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深處傳來蟲子低微的鳴叫，暴雨打在寬大的芭蕉葉上，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響。

    十八歲的年輕天子，平日身形筆挺，此時為了讓他十八歲的心上人趴得更舒服，脊背微微往前彎。

    他們走到甬路盡頭時，二十來個宮女太監(jiān)在那里等候。

    他們看見兩人，都有些吃驚，卻沒有在神態(tài)上表現(xiàn)出來。

    陸清玄把夏沉煙放下，問她：“可要一同乘坐龍輦？”

    夏沉煙不想徒步走回永寧宮，點(diǎn)了點(diǎn)頭。

    兩人并排坐到龍輦上，龍輦被抬起向前。

    雨水打在華蓋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春風(fēng)吹過，夏沉煙渾身干干凈凈的，沒有被雨水打濕。

    他的臉和頭發(fā)上，卻都沾了水，纖長的眼睫毛上停留著雨珠。

    像一只淋過雨的小狼犬。

    陸清玄見她望著他，于是回望。

    他的琥珀色眼睛，在暮色中漂亮若琉璃。

    夏沉煙垂眸，錯開他的視線。

    她拿出一條繡著瀟湘竹的帕子，丟到他身上。

    陸清玄接過，柔聲問：“給朕這個做什么？”

    “擦臉?！毕某翢熋鏌o表情地說。

    第31章 偏愛

    春雨瀟瀟,風(fēng)兒吹得葉子“簌簌”作響。

    陸清玄拿起夏沉煙的帕子，唇角忍不住微揚(yáng)，卻又若無其事地把帕子收進(jìn)衣袖。

    夏沉煙：“陛下不擦？”

    “區(qū)區(qū)小雨，無需擦拭。”

    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

    夏沉煙微妙地挑眉,把視線挪到其它方向。

    霏霏雨絲籠罩御花園,花枝初綻,春深花濃。

    陸清玄看見她的發(fā)梢被春風(fēng)吹拂,她漫不經(jīng)心地把目光投到別處，側(cè)臉比春色更明媚。

    他想到了那句“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他許久沒有挪開目光。

    ……

    龍輦到了永寧宮,兩人一起用完晚膳，陸清玄給她看那個盆景。

    她反應(yīng)很淡,但陸清玄覺得,她心中應(yīng)該是喜歡這個盆景的。

    他邀請她下棋。

    夏沉煙說：“妾身今日想早點(diǎn)歇息?！?/br>
    意料之中的拒絕。

    陸清玄又和她聊了兩刻鐘，在她略顯不耐的神色里,起身回宮。

    雨已經(jīng)停了,積水從宮殿的檐角往下滴落。

    陸清玄穿過潮濕的宮道，回到他的景陽宮。

    他常常覺得景陽宮空曠，此時這種空曠分外明顯。

    他緩步走過廊道，來到夏沉煙待過的偏殿。

    他在這個偏殿中坐下，拿出衣袖中的帕子，把它放進(jìn)一個匣子里。

    匣子里還有另一樣物品,是一根已經(jīng)落盡了花瓣的桃樹枝條。

    ……

    已經(jīng)被廢的康王，陸陽炎，被幽禁在曾經(jīng)的王府里,得到了世家家主的探望。

    陸陽炎面色憔悴，問他：“你是怎么混進(jìn)來的？不怕被人發(fā)現(xiàn)？”

    “不會被發(fā)現(xiàn),老夫已經(jīng)安排好了。”世家家主一邊說，一邊遞給陸陽炎一個描金匣子。

    陸陽炎接過匣子，打開，看見里面是一粒藥丸。

    陸陽炎：“這是何物？”

    “假死丹。你服下之后，老夫立刻安排，幫王爺遁走。”

    陸陽炎微微驚訝，他盯了一會兒假死丹，將匣子合上，說道：“本王不想走?！?/br>
    他已經(jīng)被褫奪了封號，但他仍然習(xí)慣以“本王”自居。

    世家家主笑道：“王爺還想登基稱帝？”

