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兩人就寢安歇。

    夜色寂靜，燈火皆已吹熄。陸清玄閉著眼睛，聽見身側(cè)的她輾轉(zhuǎn)反側(cè)。

    “沉煙，你哪里不舒服？”他摸到夏沉煙的手臂，將她攏入懷中。

    “腿腫，難以入眠。”

    “我喚宮人進(jìn)來給你揉揉？”

    “若是亮了燈，我也難以成眠?！?/br>
    陸清玄摸了摸她的頭發(fā)，指尖往下滑，落到她小腿。

    “是這里疼嗎？”

    “都疼?！?/br>
    陸清玄坐起身，給她按摩小腿。

    “這樣會好一些嗎？”

    夏沉煙：“輕一點?！?/br>
    陸清玄調(diào)整自己的力道，“這樣呢？”

    “還行?！?/br>
    “那我維持這個力度，沉煙，你先睡吧?！?/br>
    “好?！毕某翢煹纳ひ粲行┚氲?，陸清玄知道，她這幾日睡得都不算太好。

    陸清玄垂下眼眸，細(xì)心地給他的沉煙按摩腿腳。

    清冷朦朧的月色從窗外照進(jìn)來，鋪滿半個寢宮。秋蟲低聲鳴叫，渺遠(yuǎn)得如同一個夢境。

    夏沉煙的呼吸聲慢慢變得均勻，想來應(yīng)是睡著了。

    陸清玄卻一直沒有停下手，他將夏沉煙的腳輕抬起來，細(xì)細(xì)揉搓。

    帳幔低垂，兩人陷入半明半昧的光影里，一坐一躺，宛若一幅剪影。

    ……

    夏沉煙的生產(chǎn)之日愈發(fā)近了，有一天，御醫(yī)來請平安脈，夏沉煙說：“太后前日來看望本宮，說本宮的肚子倒是比尋常孕婦要大一些?！?/br>
    御醫(yī)道：“正是?！?/br>
    夏沉煙將手搭在脈診上。

    御醫(yī)探了她的脈象，半晌后說道：“皇后娘娘此胎，或是孿子。”

    夏沉煙停了片刻，“可確定了？”

    御醫(yī)笑道：“有些事情尚且診不出來，要等月份再大些，才能探出一二。不過，皇后娘娘或許可以早做準(zhǔn)備?！?/br>
    夏沉煙頷首，讓御醫(yī)先不要宣揚此事。

    已經(jīng)是深秋了，落木蕭蕭瑟瑟地掉，陸清玄從御書房回來，肩膀上沾了一片枯黃的楊柳葉，或許是因為他急著來見她，沒有注意到。

    夏沉煙把御醫(yī)的診斷告訴他，他盯著她的肚子，面色變得有些難看。

    他面色難看的時候，變化其實很細(xì)微，但夏沉煙還是輕而易舉地察覺。

    她把他肩膀上的枯葉拿下來，“陛下何故憂慮？”

    “擔(dān)心你。”陸清玄輕嘆一口氣，把她手上的葉子拿開，輕撫她的頭說，“我會讓人多請幾個穩(wěn)婆，你若哪里不好，便及時跟我說，我都會想辦法?！?/br>
    夏沉煙應(yīng)好，接下來的日子，她除了養(yǎng)胎，又多取了幾個孩子的名字，陸清玄采納了她的所有意見，并讓這一代的宗室子女都從相同的字輩。

    “這可真是少見?！币粋€親王說，“若是以往，宗室子和宗室女，怎么會從相同的字輩?！?/br>
    “或許陛下又有新的想法了吧?！绷硪粋€郡王說，“陛下本就是一個改革之君，這點小小的改動，朝臣們都不會置喙，你我又怎么敢多嘴？”

    親王笑著嘆氣。

    深秋悄悄從指尖滑過去，轉(zhuǎn)眼便到了隆冬。

    夏沉煙生產(chǎn)這天，連綿多日的瑞雪正好停了，還未到傍晚，天邊就散出漫天霞光，瑰麗奇美。

    夏沉煙的月份已經(jīng)很大了，她站在窗邊，慨嘆道：“好漂亮的紅霞，真想出去走走?！?/br>
    含星說：“御醫(yī)說，再過兩日，娘娘才會發(fā)動。娘娘不如就在廊道中散散步，一來不會太冷，二來也好照御醫(yī)說的，多走動走動?！?/br>
    夏沉煙點頭，披上大氅，又揣了袖爐，在宮女的攙扶下出了殿。

    她走了沒幾步，肚子就開始收縮。她攥緊了含星的手，說道：“扶我回去?！?/br>
    含星眉頭一跳，意識到了什么，連忙將她攙回去，又一疊聲道：“傳穩(wěn)婆來，把準(zhǔn)備好的物事都呈上來，去御書房，將此事告知陛下?！?/br>
    眾人紛紛應(yīng)是，由于準(zhǔn)備了許多個月，一切顯得忙中有序，有條不紊。

    陸清玄迎著朔風(fēng)趕來時，夏沉煙已經(jīng)被扶進(jìn)了偏殿——一個被準(zhǔn)備好的產(chǎn)房。

    他站在門口，聽見里面?zhèn)鱽砩?吟聲，心中縮了一下。

    宮人笑道：“陛下，娘娘才剛發(fā)動，許是還要幾個時辰，陛下要去正殿先坐一坐嗎？”

