惦記的許多事 01
1. 薛槿荷思緒停頓,全心專注工作的舉措也倏然暫停。轉(zhuǎn)頭一看,就看見同部門的女同事杜盈青,不知道什么時候走過來,在她辦公桌旁止步。 她剛要問怎么了,對方已經(jīng)傾下臉。 杜盈青聲音不大:「我今天下班以后要跟我男朋友約會??墒墙裉煜掳嗲氨仨氁幚硗甑墓ぷ鲗嵲谔嗵??!苟庞酀M臉嚴肅,既不拜託,也不可憐,反而有點迫人。 薛槿荷聽懂,卻不想表出明瞭。 她瞧一眼時間,薛槿荷陳述事實:「距離下班還有三個小時半?!挂馑际菚r間很充足?!赴巡患钡南确诺街螅钡南忍幚??!?/br> 杜盈青仍直視她,嚴肅面容悄悄添上一抹笑:「我聽說你剛處理完緊急工作,現(xiàn)在非常悠間、無聊?!?/br> 對杜盈青的意在言外,薛槿荷只能默然,頭要點不點。兩秒后,她實在不得已:「如果是幫忙你的話還──」 「那麻煩你了?!苟庞嘈v如花,將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文件夾擱到薛槿荷桌面,完全不聽她說話。 杜盈青輕松愉悅,哼著歌走了。 薛槿荷怔看桌面文件,不知道該說什么。她原本是要對杜盈青說,如果一個人忙不過來,她可以作為輔助人力,兩個人一起努力。 顯然杜盈青并不是那個意思。 薛槿荷盯看堆疊起來的雜亂桌面,有一瞬間好想對杜盈青大喊出口:你不仁我不義! 站起身,薛槿荷兩手抓舉資料夾,一副要狠丟回杜盈青辦公桌的氣勢。但手才半抬,她用力閉抿嘴,眼卻不經(jīng)意瞟見辦公室玻璃隔窗中的上司。上司似乎處理公事到一半,只是微抬眼往外頭望,就撞上她頭頂冒煙。 這名新上司上任不久,薛槿荷和對方不太熟,甚至連一句話都沒說過。所以四目突然相對的情況下,她更用力閉嘴,隱隱別開視線裝沒看見,不動聲色放下資料夾,然后重新坐下,呼口氣。 到最后她還是只能在下班前完成杜盈青丟給她的緊急工作。 她嘆口氣,好沮喪?!肝乙灰踩ソ荒信笥阉懔??這樣我應該可以跟『誰』一樣,正大光明以『正事』回絕幫忙。」 「好啊,你早就該交男朋友了?!古赃吅鋈幻俺雎曇?。 那聲音讓薛槿荷嚇一跳,她差點從椅子上跳著挪著摔下來?!肝沂请S便說說。不是真的,更不希望只是因為想回絕杜盈青才交男朋友來逃避。這我還懂?!寡﹂群蓾M副正直,眼神十分認真。那名杵趴她桌緣的熟稔女同事沉映珊揚揚眉,好像在問她是認真的嗎?「我是說真的。」 「真的想交男朋友啊?!?/br> 「真的隨便說說?!?/br> 「真的想交個隨便的男朋友啊。」 「交男朋友真的只是隨便說說。」薛槿荷再度鄭重聲明?!赣绕淠阏f的『想交隨便的男朋友』又是什么???」 沉映珊一臉當然,聳聳肩、攤手:「要是你想交個很隨便的男人來當男朋友,我應該會把你敲醒。」兩手在空氣中握出棒槌,彷彿真的敲下去。 「不要鬧了?!寡﹂群捎悬c無奈,覺得再聽沉映珊「敲」完,她應該會雙目無力頭昏眼花,「我要在下班前處理完這些?!闺p手覆上資料夾,她立刻cao作滑鼠,打開新視窗。 「你就不要那么不要命了?!?/br> 「我命好好的?!?/br> 「我是說你想在今天下班前處理完這些,根本不可能。」 「努力就會有成果?!?/br> 「這是三天的量吧!」沉映珊驚嘆。 薛槿荷仍死盯電腦螢幕,打算來個「一不做,二不休」。 