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肅道：“那不是張憲空的府邸，是保帝侯府的，師出無名，不是想搜就能搜的，望皇上三思?！?/br>
    李肅的聲音低沉中帶著冷意，趙涌彥別說只是順口一提，就算真有這想法，也叫李肅嚇回去了。

    不過趙涌彥心里也算有了點兒數(shù)，李肅盯王承柔如此緊迫，有關(guān)于她的事，無論大小都要牢牢地抓在手心里。所以王承柔所言又被印證了一點，李肅這種護食的心態(tài)與行為，確實有誣陷張憲空的動機。

    趙涌彥想到這些后，對于之前想好的處理張憲空的想法，產(chǎn)生了動搖。

    李肅又怎會不知趙涌彥的那點小心思，他沒理，只道：“圣上，比起處理張憲空，還有一事更為重要。”

    趙涌彥忙問：“何事？”

    李肅道：“不能再任不枯門壯大下去了?！?/br>
    趙涌彥瞳孔一縮，不枯門不就是王承柔說的那個嗎，李肅終于肯對他言了。

    他假意疑惑：“不枯門是什么？”

    李肅陪他演戲：“不枯門是毒門，張憲空拿給您的，以及圣上身上所中之毒，都出自那里。張憲空所在的丘山周派的大師兄，是不枯門的內(nèi)掌門?！?/br>
    李肅看了眼趙涌彥又道：“皇家不該與毒門扯上關(guān)系，但皇上也明白，若沒有不枯門的毒藥，您也登不上這寶座。您是君主，有些事當(dāng)斷則斷，該狠要狠，眼下就是一個與毒門、與江湖門派脫去勾連的好機會。”

    李肅這話說到趙涌彥的心坎里，哀帝之死一直是他的心結(jié)，他是以下毒奪得的皇位，但他不想自己也走上這條路，什么不枯門，還有張憲空身后的江湖門派，最好通通消失才好?！?/br>
    趙涌彥一副下定決心的樣子道：“你說的對，不能再任這些使毒用毒的江湖門派壯大下去了。李大人這事就交由你來辦?！?/br>
    “臣，遵旨?！?/br>
    “還有，張憲空一事，總這么關(guān)著他也不是事兒，直接判他毒害龍體又無證據(jù)，不如借他門派有損的名義，革職查辦?！壁w涌彥又說道。

    李肅知道他這是把王承柔的話聽進去了，想留張憲空一命。

    無所謂，李肅本來也沒想著就這樣讓張憲空死掉，他順坡下：“是，圣上想得周全，此事如此了結(jié)甚好?！?/br>
    李肅出來后，做了一番安排，當(dāng)天夜里，不枯門就被官府的人包圍了起來。李肅本就在夸大其辭，不枯門一直低調(diào)，何來壯大，他們躲官府還來不及呢。

    李肅這樣做自然不是為了給趙涌彥消除什么江湖勢力，而是他想把不枯門占為己有，從他知道這世上竟然有虎剎門與秦洞天都掌握不了的毒藥時，他就心動了。

    李肅自認是強者，處處要強的強者，但偏巧在制，。毒用毒上落了下風(fēng)，這讓他不能忍，如果在某一個領(lǐng)域他站不到頂端，那就把頂打下來，占為己有。

    當(dāng)然這只是其一，李肅這樣做的另一個目的是因為張憲空，只要一個人的命太簡單了，在那之前毀掉奪走一個人最在意的，才是報復(fù)的真諦。

    如李肅所料，不枯門只是個低調(diào)的毒門，一眾門眾在見到官府的人后，還有理有據(jù)地辯駁，解釋，但當(dāng)對方亮出了刀劍，他們才知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

    一夜之間，不枯門就不存于世，而朝廷的這個風(fēng)向令一些門派緊張起來，尤其是丘山周派。周大章的大弟子正是不枯門的內(nèi)掌門，不枯門在出事的時候，大弟子任炳秋不在門中，而是在丘山上，所以他沒有被官府的人帶走。

