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在納悶?zāi)阍趺磿蝗粊碚椅遥瓉硎且驗檫@樣。」

    本來準(zhǔn)備下班的mama脫下身上的大衣，隨意掛在沙發(fā)椅背上，隨后她雙手環(huán)抱著胸口，安靜地站在一旁思索著。我沒有打斷她，也沒讓自己白白站在一旁，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

    或許是因為我們心里都有共識，現(xiàn)在的我們需要時間面對面談?wù)劇?/br>
    但除了剛剛那句話，mama沒有再針對我的話表達(dá)意見。

    幾分鐘過去，mama才開始有了動作。她走到我面前拿起茶幾上的水壺倒了兩杯水，一杯放到我面前，但在倒第二杯時，水注入到一半時她就停下了動作。

    「我知道有那個女人，但不知道他們有一個小孩。是在聽你提起后，我才知道自己也被蒙在鼓里?！顾谡f這句話時沒有太多的情緒，只是很平靜地告知我結(jié)論。

    就跟我剛剛告訴她我的決定一樣，她始終面不改色。

    「你會在乎嗎？」

    不可否認(rèn)我對她毫不知情這件事感到意外，但我會這么問并不是想嘲諷她，而是我真的感到好奇，無論是以前知情還是現(xiàn)在知情，這些對她會有什么影響和改變嗎？

    「如果在那個時候知道的話或許會，但到了現(xiàn)在，除了感到荒謬，倒也沒那么無法接受?！?/br>
    在聽到她的親口道出那兩個字作為她的感受，我感到心里有一絲無奈涌上。

    「這也是我在知道所有的真相后的感覺?！刮逸p吐了一口氣，沒有想去追究往事，我繞回最剛開始的話題。「那關(guān)于那件事，你的答案是？」

    她把水壺放回了桌上，即使動作再輕，還是無可避免地發(fā)出了些微的碰撞聲。

    「除了對你說『我知道了』，你還想聽到什么回答？」她幽深的目光直直落進我眼底，語氣平常地說著：「從以前到現(xiàn)在，你什么決定都是自己做的，包含現(xiàn)在。與其說是徵求我的同意，倒不如說你只是告知我你的決定，而我只需要接受你的決定?！?/br>
    「因為除了小時候，后來的你們再也沒有給我讓你們替我做決定的機會?！挂姷剿樕狭髀冻鰪?fù)雜的情緒，我馬上補充說明?！肝疫@不是要和你翻舊帳，我沒有那個意思。」

    mama沉默了須臾，忽而問：「你對我們應(yīng)該有很多埋怨吧？」

    當(dāng)她的這句話落入耳的瞬間，我感到呼吸一窒，幾秒過去后，我輕輕地說：「我曾經(jīng)因為你們給我的一切幸福過，當(dāng)我知道一切都是假象時也受傷過。但是說真的，我對你們沒有埋怨，我也沒資格去埋怨你們。」

    她抿住了雙唇，神色若有所思。

    「但我想知道你為什么愿意為了他這么做？那個男孩對你來說不是傷口嗎？你不恨你爸爸隱瞞了他的存在嗎？」

    「他對我來說是傷口。」

    我回答得毫不猶豫，她的表情瞬間浮現(xiàn)了錯愕。

    「但我仔細(xì)想過，我和他的立場沒有什么不同。對他來說，我的存在或許也是他的傷口。就算是這樣，他也是你們之中唯一先對我誠實的人?！?/br>
    我反覆摩娑自己的手指，垂下眼瞼，「我知道不管爸爸有沒有隱瞞我，我都會因此而受傷。傷也痛過了，總不能再繼續(xù)放任不管。上一代對我們造成的傷痛，沒有必要繼續(xù)讓它繼續(xù)下去。」

    沉默瀰漫了整個空間，靜得連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隨后，有人開了門。

    「如果這世界上只剩下我可以救他了，我怎么能對他見死不救？」我的視線落在開門而入的男人，「所以幫幫我們吧，因為我需要你們的同意。mama……還有叔叔?！?/br>
    我曾經(jīng)以為我只能靠自己解決問題，我倔強地告訴自己無論如何我都不能依靠他們。就算傷害自己，我也在所不惜。

    但是到頭來，我還是需要他們的幫忙。

    因為在這世界上，他們不僅僅是別人，是在法律規(guī)范里與我關(guān)係最親的人。

    我需要他們的同意，才能救我在世上唯一的手足。

    ／／

    當(dāng)我察覺到的時候，原子筆的筆水已經(jīng)在稿紙上渲染開來。我連忙移開筆，筆尖不小心劃到我的虎口，手上多了一條明顯的筆水痕跡。我蓋回筆蓋，低頭看著那個黑點以外一片空白的白紙。

