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因為昨天別部門同事的指責(zé)，薛槿荷加班才作完。

    明明經(jīng)過一夜休息，早晨到公司工作，緊接著下班時間再度來臨，現(xiàn)在，她仍感覺眼睛無法正向看遠(yuǎn)景，肩頸十分僵硬，雙手指頭也殘留疼痛記憶。彷彿怎么休息都不能回到良好狀態(tài)。

    薛槿荷杵靠柜緣，抬臂拿起濾掛咖啡包，轉(zhuǎn)眼間為自己準(zhǔn)備好熱咖啡。看熱煙在杯上騰騰飛起，她手微蓋，熱氣全噴進(jìn)她手掌底下。

    「怎么覺得你的手在抖?！钩劣成旱穆曇絷J進(jìn)茶水間。

    「我還沒拿杯子?！拐f完，薛槿荷握住杯耳，因為燙，另一隻手也微撐杯底，「這樣才真的像在抖?！?/br>
    「我不是這個意思?！钩劣成簝A身拿咖啡包，回過臉，眉呈倒八：「因為那可惡的女人！你可是加班到深夜耶。我光想想都覺得快死了?！?/br>
    「幸好，我沒事，而且還好好的?！?/br>
    「所以我才在問：你沒事吧？」

    薛槿荷思緒頓上一秒，恍然過來：「有沒有事跟手抖不抖──基本上，毫不相關(guān)。應(yīng)該不相關(guān)？想知道情況，那你直接問我有沒有事就好啊?！?/br>
    「怎么樣？我就是想試試上司講話繞圈是什么感覺啊，看是不是真的怕聽的人不舒服啊，不可以?。俊钩劣成貉b起不可一世。

    薛槿荷低下臉吹吹熱騰咖啡。

    沉映珊在茶水間里撕開包裝并注水，還繼續(xù)動作，「結(jié)果，你昨天趕完資料，拿到那討債的桌上了？」

    「討債？」

    「昨天下午來找你大吼大叫的『樓上部門?！?/br>
    同部門女同事杜盈青叫那女人，樓上部門對她大吼大叫的男同事，叫作討債的。真是一堆代稱。

    沉映珊滿臉質(zhì)問。

    「昨天離開公司前拿到樓上了?！寡﹂群蓱?yīng)。

    「這下討債的吃癟了啊，想怪也怪不到你頭上。好?。　钩劣成憾似馃釥C杯子，跟她前后邁出茶水間，往自己座位去。路上，她們?nèi)孕×??！干纤竟挥悬c(diǎn)奇怪。」

    「哪里奇怪？」她問。

    「繞圈說話一點(diǎn)也沒意思?！?/br>
    「可能你比較喜歡快刀斬亂麻?！?/br>
    「如果是這樣，他繞圈說話又是基于什么目的?。俊?/br>
    「希望跟同事之間建立信賴關(guān)係？」

    「信賴？還信賴，沒聽到頭暈就──」

    沉映珊還有話要說，這時候她們剛抵達(dá)自己座位，將熱咖啡放到桌面，空間里卻闖進(jìn)氣怒責(zé)問。

    「是你，跑到我主管那邊胡說?！?/br>
    空氣短暫凝結(jié)。

    薛槿荷反射性循聲前先瞄望一眼沉映珊。沉映珊揚(yáng)了眉瞠眼。見沉映珊正面盯住前方，薛槿荷立刻扳身朝外瞥。這名來人昨天下午也找來并大吼過她，甚至剛被沉映珊代稱討債的。她根本不清楚又發(fā)生什么事。

    「你是說──」

    「資料作好就這么了不起？」來人一臉恥辱。

    「資料我已經(jīng)總結(jié)好──」

    「對，所以總結(jié)好就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就可以去中傷別人！」

    薛槿荷聽不懂，完全被誤解了，「我沒有中傷誰。」

    「沒有中傷，就只是把錯怪到別人身上！」來人氣血翻騰，怒斥：「然后把自己的錯推得一乾二凈！」

    默然幾秒，薛槿荷終于能聽出對方是什么意思：「你說的是我？」

    「明明接到我拜託的電話，還推拖說沒有；在電話里親口答應(yīng)我，卻讓我白等你一個小時，結(jié)果親自下來還是得不到資料；最后說會趕好拿上來，可是背地里又把責(zé)任怪到我身上?！?/br>
    被指責(zé)那么多，她真的很想一鼓作氣。但她抑了抑情緒，努力平心以待：「可以稍微冷靜一點(diǎn)嗎？」