    任炳秋幾次與師父說，他要下山，不能連累了師門，但皆被周大章否決。終于，他們等到了李肅上門。

    沒有人知道李肅與周大章談了什么，也再沒有人在丘山上見到過周派的大弟子任炳秋。

    但是為期幾日的，朝廷對江湖門派的突然發(fā)難卻停止了。隨著朝廷行動的停止，丘山周派卻與朝廷，確切地說，是與李肅走動了起來。

    這日，李肅的忙碌終于告一段落，他沒有進宮也沒有呆在固國公府里，而是去了天牢。

    司獄一看是李大人來了，立馬站了起來迎接：“大人，可有什么吩咐?！?/br>
    李肅問：“張憲空在哪個獄間？”

    司獄道：“張，張都督在后甲排。”

    李肅點點頭，然后并沒有動身去往那里，而是坐了下來。

    司獄不明所以，只得讓人上茶。李肅則道：“你不用在這陪著了，一會兒有事我叫你。”

    司獄忙行禮退下。

    容靜居，管家來報說，宮中來了消息，說是大人今日可由家屬接回，其罪交由刑部查審。

    王承柔聞言馬上站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讓清香給她拿棉氅，還囑咐多拿一件男式的，要帶毛的。直到走到門口，她才停下腳步，問道：“來人是誰？可有手諭？”

    管家搖頭：“沒有手諭，但來人是大人的下屬，這錯不了?！?/br>
    王承柔不再耽擱，閃身上了馬車，朝著天牢而去。

    大牢里，李肅重新喚了司獄過來，對他道：“麻煩司獄大人，一會出去一趟，”他說著拿出一張圣上的手諭，遞給司獄，“張憲空今日獲準回家，外面若是來了接他的人，讓她直接去到后甲排領(lǐng)人就是。”

    司獄大人接過圣上手諭一看，然后道：“是，卑職知道了?！?/br>
    李肅這才站起來，直接朝著天牢內(nèi)部走去，司獄也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就按李肅的命令，去到外面等候張都督的家人。

    李肅走到后甲排，在那里見到了張憲空，看來他都督的身份若是不除，這里的獄卒也不敢對他不好，衣服、身上看著都是干凈的，沒有坐大牢的慘樣，是他疏忽了，他該放話下來的。

    按理說這點小事李肅不該在意的，但當(dāng)他看到張憲空坐在牢中的破木凳上，一副氣定神閑，還有心思寫字的時候，李肅心情很不爽。

    張憲空聽到身后的動靜，他停筆回過頭去看，來人說意外也意外，說不意外也不意外。他放下筆站起身來，對著李肅一揖手道：“李大人?！?/br>
    李肅讓人把牢門打開，他邁步進去，走到桌前，兩根手指挑起那張紙隨意那么一瞥，再一松，紙張掉了回去，他道：”張憲空，你這是來坐牢的，還是來閉關(guān)的，字都練上了?！?/br>
    張憲空有些意外，李肅怎么這么沉不住氣，這就開始有些發(fā)火的跡象了。

    他還是那副樣子，他問：“李大人來此有何貴干？”

    李肅：“沒什么，來看看落水狗的樣子?！?/br>
    張憲空忽然有了猜測，他不會是在承承那里受了什么氣，才會如此的吧。想到此，張憲空沒了那副氣定神閑，他皺了眉，開始擔(dān)心王承柔。

    李肅又道：“前些日子我奉命搜查都督府，在那里見到了尊夫人，真是柔弱的女子啊，在我面前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崩蠲C說到這里停了下來。