沉映珊還杵在她桌旁數(shù)數(shù),拿放資料發(fā)出細小音量,最后咂起舌滿聲離譜:「那女人!根本偷懶啊,連做都沒做就全部推給你?!?/br> 薛槿荷雙手擺鍵盤上,迅速輸入表頭,注意力全放在完成資料,沒能仔細聽沉映珊說話。 「喂!」沉映珊不停叫。「你中邪啦?」沉映珊又喊:「你太拼,都瘋啦?」 她也覺得自己是瘋了。 薛槿荷閉上嘴正想著要不要回話,沉映珊已經(jīng)重重拍她肩膀,拍一次不夠,竟然連拍三次,好像拍上癮。薛槿荷如機械般回過頭,瞧見沉映珊滿臉焦急。 「你不會真的中邪了吧?」 不愧是關(guān)心她生死存亡的至交沉映珊。 空間登時靜謐,半晌,薛槿荷認真回:「死不了?!?/br> 沉映珊那張心急的臉頓成愕然,好像理解她說什么:就算因為非自身工作而筋疲力盡,儘管筋疲力盡也因為必須努力而致使中邪,就算中邪再多,沒完成工作前她也死不了。 沉映珊甩甩頭,表情狠絕:「你把那女人的打混狀況報告給上司啊,讓上司裁決!」 那一臉的正義…… 薛槿荷閉上嘴,不停發(fā)出思考應聲。 「還想什么想!立刻!去告訴上司!」沉映珊氣勢強勁,非要跟杜盈青一較高下,拼個你死我活最好。 「我想一下……」 「還怕那女人???你資歷比她深欸!」 「不是我怕她?!?/br> 薛槿荷的為難幾乎刻在臉上。而且她知道,平時沉映珊見她這模樣可能會關(guān)心問她「不然呢」,但這刻,至交顯然更想替她打抱不平,目前還很盛怒。 「我給你鼓勵!去!」沉映珊說著竟按住她辦公椅背,一瞬間就把她推滑入通道。她根本還沒想好,辦公椅已經(jīng)進入上司辦公室──幸好還沒真的進去,但也只差毫米。 薛槿荷驚怔睜眼,坐在辦公椅上四肢僵硬,眼一抬就能看見敞開著門,辦公室中的新上司。 「沉映珊──」薛槿荷簡直要大叫號哭。 沉映珊卻完全感覺不到做了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氣嚷:「把那女人告到自動辭職!」說完后,隨即轉(zhuǎn)身,行軍般大邁步走掉。 現(xiàn)在是看她表現(xiàn)? 薛槿荷不禁擰起眉,困擾到極致。猛地回過臉,沉映珊竟已回到自己座位,依然要她奮發(fā)向上去告狀的洶洶眼神。 意思是她不能退縮? 薛槿荷扳正臉迅速思考。不行!她當然要跑,而且是馬上。她開始動作,盡可能悄無聲息從座位起身,趁上司還因為忙于閱讀文件沒有留意到她──忽然間,新任上司執(zhí)筆的手在紙頁上停住,眼離開文字,兩雙眼對上。這刻,空氣迅速凝結(jié)。 她該說什么? 冷汗好像冒出來,沾黏在薛槿荷額上。 「我在,試椅子?!寡﹂群芍荒芮?。 真是個好藉口啊。她想哭。 聽了這句說詞,上司沒露出荒唐神情。 「抱歉打擾到你?!寡﹂群捎仓^皮,在與新任上司的對視中,從椅上起身繞到椅背,就要推轉(zhuǎn)回自己辦公桌。但沒推成。那名她從沒對話過的新上司,居然開口了。 「你是薛槿荷?」 薛槿荷不禁縮下腦袋,完全表現(xiàn)出在工作中打混,被上司捉包那種可恥與可恨。她背脊僵硬,微瞄另一方。沉映珊依舊往這方打探鼓勵,可是似乎對她這刻的表情感到困惑,于是張眼張嘴,擺手無聲問她怎么了。薛槿荷就算想回答,也無法回答啊。 深深吸口氣,她若無其事轉(zhuǎn)身回去,看向等她回答的上司。 