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朱效天
「家父朱效天是個讀書人。 讀書人,不是普遍大家認為在校園里的人。 今時今日讀書,大多為了將來能當個對社會有用的人,不管是工程師,還是醫(yī)生、律師、會計師,都是一門能換錢謀地位的手藝。 家父這種讀書人,逆其道而行,做了許多不能換錢謀地位的學問也就算了...一心效古賢『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說到這,花前鼻一酸,想起朱效天說這話的樣子,也想起他慘死的下場。 緩了緩,花前繼續(xù)說。 「這樣不識時務的讀書人,還好家境不錯,不然大概只能去要飯了。他三句不離大道理,年輕時候沒什么同齡朋友,倒是和很多古稀老人能說上幾句。于是他接觸了像中醫(yī)、氣功、風水五行等雜學。認識當時清茶門里面一位隱士后,家父得窺換根基的秘法。 立心求諸己,立命為世人。他覺得換根基可以經(jīng)由改變個人命運,乃至于糾錯時弊,匡復漢文化。 那位隱士身懷秘法,而家父博學強記,古文造詣深,涉獵又廣,兩人加在一起,對秘法具更深體會。其后便入教,拜那位隱世為師,她就是教首王天香?!?/br> 說到這里,牧野和隋唐面面相覷,王天香,就是王院長。 「朱效天和王天香是師徒也是朋友,三千院和天香苑是獨立個體,并無從屬關係,但不時為天香苑開后門,行方便,甚至犧牲奉獻、妥協(xié)退讓....也是有的....」花前說到此眼睛浮起淚光,他略低頭深呼吸了幾下:「我先洗個手,你們餓不餓?我讓人進來安排吃的吧!」 牧野目送花前離開茶室,剛剛的藥效還沒全過,人有點矇,側頭看一眼隋唐,輕聲問:「你還好嗎?」 隋唐一笑:「有點暈暈忽忽,還好。你都好了?」 「我們半斤八兩吧....把你拖下水,對不起。」 隋唐搖頭,拍拍牧野的手背,他其實是開心的,能與牧野走上這一遭,只要能平平安安離開,兩人之后的距離就更近了一些。 花前再回來茶室時后面跟著兩個人,端著兩個大盤子,上了十幾道小菜配地瓜粥。 「院里不見葷腥,都是些素菜,請兩位先填填肚子。」花前神色已恢復正常,嘴角勾著淺淺的笑意,為兩人佈菜。 「你拿筷子拿得真好看!」牧野握筷子和握筆一樣,懶得改也改不過來,被九九說過幾次,卻也能分得出來好不好看。 「家里管得嚴?!够ㄇ罢f。 「所以,你爸是院長徒弟....這個女人倒底幾歲呀....」牧野一面把粥吹涼,一面問。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花前默了一默,又繼續(xù)他的故事。 「在十幾個直系徒弟里,王天香只傳授家父換根基秘法,除了因為天份之外,還因為家父是現(xiàn)代少有具備古人風骨的讀書人。清茶門的前身是四百多年前的聞香教,創(chuàng)始人王森據(jù)說就是王天香的祖輩。而聞香教又是白蓮教的一支,所以若要刨根究底,清茶門也算是傳承自宋朝以降,上下近九百年的秘密民間宗教組織。在歷史的長河里幾番改名浮沉,八百馀年都扛過來了,在現(xiàn)世幾乎完全消隱,你猜是為什么?」 牧野搖頭,隋唐想了想說:「不合時宜?」 花前點頭:「這是一大部分,近世的倫理大量西化,老一套的價值觀簡直像恐龍一樣被時代滅絕。直接把老的一套搬字過紙,不可能打動人心。秘法這東西雖難求,但若大鳴大放,也為世所不容,恐怕還會引禍。王天香多年經(jīng)營,進不可攻,退無可守,直到遇到家父這個老靈魂,把這套秘法以中醫(yī)氣功等包裝和奢侈品的定位,讓清茶門得以悄然發(fā)展起來。這其中艱辛,也有許多不足為外人道。其中的代價包括我父母離異,王天香當時逼迫家父拿我和我meimei為某個孩子換根基,家父從推拒到猶豫,家母看在眼底,寒了心要離婚,而家父好像也覺得只要我和meimei不跟他姓,有些矛盾就會迎刃而解。奇妙的是,這事就這樣解決了?!?/br> 「你原本叫什么?」牧野問。 