    思考了兩個小時，我卻連第一個字都不知道該怎么下筆。

    忽地，擱置在桌上的手機響起了震動，看到是葉苡箏來電，我接起電話后，葉苡箏劈頭就冒出一句：「你傳那條訊息是什么意思?。渴裁催z書怎么寫？」

    「字面上的意思?！?/br>
    「不是啊……凈俞你怎么了？有什么不開心可以跟我說?。　谷~苡箏緊張地說，一句說完馬上又接下一句，絲毫沒有給我插嘴的機會。「是因為我太久沒約你你覺得寂寞了嗎？你早說啊，我們現(xiàn)在就出來透透氣，我看你一定是悶壞了。」

    葉苡箏說完后還戲劇化地嘆了一大口氣，自顧自地說著：「要不是因為我要準(zhǔn)備十二月的檢定考試跟申請下學(xué)期交換學(xué)生，我也不會搞得這么忙，忙到連跟你見面的時間都沒有?！?/br>
    好不容易讓我等到她停下來換氣，我馬上找到機會說：「你到底要不要給我機會說話？還有，是只有沒空跟我見面吧？我前兩天好像才看到你instagram的貼文說自己去跟什么同好會的人聚餐?！?/br>
    電話那頭的葉苡箏沉默了一下，出聲前還被自己的口水嗆到?！负茫覀儾惶徇@?！顾R上轉(zhuǎn)移了話題，「所以你到底怎么了？」

    「……我只是想問你之前通識作業(yè)是怎么寫的，結(jié)果你還可以有這樣的誤解，跟阿姨半斤八兩?！?/br>
    葉苡箏沉默了幾秒，在我毫無準(zhǔn)備下電話那頭突然傳來一陣笑聲，嚇得我拿著手機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我都忘了我去年有修那堂課了，我媽那時候還給我搞那一齣?！谷~苡箏笑到發(fā)出怪異的聲音，吸了吸鼻子繼續(xù)說：「我一時忘了上次你有跟說這學(xué)期修到那堂課，看來我最近的記憶力都拿去塞文法和單字了?！?/br>
    想到剛剛?cè)~苡箏的反應(yīng)，我忍不住笑了，「但你記不記得，我那時候看到你的遺書也嚇了一跳，那時候差點以為你發(fā)生什么事了，結(jié)果你剛剛的反應(yīng)跟我當(dāng)初一樣?！?/br>
    「欸，這可不能怪我！我昨天都沒什么睡，好不容易早上睡著，醒來在半夢半醒間看到你傳那封訊息，是誰都會嚇到好嗎？哪還有時間多想，害我現(xiàn)在整個人都清醒了。」葉苡箏沒好氣地說。

    「所以你當(dāng)初寫了怎樣的內(nèi)容？」

    「我當(dāng)初寫了兩個版本，一個是交給老師的版本，內(nèi)容大致上就是我現(xiàn)在想做沒做的事、我的遺憾、如果我離開以后希望留下來的人不要悲傷太久之類的，然后第二個版本是我想對我家人和身邊的人說的話?！谷~苡箏頓了一下，稍微壓低了聲音，「我媽當(dāng)初看到第一個版本就能鬧成這樣了，如果她當(dāng)初看到第二個版本肯定沒完沒了，還好那個版本我當(dāng)初沒有打成電子檔，不然后果不堪設(shè)想?！?/br>
    「那那兩個版本你后來怎么處理？」

    「藏到上了鎖的抽屜里?！谷~苡箏嘿嘿一笑，隨即又問道：「聽我分享完后你有頭緒了吧？知道要怎么寫了嗎？」

    「稍微有個方向了?！刮页烈髁藥酌耄钢澳阋?guī)湍阍谶z書上面簽名的時候，我那時候有看到一句話是你寫希望這封遺書不要有被你愛的人看見的機會。那時候我心里浮現(xiàn)了一個疑惑──如果是我真的怎么樣了，我這封遺書又能給誰看呢？」

    「嗯……」葉苡箏沉思了幾秒，「那換個方式想好了，當(dāng)你離開這個世界后，你會希望你所留下的這封你最后留下的信息是可以被誰看見，你又想給誰看見的？」

    我希望被誰看見，又想給誰看見。

    當(dāng)我自問起的同時，我腦海中馬上浮現(xiàn)出一張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