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三兩竹枝
秦徵回到驛館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透了。 許秩噔的一聲倒地,沒差點把秦徵嚇死。當下眾人都亂了手腳,又叫了大夫來看。大夫說是失血過多,精氣枯竭,需要好好修養(yǎng)。秦徵送昏迷的許秩回到許府時,許秩人還沒醒。 回想起來,秦徵這一天過得可太充實了,充實到他完全忘記自己是偷跑出來的這件事。 剛進大門,秦徵就看見屋里燈火通明,申參坐在堂上,一臉嚴肅。秦徵的心咯噔一下,涼了。 秦徵撓了撓頭,進屋,怯生生地喊了一聲:“師傅?!?/br> “你今天去哪兒了?”申參板著臉問。 “沒……沒去哪兒?!鼻蒯缧Σ[瞇回答。 “啪”一下,申參拍著桌子,重復了一遍秦徵的話,卻是半問半惱,“沒去哪兒?” 好疼,這一掌。 秦徵都替申參疼得慌,不敢再糊弄,避重就輕回答:“我今天去見了歐夫子。越國人原來真的會在臉上刺青,我今天還是第一次見。歐夫子身邊還有一個少年,話不多,身手卻很是了得……” 秦徵越說越來勁,申參靜靜地聽完,神情沒有緩和,繼續(xù)問:“還有呢?” 還有…… 秦徵這才明白,申參心里跟明鏡一樣。師傅就是這樣,其實很清楚他做錯了什么,就是不說,就是要秦徵自己承認。 于是秦徵只得老實交代:“還去見了蔡丞相?!?/br> 話音剛落,申參斥道:“跪下!” 少年人的驕傲,是融在骨子里的,對旁人如此,對父母如此,對師傅也如此。秦徵不接受無緣無故的下跪,所以他站得筆直,倔強地問:“我做錯了什么嗎?” 才問出口,秦徵就后悔了,他好像是偷跑出去的。于是他不情不愿地撩起下擺,跪了下去。 對著秦徵寫滿不服氣的臉,申參揉了揉太陽xue,話里是無盡的無奈,“阿徵,你知道現(xiàn)在咸城的情況有多復雜嗎?你硬要扯進咸城這趟渾水嗎?你不是想去從軍嗎?你要是有什么叁長兩短,我怎么和你父母交代!” 原來師傅懲罰他,并不因為他不遵教訓偷跑出去,而是因為他去見了蔡且。 現(xiàn)在時局復雜,跑去見蔡且難保他不會被牽扯進去,但秦徵從來不覺得今天他所做的一切是錯誤的,不然他不會和許秩為伍。他今天陪許秩走這一趟,不僅僅是為了回報許秩救他的恩情,也是為了還清白的人以清白,他從軍也從來不是逃避麻煩的借口。 秦徵不以為然,辯論道:“師傅教導我有所為。如果眼前的事都畏首畏尾,還談什么從軍報效國家!” “你……你……”申參氣得臉色發(fā)白,卻說不出一句像樣的話來。 師徒相處十數(shù)年,申參很了解自己這個徒弟。年少氣盛,最不屑同流合污、投機利己,認死理。 所以以自己為重的理由是說服不了秦徵的,因為這是他認定的理想,就像明明知道父母不同意,還是要義無反顧去邊關(guān)。 但申參心中的理想,和苦衷,又有誰來體諒。他禁足秦徵,就是為了避免秦徵不小心牽扯到這件事里去。 他對秦徵還是太過溺愛。知道秦徵性子野,沒有多嚴密地拘著他,甚至明明曉得秦徵偷跑出去過,但看秦徵只是在街上瞎逛,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想到今天一眨眼的功夫,秦徵人又不見了。申參尋問了一圈,鄭家桑娘子說方才秦徵還在和許秩說話。 許家…… 申參心中一下出現(xiàn)了不好的預感?,F(xiàn)在的情況,比申參預想的還要壞。 一切苦心付諸東流,申參只覺得悲憤交織,沒有力氣多說什么,“你就跪著吧!”說著,失望地離開廳堂。 秦徵也賭氣一般,直板板地跪在原處。 約莫過了一炷香。 實則才過去半炷香,因為實在無聊,秦徵對時間的感知整整快了一倍。 今天又是翻山越嶺,又是大打出手的,他好困。 后面,秦徵實在堅持不住了,直接躺在地上睡了過去。 秦徵不起來回房睡,是在抗議師傅的說法,以及表達自己的決心。 師傅是個心軟的,一般就放過他了,這次好像沒有奏效。 日上叁竿,也沒人叫他,秦徵是聽著院子里的野貓叫,醒的。 秦徵起身,準備去洗漱,剛邁出門檻,看見師傅正在晨練。師傅一個正眼沒看他,只是瞄見他的影子,就收劍回屋了。 往后數(shù)日,皆是如此。 秦徵心里不是滋味,隨手掰了一支竹條,有一下沒一下抽著面前的竹叢。本就是秋天,竹葉干黃,再被這么一折磨,葉子簌簌地掉。 “你別拿這個出氣了,都要被你抽禿了,”秦往來找秦徵,就見到這幅光景,“你還和申先生賭氣呢?” 他倒是想認錯了,可師傅一見他就走,他連個服軟的機會都沒有。 師傅這樣勞心勞力,莫不是為了他。他不領(lǐng)情也就算了,還用這樣強硬地態(tài)度對師傅他老人家,實在沒什么意思。 他也不想再叫師傅擔心,也讓師傅看到他的態(tài)度,所以這幾天沒有再出門。 收效卻甚微,到目前為止,申參還沒和秦徵說過一句話。 師傅平時從來不生這么大氣的,這次多少有點讓秦徵費解。 秦徵煩悶地沖秦往擺了擺手,“走開走開?!?/br> 秦往好笑問:“我走了,你找誰給你打聽消息?” 聞言,秦徵停下對竹子的糟蹋,正色問:“樂家怎么樣了?” 秦往搖頭,“還是老樣子?!?/br> 許秩一直沒醒,自然只能秦徵替許秩多cao心點樂家的事,所以秦徵拜托了秦往出門替他探查。 現(xiàn)在大家都在關(guān)心秦王遇刺一事,秦王卻突然下令,擬定千燈會于八月大晦之日,其間忌大辟。 換言之,九月之前,樂家暫時死不了。 看樣子,蔡且是說服了秦王??捎嘘P(guān)后續(xù)卻好像斷了一般,十來天了,一點消息都沒有,樂家就這么在咸城獄里關(guān)著。 樂家到底有罪無罪,總要有個定論,現(xiàn)在這樣吊著是為哪般? 奇怪,真是奇怪。 一件一件都讓人想不通,秦徵一把把竹條扔到一邊,“那許循之呢?他怎么樣了,死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