    張憲空握了握拳，但他道：“我不認為內(nèi)子柔弱，她只是力量上比不得男子，那是先天男女的不同，其他方面，內(nèi)子很多地方不輸男兒?！?/br>
    李肅不著痕跡地用余光朝獄房外掃了一眼，然后他道：“再強也強不過我這雙手，若是我想，我可以隨意對待她，就算她是你的妻子又如何，不過是我尊重她的意愿，我心疼她，不愿強迫她罷了?！?/br>
    張憲空的拳握得更緊了：“你這不是尊重她，你若真心疼她，就不該對她的夫君說這番話?！?/br>
    李肅沒想到他話說到這個份上，換正常男人哪個會不怒，甚至?xí)f出一些傷了王承柔卻不自知的話，但張憲空沒有。李肅更不爽了，他本來是激對方說過頭話的，但現(xiàn)在倒成全了他，襯托的他更愛王承柔似的。

    李肅難得失策，他馬上換了方向，他道：“任炳秋是你師兄吧。”

    張憲空臉色一變：“怎么？他怎么了？”

    李肅：“他那個不枯門沒了，被朝廷剿了，你猜他的結(jié)局是什么，我是在哪抓到他的？”

    張憲空向前一步：“我?guī)熜值降自趺戳耍俊?/br>
    李肅不答反道：“你師兄與師父都是被你害的，周大章被迫交出自己的大弟子，若是以后他知道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他另一個弟子的話，你說他會放過你嗎？”

    張憲空額上的青筋崩起，他雙手朝李肅的衣領(lǐng)抓去，嘴里吼道：“有什么你沖著我來，你把他們怎么了？！”

    就在張憲空剛要碰到李肅的時候，一道嬌聲在獄中響起：“夫君。”

    張憲空向聲源望去，他看到了王承柔，她站在那里，身披大氅，顯得比往常嬌小了一些，她手上還拿著另一件裘皮氅衣，對著他笑。

    張憲空這才反應(yīng)過來，她不是剛來的，她已在此站了一會兒，這是看到他被李肅所激快要控制不住情緒，才現(xiàn)身出來制止他的。

    而她的方式是，笑著站在那里，不急不躁地喚他夫君。

    張憲空的怒火一下子就消了下去，他還不了解情況，不能聽李肅說什么就是什么，再者就算李肅說的是真的，他對著李肅狂怒也沒有用，還有可能罪上加罪。

    王承柔朝他走過來，站在木欄桿外，她道：“你怎么還不出來，皇上手諭都下了，這里又臟又冷的，不要站在這里與李大人聊天了，有什么話出來再說?！?/br>
    原來如此，李肅是來宣讀皇上放他歸家的手諭的。

    從王承柔的那聲“夫君”開始，李肅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眼波隨著她的走動而動。但王承柔嘴上說著李大人 ，卻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

    李肅盯得很緊，看得很清楚，其實他一直在等，等王承柔看向他，但她沒有。

    她現(xiàn)在的樣子是李肅沒見過的，不是前世，她在追逐他時明亮的像星星般的目光，也不是固國公府里看他時崇拜的目光，而是溫柔包容，能帶給人無限力量的目光。

    王承柔，她從不曾以這樣的目光看過他，但現(xiàn)在李肅見了，他想她也這樣看他，這樣對他笑，這種目光比崇拜景仰更能令人心動。

    王承柔扭頭對身后的司獄道：“大人，可以打開門了吧?！?/br>
    司獄：“哦哦，可以?！?/br>
    司獄大人反應(yīng)有些慢，王承柔完全能理解，這位大人剛才與自己一同進到這里來，聽到了李肅那番要欺別□□的，毫無廉恥的言語。

    王承柔當(dāng)時就頓了步，司獄大人也是。他們一前一后的站著，看的都是自己的前方。王承柔還好點，她覺得是李肅言語冒犯別人有前，這并不是她的錯，雖也覺難堪，但她能克服。