    陸清玄搖頭，邁步入內(nèi)。

    太監(jiān)擋在他身前，提醒道：“陛下，產(chǎn)房不詳，恐有血光之災(zāi)?！?/br>
    “朕知道?！标懬逍f，“讓開。”

    他嗓音平緩如冰，太監(jiān)對上他視線，心中微顫，低頭讓開。

    陸清玄入了偏殿，穩(wěn)婆和宮女們動作都是一頓，隨即繼續(xù)手頭的事務(wù)。

    陸清玄在夏沉煙床頭立住，一個宮人給他搬來椅子。

    他沒有坐，俯身擦掉她額角的汗。

    夏沉煙額角都是汗，被一點一點擦拭干凈。

    她本來閉著眼睛，察覺到動作，微微睜開，看見是他，嗓音低弱地說：“御醫(yī)說是孿子，恐怕生得艱難?！?/br>
    “我知道?！标懬逍f，“我會陪你。”

    雪一直沒有再落，天邊的霞光愈發(fā)盛，紅得像是哭泣的眼睛，偏殿中的痛呼一聲聲打在陸清玄心頭。

    當(dāng)霞光盛綻至極致時，嬰孩的啼哭劃破了空氣。穩(wěn)婆抱著兩個孩子，喜道：“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誕了一個皇子和一個公主！”

    第48章 女帝（一）

    夏沉煙產(chǎn)后脫力,睡了過去。她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拾掇干凈，陸清玄坐在她身旁批閱奏章。

    “孩子呢？”夏沉煙問。

    陸清玄擱下筆，喚人把孩子抱進(jìn)來。

    他們一直在哭,他擔(dān)心吵醒夏沉煙,就先讓人抱走了。

    宮人把孩子抱進(jìn)來,夏沉煙伸手抱了一會兒,陸清玄接過。

    他身上還帶著墨香味，姿態(tài)規(guī)整地抱著孩子，坐在床沿上。

    “仔細(xì)累著?！彼f。

    夏沉煙應(yīng)好,低頭看兩個孩子，陸清玄則在端詳她的氣色。

    兩個人挨得很近,地面上是他們交疊的影子。

    “哪個是老大？”她問。

    “皇子先出來,而后是公主。”

    夏沉煙點頭，碰了一下兩個孩子的臉。

    “好小,臉好皺?！?/br>
    “會慢慢長開的?！标懬逍?溫和地說，“長大后，他們定然像你一樣出眾?！?/br>
    ……

    大皇子陸宜珩和大公主陸宜安，被放在一處養(yǎng)大。他們從襁褓中的嬰兒，變成蹣跚學(xué)步的孩童，幾乎每月一個新模樣。

    他們承載了無數(shù)人的注目和希望,史官記載：隆冬時節(jié)，皇后誕下龍鳳胎，天邊霞光漫天,久久不散，被視為英主誕生的祥瑞之兆。

    他們也果然長開了,眉眼間愈發(fā)帶上夏沉煙和陸清玄的影子。

    陸清玄十分寵愛他們，太后也常常抱著兩個孩子，和他們說笑。

    “宜珩性子沉穩(wěn)，像個小大人?！毕某翢熞贿吅妊喔C，一邊說，“宜安倒是更活潑一些?！?/br>
    兩個孩子如今五歲了，坐在殿中的織毯上，一邊玩魯班鎖，一邊爭論序齒的先后——他們近來總是爭論這個。

    陸宜安擺弄著手上的魯班鎖，聲音稚嫩，嗓門卻清晰有力：“你應(yīng)該喚我皇姐，我長得比你高?！?/br>
    “我問過乳母了，女孩子長個快，到了十幾歲，我會長得更高。”陸宜珩說，“而且皇家玉碟上，我為長，你為幼——我先出生的。”

    陸宜安不答，轉(zhuǎn)頭対乳母說：“我想吃桂花糕?！?/br>
    乳母笑著應(yīng)好，陸宜安又說：“讓御膳房把所有的桂花糕都送來?！?/br>
    乳母下意識去看帝后，見他們都看著這邊，卻沒有別的吩咐，才讓宮女去傳話。

    陸清玄看看兩個孩子，又看看她，低聲道：“最近可好些了？”

    生產(chǎn)過后，夏沉煙迅速消瘦下來，養(yǎng)了好幾年，方慢慢好轉(zhuǎn)。

    陸清玄發(fā)現(xiàn)生產(chǎn)対婦人損傷太大，加之已經(jīng)有兩個孩子，便和夏沉煙商量，再也不孕育子嗣了。

    他不愿意讓夏沉煙經(jīng)受痛苦，也不愿意承擔(dān)微渺的失去她的可能。夏沉煙自然欣然同意。

    “好些了?！毕某翢熣f。

    陸清玄略微放心，說道：“宜安確實更活潑一些。昨日你去找太后說話，兩個孩子鬧起來了，我便讓宮人將他們帶來御書房?！?/br>
    “然后呢？”夏沉煙問。

    “宜安扯著我的褲腿，想往上爬。我就抱著她，批了一會兒奏章——宜安在看我的奏章，她分明就看不太懂，倒也不吵了。我抱完宜安，擔(dān)心宜珩心中吃味，便対宜珩說，朕也來抱一抱你?！?/br>
    “宜珩沒有坐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