「是的,我是?!?/br> 「部門所有人我都見過?!?/br> 他應話簡單,但總給她一種話有后續(xù)的感覺。 她暗暗清喉嚨,稍稍撫整衣衫:「您還沒有『真正』見過我。我是,在部門內(nèi)主要是,搜集資料和整理的……」 新上司用初識,努力熟記她每個字句的神情看她:「上星期聚餐的時候為什么沒有見到你?」 「上星期,我有事。」 「聚餐為什么沒有定一個大家都在的時間?」 對他的問題,薛槿荷有點反應不過來。他是希望她回答他,因為被排擠了之類的?她還在想。不經(jīng)意瞥見對方,新上司凝來的神情里卻多了思索與理解,甚至禁不住笑。 「我不是那個意思?!顾Z調(diào)里滿是害她困擾。 那是什么意思?她又想問了。 「我是說,讓每個人都有同樣的機會參加聚餐,不是比較好?」 她反應過來,不自覺了悟低啊:「我是臨時有事,所以趕不上已經(jīng)預定好的聚餐?!乖捳f到這里,她覺得自己語氣太悠間,不似跟上司說話。薛槿荷停住聲哭喪臉,深刻進行反省。并且,要趕快走開。 「站住?!股纤緞x那喊。 薛槿荷頓住步,雙手僵硬。幾秒鐘前太沮喪,竟無意識推椅子回去,完全罔顧上司。所以才發(fā)覺的這刻,她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畢竟跟新上司的初識這么悲慘。殘忍破敗的第一印象啊。她又想哭。 「請你幫我拿枝筆?!顾曊{(diào)頗為冷靜。 「拿筆?」薛槿荷遲疑一陣,有點戒慎恐懼,緩慢回過身看新任上司,「筆……幫您拿筆嗎?」重新向他確認,他卻沒有答?!腹P需要去總務室拿,要我去幫您拿嗎?蓋我的章,申請──」 「不需要了。」 她表情一僵。心里都在問:為什么又不需要了? 「我只是想知道你會不會愿意替我去拿筆。」新任上司開始整理桌面文件,忙碌幾分鐘后才抬頭對視她。薛槿荷不確定他在看到她當下,是不是有點訝異她居然還沒走?!笡]事了?!?/br> 「沒事了?」 現(xiàn)在是? 薛槿荷小心翼翼面對辦公室里這位朝令夕改性情古怪的新任上司,她雙手甚至緊緊捏著自己的辦公椅背,冀望下一秒就能回歸原位。然后,對方點頭了,還準許了。 「嗯?!顾麘?。 「那我,我不打擾您?!构е敭惓#﹂群啥Y貌道別,提吊著涔涔冷汗。直到她將辦公椅推出去,輕輕關(guān)上他辦公室門。轉(zhuǎn)身,用力吐出氣,她僵硬的肩膀終于放松下來?!赶麓危麓?,要更禮貌一點──能不能多少挽回好印象啊?」 還在想可以就好了。 彎身將辦公椅推回原位,她滿身沮喪。 楊嘉凡望向辦公室玻璃隔窗外。那名叫薛槿荷的女職員推椅子回去的背影,都是頹喪。他溢出無奈嘆息。神思飄盪幾秒后,他低下臉繼續(xù)工作,卻倏然想到某件忘記的事情。 拉開辦公桌左手邊抽屜,里頭有張空白表格。 「忘記給她填?!?/br> 現(xiàn)在只剩薛槿荷還沒寫。 抬起臉,他望向隔窗外已經(jīng)回到工作狀態(tài)的薛槿荷。而這個時候,有一名喚作沉映珊的女職員走過去跟薛槿荷搭話,兩個人頭靠頭一個問一個不答。他拉回視線,闔上抽屜,將表格重新隱進深處,然后閱讀資料忙碌起來。 「之后,再給她填。」 最后,他低聲,回應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