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機會
用完餐,孟耘吃人嘴軟,惻隱之心尚存,主動開口把收拾的工作攬去。 李敘沒攔她,下樓去街角的飲料店買了兩杯葡萄柚汁,回來時孟耘已經(jīng)整理好餐桌,他將其中一杯果汁遞上,讓她過來沙發(fā)上坐著喝。 孟耘起初沒能理解他為什么總喜歡拿食物給她,但現(xiàn)在大概懂了。 交朋友的第一步,就是分享自己有的東西。 她頓時覺得這男人心機得有些可愛,第一次交朋友就懂物質(zhì)賄賂,簡直像極了每逢生日就要拎著零食桶到學校里四處給人發(fā)糖的小學生。 見女孩子喝了果汁,李敘抿笑,馀留在眼里的陰鬱終于散去。 「你現(xiàn)在沒工作,之后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當然是找工作啊?!姑显派晕?cè)首看去,見他拿著劇本在讀,靈機一動,「要不你替我介紹一下你們公司的工作?看是要在粉專上寫宣傳文,還是在社群軟體上發(fā)限時動態(tài),寫文拍照這些事,我很在行的?!?/br> 男人聽她一逕毛遂自薦,莞爾失笑,「你上次不是說你們公司的獎金很多?」 「獎金再怎么多,也多不過穩(wěn)定收入好嗎?」孟耘嘖了聲,睨他一眼,「你這個影帝永遠不會懂,相我們這種領死薪水的普通人,每天醒來就為了柴米油鹽還有房租水電煩惱是什么心情?!乖捳f完,又重新低下頭滑社群動態(tài)。 李敘皺了下眼,不是很喜歡她動不動就說他們不同,像是刻意畫線要把兩人間區(qū)隔。他不動聲色地捻著紙張翻頁,「當記者的應該也有其他擅長的事情吧?」 孟耘聽他說得漫不經(jīng)心,一副隨口問問,玩笑回了句:「你付我錢,我就擅長啊?!?/br> 「好?!?/br> 聽聞,孟耘一怔,立刻抬頭看他。 男人微笑,「你要多少錢?」 孟耘突然有種掉入同一個陷阱第二次的既視感。 她立刻正色,神情嚴肅,「李敘,我知道你們當藝人的很辛苦,成天被狗仔盯著,不能正常交友,有時覺得空虛寂寞也是正常的,但就算這樣,也用不著捧著錢找人給慰藉吧?你不是有手嗎?那種事自己解決就行了吧?」 女孩子的思路特別扭曲,李敘真想打開她的腦袋,看看里頭到底裝了些什么。 他扯唇一笑,配合她的想像,「用手哪里有溫度呢?」 男人的眼神露骨,話更是說得煽情,孟耘瞠目,立刻后退,身子貼上沙發(fā)扶手,衣物與皮革摩擦出的聲響壓過耳梢,過于曖昧的聲響意外挑起了神經(jīng)反應。 她低抽了口氣,立刻瞪他:「我答應跟你當朋友,沒有要讓你包養(yǎng)我的意思?!?/br> 李敘笑出來,演不下去了。 「誰要包養(yǎng)你了?況且——」他挑眉,目光淡瞟而過,薄唇輕扯,頗有嫌棄之意。 「喂!你什么意思?我該有的都有好嗎?」孟耘嚴正抗議,甚至不甘示弱地挺起胸膛,高揚著下巴,似想證明什么。 李敘偏頭,打量了一眼,薄唇微揚,煞有其事地點頭,訕笑道:「的確。」 孟耘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干了什么蠢事,臉一紅,立刻把身子縮回來,伸手撈過抱枕緊緊抱在胸前,做亡羊補牢的遮擋,惱羞成怒地罵:「你眼睛看哪里?。俊?/br> 被斥責的男人先是朗笑出聲,而后立即抬手遮掩,手背抵著唇,沒把愉悅張揚。 孟耘第一次見他這樣,原先眉清目淡,笑著都溫雅疏離的人,好像終于有了點生氣,像一尊被纏上絲線的木偶忽然被注入了什么,從而得到靈魂與生命。 頓時就氣不起來了。 她抿唇,還是瞪著他,「捉弄我很好玩?」 聽聞,男人眼里的笑全收斂了起來,甚至端正了坐姿,「你生氣了?」 不過一句話,他就成了戒慎恐懼,孟耘明白,當時他所提及的片段,并不是他童年的全貌。 李敘對他人的情緒異常敏感,像是過往曾經(jīng)歷過某種狀態(tài),或是曾被灌輸了某種連結(jié),以至于只要有任何類似的情境出現(xiàn),都會讓思緒再度落入誤想的象限,然后將所見的一切都解釋為是他做錯了什么而造就這個局面。 人類的行為模式與思考邏輯都是其來有自,童年時期的生活經(jīng)驗是建構(gòu)個體對世界理解與想像的主要基礎,更是形塑一個人靈魂輪廓與人格特質(zhì)罪重要的時點。 現(xiàn)在的李敘,就是在那個時點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 那段他走過的路,不會只是囚禁于只剩一盞燭火的暗室、不聽話就挨打、不背詞就挨餓那樣風輕云淡,而是更殘破不堪,甚至是旁人難以想像的晦暗無光。 活著對他而言,遠比死還痛苦。 她也曾經(jīng)歷過這樣的時光。 在父親離世的那一年,在家門被人潑紅漆扔雞蛋撒冥紙時,和母親一同在法院前被罹難男童的家屬高聲辱罵她父親是殺人兇手時,她曾經(jīng)也有過這樣的痛苦。 他們曾經(jīng)都淹溺于深淵,甚至也有一部分的自己被過往綑綁著無法前進。 但至少她比李敘幸運,還有一部分的記憶有愛的蹤影,不像他,連個值得回憶的片段都無從提起。 看著他的眸光不自覺軟了幾分,孟耘輕嘆了口氣,「沒有生氣?!?/br> 李敘松了口氣,「那就好。」 情緒過境,氛圍重回平淡,孟耘重新提起早先擱置的話題,「你剛才那樣問,是有事想請我?guī)兔???/br> 聽聞,男人略微垂眼,眸色轉(zhuǎn)暗,抿著唇沉默了好一會才開口。 「你可以幫我查一些事嗎?」 「什么事?」 「十幾年前的事情也能查嗎?」 「嗯。」孟耘點頭,「只要有留下資料,多少能查點東西出來?!?/br> 李敘又一次沉默,視線停留在劇本上其中一行對白,字句全沒入眼。良久,才緩聲啟唇:「十五年前,東區(qū)wonderland大火,你知道嗎?」 熟悉的單詞刺入耳膜,孟耘瞳孔劇顫,喉嚨像是被什么扼住那般,呼息凝滯一瞬。 「??你為什么要查這件事?」 夜霧瀰漫,遮蔽星光,窗景如墨,萬籟俱寂。 男人斂著眼,眸色凜冽,指尖施了力,在紙張上留下扭曲的褶痕,出口的話音若被冰河磨砥而過,嘶啞且沉,帶著冰封千年的寒,滲入每一寸呼息。 「這很可能是我擺脫李麟唯一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