    可打眼瞧去，那位司獄大人就做不到王承柔的淡定了。對方頭一低，肩膀都有些塌縮，耳朵好像也紅了?，F(xiàn)在看著好一些了，但還是一副不在狀態(tài)的樣子。

    司獄大人把門打開，然后閃到了一邊。心里暗想，他就不該親自帶這位夫人進來，不該聽到那些不該聽的。

    都說小公爺溫雅和善，但自打老丞相一去，變?yōu)殚w臣的李大人，哪有一點溫雅和善在身上，不僅沒有，聽聞到的都是他行事狠決霸道攬權(quán)的傳聞，前幾日肅清江湖門派的行動中，就是這位大人主理的，手段可謂了得。

    如今自己聽到了他的私事，不會被他找麻煩吧。

    張憲空對司獄大人一點頭：“麻煩了?！?/br>
    司獄大人：“不麻煩，都督慢走?！?/br>
    “哪里還有什么都督，張憲空聽旨?！崩蠲C拿出另一道手諭，宣讀起來。

    所有人都跪了下來，李肅念道：“罪人張憲空，與毒門之人來往過密 ，系師兄弟、師徒關(guān)系，今宮中有人行用毒之計，查源溯源，皆與不枯門脫不了干系，貶張憲空為庶人，著刑部嚴查待辦。罪人張憲空在此期間不得出府?！?/br>
    張憲空：“罪人領(lǐng)旨，吾皇萬歲萬萬歲。”

    這話剛一說完，張憲空快速站了起來，然后回身就把王承柔提了起來，嘴上道：“地上濕冷，快起來?！?/br>
    王承柔此時臉上的笑容燦爛了很多，哪怕重生了一次，王承柔本質(zhì)上還是那個簡單的她，不用耍心眼的時候，她臉上是藏不住事的。

    剛見李肅有旨宣，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聽到后面一顆心放下來了，只要趙涌彥留下張憲空的命，這事就算是過去了。

    她反手握住張憲空：“把這個穿上，我們回家?！?/br>
    張憲空正要拿過裘毛氅，王承柔卻要親自給他披上，張憲空略低了頭，方便王承柔給他披上。

    司獄大人算是看出來了，這兩位十分恩愛，像他看了只有羨慕，但一旁的李大人肯定不是這么想的，他臉色陰沉地嚇人。

    張憲空拉著王承柔的手，兩個人一起朝外走去。李肅把手中的諭旨攥得發(fā)皺，那可是諭旨啊，司獄大人的頭垂的更低，假裝什么都看不到。

    李肅是全程望著王承柔與張憲空走出去的，因為這種情況，無論他做什么都不能再挽回顏面。而什么都不做，是他留給自己的最后的尊嚴。

    否則呢，當(dāng)著司獄的面追上去，再與他們糾纏，不讓他們離去還是放狠話，無論是哪一種，相信王承柔與張憲空的表現(xiàn)，最終出丑的只有他。

    表面看是張憲空輸了，他被罷了官，收獲了一副戴罪之身，但李肅的感覺，這一局是他敗得徹底。

    他錯估了張憲空，以為他會在被激到男人尊嚴的時候，會顧及不到王承柔的感受。他也錯估了王承柔，以為她的愛狡猾又虛偽，不曾想那個男人到了如今這般不堪的境地，她卻還是那么溫柔纏綿地對他。

    無論他聽到多少關(guān)于二人夫妻生活的匯報，也不及親眼見到二人相處模樣的震撼，震撼到李肅連憤怒都失去了力氣，他像一尊雕塑，連邁出天牢的欲，。望都沒有了。

    有那么一段時間里，李肅失去了動力。

    當(dāng)然這對他來說也只是暫時的，不知過了多久，李肅終于緩過勁來，他的目光重新堅毅起來。王承柔之所以還能與這樣的張憲空互相扶持，是因為張憲空還不夠慘，跌的還不夠狠。

    一個個能懲罰到他們的念頭從李肅腦中過了一遍，只有這樣才能解他一時的心頭之恨。

    李大人終于甩袖離去，司獄大人在這大冷的天竟被急出了滿頭汗，他擦了擦汗，對獄卒說：“收拾一下，把門關(guān)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