「朱華前。meimei朱華夏。家母姓花,最初取名是取其諧音,沒想到也方便分開后我們改名換姓?!够ㄇ白猿?。 「所以院長是想把你和你妹的根基,換給別人的意思?」 花前點頭:「這些事父母都不愿多提,我所知也不多?!?/br> 「換根基,是不是只能是小孩?」 「最好是十歲以下,年紀越大,根基越穩(wěn)固,不管是換進換出,難度都越來越高,效果也越來越差?!?/br> 「黃嘉和你爸關係好像不錯?當時,是不是想把你和你妹換給她?」牧野問。 花前冷笑:「黃氏集團是王天香攀龍附鳳的一步棋,讓家父任那家人驅使,還不是為了她自己貪得無饜的野心。不過,是不是要換給黃嘉這點我真不知道?!?/br> 「根基要怎樣換?」 花前一笑,眉目竟有了一絲調皮的模樣:「牧野小姐還記得三千院的體驗?」 「那就是換根基?」牧野瞪大眼睛。 「框架差不多,只是細節(jié)不同,但這就不方便透露了。三千院按摩能強氣補運并不是純粹噱頭,十歲之后雖不能大換根基,但也算不無小補?!?/br> 「所以,簡單來說,天香苑利用三千院勾搭有錢有權的人,然后讓他們給天香苑捐錢,對吧?」牧野聽得津津有味,忽爾想起黃嘉給的任務在身。 花前聽著話說得粗糙,但還是點了頭。 牧野眉目一下展開,忍不住微笑,沒想到這樣就能交差了,雖然被下藥打針,但這趟也不虧。 「二位,我坦蕩交代這段故事,一方面是對二位有虧欠,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與你們連成一線?!?/br> 「啥一線?」牧野問得傻,隋唐忍不住拉了拉她長裙裙擺。 「實不相瞞,我懷疑家父之死和王天香脫不了關係。」花前說起王天香就咬牙切齒:「這幾年來他對家父施壓更甚,后來家父寄情在西木書院,不愿打理三千院的事,是因為他意興闌珊。他很多事都瞞著我,但我知道,那個妖婆處心積慮謀劃著什么,而她用盡方法把家父壓榨至死....現(xiàn)在三千院由我接管,妖婆絕不會放過我?!?/br> 「我們誰也不會站在院長那邊的,我們一看到他就像看到恐怖片....」牧野忽然想起隋唐和院院長似乎好一些,就不說下去。 「我也不求別人幫我報仇,我只求幾位能和我互通消息,讓我不至于被動....」花前苦笑:「相信二位也能看到我的誠意,我只求多些朋友,少些敵人?!?/br> 隋唐在一旁聽了許久,也一直細心觀察著花前,這時他說:「什么叫朋友?」 花前的眼風淡淡掃過隋唐,心想這人果然要比牧野多幾分心眼:「若王天香有什么不利于三千院或是我和meimei的,能給我提個醒,就算交我這個朋友。而當然,朋友都是禮尚往來,能幫得上忙的,我也會盡力而為。」 「你也是清茶門的?」 「自小就是,我?guī)煶懈赣H。但我meimei和本教無關?!?/br> 牧野還想問下去,世華的電話來了,一看時間原來已經(jīng)接近午夜。 「你們還好嗎?」世華的聲音透著疲憊,但很緊張。 「都好,我們都沒事?!?/br> 「我過來接你們吧!」世華不由分說:「20分鐘后在路口見。」 「我的車....」 「之后再拿,你現(xiàn)在開車不會禍及路人嗎?」世華沒好氣。 隋唐在旁聽了知道是世華,對牧野點頭,牧野只好答應。 「晚了,之后再聊吧!等一會我送兩位出去?!够ㄇ昂茏R相。 穿過回廊,牧野只覺得恍如隔世,但起碼還是站著進來站著出去,有種撿回小命的竊喜。 在牧野去洗手間的時候,花前看著隋唐輕描淡寫地說:「你和王天香的秘密,我也略知一二。」 隋唐心墜入冰窟,鎮(zhèn)定的神色晃動起來。 「我什么也不會和別人說?!够ㄇ罢f:「今天,辛苦了?!?/br> 世華接到他們時,看兩人都健在,世華的眉頭一松:「沒事就好?!?/br> 在車上三人都默不作聲,牧野是如常發(fā)呆,另外兩人則懷抱各自的心事,筋疲力盡得也提不起精神說話。 乘著春夜半涼的夜色,這一晚在紛亂中落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