    陸陽炎臉色忽明忽暗，“你們沒有比本王更合適的人選?！?/br>
    先帝子嗣眾多，但存活至今的子嗣卻不多。

    他是先帝的親兒子，如果這些世家需要一個傀儡皇帝，沒有幾個人比他更名正言順。

    世家家主說：“王爺似乎很確定，陛下不會殺你?！?/br>
    “本王這段時間坐于暗室，回想過去，想起先帝說過，他有時候太仁慈了?！?/br>
    世家家主：“仁慈？他把石家的十六歲以上男丁全部梟首了。”

    陸陽炎說：“那是因?yàn)槭彝塘税傩仗嗵锏?，還試圖隱藏，他想立威?！?/br>
    世家家主目如鷹隼，盯著陸陽炎。

    陸陽炎的腦海中，卻回憶起他十四歲時看見的畫面。

    那時候先帝已經(jīng)快要駕崩了，他躲在景陽宮里，看見陸清玄被傳喚進(jìn)去。

    先帝一一交代后事，最后說，要讓后宮的一百五十九個嬪妃殉葬，并陪葬宮女太監(jiān)各兩千人。

    陸清玄拒絕了先帝的要求，平靜地說：“兒臣不會領(lǐng)命?！?/br>
    當(dāng)時的陸陽炎，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先帝也瞪大了眼睛，用手指著他，氣得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音。

    陸清玄那年十六歲，他就這樣安靜地站在先帝床頭，看著先帝的手逐漸無力垂下。

    當(dāng)時，陸陽炎的心都快從胸膛里跳出來了。

    這是陸清玄唯一一次明確地抗旨，為了四千多個，在陸陽炎看來，不算太重要的人。

    世家家主的聲音打斷了陸陽炎的回憶。

    他說：“你果然十分了解陛下?！?/br>
    “畢竟本王和他一起長大。”

    “那么，你告訴老夫，陛下的弱點(diǎn)是什么？他幾乎難以接近，如果老夫要攻心，應(yīng)該從哪個方面著手？”

    陸陽炎詫異，他思索片刻，說出了兩個名字。

    ……

    “陛下，果然有人潛入了廢康王的府邸?！?/br>
    御書房中，廷尉輕聲稟報。

    陸清玄的表情波瀾不驚，仿佛早有預(yù)料，“是誰？”

    “回陛下，是陳家家主，陳弘安?！?/br>
    陸清玄安靜地垂眸，寫完幾行字，吩咐道：“去捉拿他。”

    廷尉：“是！”

    到了傍晚，廷尉告訴他，陳家家主已經(jīng)被捉拿歸案，正在審訊。

    御書房外開了一樹桃花，燦爛若云霞。

    陸清玄望著桃花，想到了夏沉煙。

    他問道：“嫻妃今日在做什么？”

    大總管回道：“嫻妃娘娘今日去赴了太后娘娘的賞花宴?！?/br>
    宮中日長無聊，太后每年都要在御花園舉辦賞花宴，還會給宮中的皇帝、妃嬪和公主下帖子。

    陸清玄問：“今年太后有邀請朕嗎？”

    大總管：“自然是有，不過您之前吩咐過，這類事情不必向您通稟，奴才便沒有說。”

    陸清玄擱下筆，合上批復(fù)完的最后一封奏章，“去御花園?！?/br>
    大總管心下微訝。

    他記得，陛下從不參與賞花宴，他覺得這種宴請耽誤時光。

    大總管壓下詫異情緒，傳來步輦，跟隨陸清玄抵達(dá)御花園。

    ……

    夏沉煙正在御花園中玩投壺。

    過去很少有人陪她玩這種游戲。

    她玩得高興，一開始輸了幾次，后來慢慢掌握技巧。

    兩邊設(shè)了條桌，桌上放著酒杯和吃食。妃嬪和宮女們并沒有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她們?nèi)齼蓛傻胤稚㈤_，閑適地聊天對話，有些人圍著場中的酒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