗎？」

    黃明德打鐵趁熱，緊接著說：「其實外婆與舅媽之間也沒有甚么大衝突，只不過是以前家里所有的事情都是外婆一個人決定，現(xiàn)在換成兩個人卻沒有規(guī)劃分工，只要舅舅花點時間居中協(xié)調(diào)一下，把主要的家事分工負責，并且互相尊重不同的做事方式，不就可以恢復(fù)家庭和樂了嗎？好了，阿嬤，我說完了?！?/br>
    出乎意料之外，外婆不但沒有再搶著訴苦，反而靜靜的默不作聲，黃明德把電話交給mama。

    不久王芝蘭打電話給王蒼松，將剛才兒子所說的話完整的轉(zhuǎn)述給他聽。過了幾個星期，王蒼松打電話來道謝，不斷夸讚這個外甥真是厲害，小小年紀就能針對問題癥結(jié)所在，想出辦法加以解決。

    好久沒有這樣放松心情，好好地睡一覺了。

    回家第二天早上，黃明德居然一覺睡到九點；趕快起床梳洗好，進入客廳就看到爸爸mama早就坐在那里，他不好意思地打了招呼。

    「餐桌上有你最喜歡吃的鮪魚三明治，冰奶茶在冰箱里?！雇踔ヌm說。

    黃明德拿著早餐坐到沙發(fā)上來吃。

    王芝蘭在看報紙，黃建華在看美國大聯(lián)盟的比賽。

    黃明德不喜歡運動，更不喜歡看電視的體育節(jié)目；但是過去幾年因為王建民成為全國的話題，黃明德才開始看，但是只限王建民主投的比賽。

    「有王建民嗎？」黃明德問道。

    以前黃明德看到爸爸在看棒球比賽，都是只問這一句。如果有王建民他就會坐下來一起看，如果沒有他就一點也沒興趣。

    「還王建民？」王芝蘭搶著說：「自從誹聞案發(fā)生之后，根本沒有人要看他的比賽，球隊也不讓他出賽了?！?/br>
    「不是這樣的，跟誹聞完全沒有關(guān)係?！裹S建華想要解釋，王建民身處高手林列的美國大聯(lián)盟，手部開刀之后投球威力減弱，所以出賽機會不多，球隊才不會因為個人私事就不讓球員出場比賽。

    「誰管他是甚么原因，反正他現(xiàn)在很少出賽就對了。」王芝蘭搶著說：「說不定這是上天對他的懲罰?！?/br>
    「你有甚么看法？」黃建華問兒子。

    「其實我沒有甚么看法耶，」黃明德說：「我覺得這是他的私事?！?/br>
    這次換黃建華得意了。他輕松地望著王芝蘭，她急忙開口問道：「假設(shè)說，注意喔，只是假設(shè)，發(fā)生誹聞的人是你爸爸，你又有甚么看法呢？」

    黃明德轉(zhuǎn)過頭去看看爸爸，然后說：「爸爸嗎？我認為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fā)生在他身上?！?/br>
    「所以我說只是假設(shè)啊。」王芝蘭似乎有點急了?！缚禳c說說你認為我們應(yīng)該怎么處理？」

    「基本上我還是相信爸爸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黃明德慢條斯理地說：「但是你說是假設(shè)，假設(shè)發(fā)生這種事情，請mama千萬不要衝動或鹵莽行事，更不能交給明道那個缺乏大腦的笨蛋處理──他只會越弄越糟，因為他不知道家里的事情不能使用辦案那種一分為二的方式，只分有罪沒罪，必須小心處理。所以萬一爸爸發(fā)生這種事情，請務(wù)必要交給我，我一定會找出一個圓滿解決的方法?！?/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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