    「如果你的主管在你早晨上班就把你召進(jìn)來臭罵，你能夠冷靜嗎？」

    「我的上司……」至少以與部屬維持信賴感為目標(biāo)，所以不致……

    因為對方不冷靜，部門內(nèi)幾乎所有人都留意到這場戰(zhàn)火。

    「還是你主管完全是非不分，只會袒護(hù)做錯事的部下？」

    「不是你說的那樣。」

    「所以連累其他部的人也無所謂。這就是包庇，是縱容！」

    來人的口不擇言只能停在這里，也只能到這里。薛槿荷已經(jīng)無法不回嘴?！改阏f完沒有？」

    「我還沒說完?！?/br>
    「請你講話好聽一點(diǎn)。」

    「你要是氣到抓狂，你講話能好聽嗎？」

    「看不出來我現(xiàn)在很生氣？也許昨天我忍著沒有告訴你──我并沒有接到你打來的電話，就算有人在電話里答應(yīng)你，為什么你不再多確認(rèn)一次，或稍微作一下追蹤？有疏失的不只是我，你不也一樣？」

    來人陡然面紅耳赤，臉上無光，跺著步離開了。

    薛槿荷深深呼氣，不禁重坐辦公椅，不經(jīng)意晃搖旋轉(zhuǎn)的時候，能感覺周遭目光變得極不尋常。那不像是看平時的她──單純身為同事的她。

    腦袋瞬間埋趴桌面，她用兩手臂半掩半枕，揪起的眼眉所顯現(xiàn)的全是頹喪。

    好后悔自己一時衝動。

    好后悔啊……

    「你沒事吧？」

    沉映珊的聲調(diào)里飽含關(guān)心。比起在茶水間繞圈問她手抖不抖，這次問得非常俐落。但薛槿荷已經(jīng)頹喪到說不出話。

    「你講話直接我超贊同！本來接到電話又不告訴你，就是那女人的錯，她沒主動承擔(dān)責(zé)任害你被誤會，你本來就應(yīng)該大聲澄清?！?/br>
    沉映珊的鼓勵她聽了，可是仍擺脫不掉由心底竄起的無病呻吟：「問題是，我不應(yīng)該咆哮?！?/br>
    「你講話已經(jīng)算客氣。怎樣？本性終于破繭而出，是什么滋味?。俊钩劣成盒?，完全無懼于她求救般投去的瞥視。

    「沒什么特別的滋味……」

    沉映珊大概是得到她釋懷的神情覺得已經(jīng)無傷大雅，所以歡愉決定：「晚上我們找間餐廳好好吃一頓！」

    楊嘉凡從辦公室玻璃隔窗，看見杜盈青離開薛槿荷辦公桌并回到自己座位。薛槿荷坐著，倏地抬起臉，謹(jǐn)慎看一眼周遭投來的目光后，再度支起兩肘，撐住腦袋垂嘆。

    「怎么會……」他不禁喃語。

    他辦公室門沒有關(guān)，能清楚聽見外頭傳進(jìn)來的談?wù)摗?/br>
    而且大部分都跟她有關(guān)。

    「她是那種人嗎？會大聲講話的人？尤其還起爭執(zhí)耶?！褂腥苏f。

    「我怎么知道，之前我一直以為她不會生氣。」

    另幾個人從他辦公室門外經(jīng)過，話中討論的依舊是薛槿荷。

    「我之前常常請她幫我搜集資料欸?！?/br>
    「咦？她不會拒絕你或者跟你起爭執(zhí)嗎？」

    「沒有過。但是我之后大概也沒膽讓她幫我，以免被咬到?！?/br>
    不好聽的話逐漸蔓延整個部門。他關(guān)不住耳朵，也不能請大家將耳朵遮住。楊嘉凡往外望，視線里，只能看到薛槿荷勉力挪開手準(zhǔn)備工作。那抹身影，充滿難受。

    他當(dāng)然還不夠清楚她是怎樣的人，但也絕對不認(rèn)為她講出事實是錯誤的。

    楊嘉凡拿起話筒按下分機(jī)號碼。

    幾秒后，薛槿荷接起并抬頭望向他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