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苡箏在正前方不遠處朝我招手，我下意識地看向右側(cè)，正好瞥見那兩人的視線落在這里，在對上眼的下一秒，我立刻移開了視線。

    我佯裝無事地對著葉苡箏揮手，接著我放下舉起的手，邁開了步伐朝她走近。我下了樓層外的小臺階，剛走到葉苡箏面前，她馬上遞給我一個打上蝴蝶結(jié)的透明包裝袋。透明袋上有一些花樣，連封口的地方都是折成整齊的扇形。

    我忍不住驚呼：「這是以正做的？看起來好像外面賣的?！?/br>
    「他做的，我包裝的?！谷~苡箏得意地挑了挑眉，似乎很滿意自己的手藝。

    我笑了笑，配合地說：「我知道你們姊弟手都很巧?！?/br>
    此時我才看見袋口貼著我的名字，我后知后覺地想起剛剛?cè)~苡箏在電話里的話。

    「不過我沒想到以正還記得我?！?/br>
    「我有跟他提過你也唸柳湖。」葉苡箏揚起唇，認真地注視著我，「畢竟如果不是因為他，我可能也沒機會認識真正的方凈俞。畢竟我當(dāng)初……有將近一年的時間都對你抱有偏見，沒有好好的去認識你這個人?！?/br>
    我愣怔了一下，忽然想起青春期的某段往事。

    「我沒有把那時候的事放在心上，而且你也沒有對我做什么?！?/br>
    葉苡箏忽然不敢直視我雙眼，開始列舉起以前她做過的事情。「有啊，每次改考卷我看到你的一定都直接忽略，寧愿拿班上臭男生的也不拿你的、打羽毛球丟到你或是撞到你道歉口氣都很心不甘情不愿，還有、還有，每次排隊打飯的時候你排我后面我都直接把夾子放回菜桶里，根本是不想直接把餐具拿給你……實在是多不勝數(shù)?！?/br>
    聽到她用愧疚的口氣盤算起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原來你以前對我這么壞啊？雖然我是有猜到你因為謝姿雨的關(guān)係不喜歡我，但我還真沒注意到你還做過這些事?！刮夜室馓岣吡寺曇?。

    「小時候不懂事，你別放在心上?！谷~苡箏伸手按了按我的肩膀想對我賠罪，她癟了癟嘴，「你以前人緣就很好，班上男生也有好幾個偷偷暗戀你，也有好幾個女生忌妒你。謝姿雨那時候跟我說你從國小就愛跟男生搞曖昧，說什么她前男友就是因為你跟她分手的?！?/br>
    「小時候哪來那么多感情糾紛，我根本不知道她前男友是誰。」我無奈地說，覺得這些事情現(xiàn)在聽來荒唐又好笑。

    「對不起啦?！谷~苡箏撒嬌似地跟我道歉?！赶麓谓幸哉嘧鳇c餅乾給你。」

    「那又沒什么好道歉的，我根本沒感覺?！刮覜]好氣地推了下她的額頭，她笑著揉了揉自己的額頭。

    「但我應(yīng)該早點跟你道歉的，只是當(dāng)時年紀(jì)小以為事情過去就算了，反正我們后來也成為朋友了。我知道我這種僥倖的想法很不應(yīng)該，我本來就不該隨便聽一個人的話就去判斷一個人的好壞，但也是因為當(dāng)年的事情讓后來的我變得更謹慎?！?/br>
    瞬間，我的嘴角一僵。

    葉苡箏所做的事情不管是對當(dāng)初的我，還是對現(xiàn)在的我來說都不足以掛齒，但即使事過見遷，她仍然記在心底警惕著自己。

    同時，她的話也讓我想起曾經(jīng)的自己，也曾因為別人的一句話而誤解別人，甚至是傷害到另一個人。

    諷刺的是，所謂的別人是我曾經(jīng)放在心上的人；而我所傷害的人也是對我來說重要的人。

    我垂下眼瞼，歛起勾起的唇瓣?！肝乙矝]資格說你，我也曾經(jīng)犯過一樣的錯。」

    「苡箏?！?/br>
    我們同時往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看，在葉苡箏后方不遠處有幾個女生，葉苡箏對她們比了個ok的手勢，旋即回過頭繼續(xù)說著。

    「但國二那時候你幫我弟的事情，就算是現(xiàn)在我還是很感謝你。」葉苡箏搭上我的肩膀，揚起了微笑?！肝业苓€說之后如果做餅乾，一定要再拿來給你。」

    頓時，我感到喉嚨一澀，我跟著扯起了唇瓣。

    「謝謝你讓我知道，曾經(jīng)我也做過對的事情?！?/br>
    即使那并不能彌補我曾經(jīng)犯過的那些錯誤，但至少能讓我知道，在我人生中無數(shù)次錯誤的選擇里，我曾經(jīng)有做過一次對的決定。

    ／

    在我們前方有負責(zé)拍攝的攝影機及幾個工作人員，在講臺左側(cè)角落還有幾個傳播學(xué)院的學(xué)長姊。而簡佑愷，也在那邊聆聽著臺上的演講。

    「畢業(yè)二十幾年，這次回來覺得母校變得很陌生。學(xué)校多了很多我以前沒看過的設(shè)備和新大樓，但是又還保留了部分我對這個學(xué)校的記憶。一切看來好像變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沒改變?！?/br>
    說起往事，高學(xué)姊的臉上也露出懷念的表情。

    「人生也是這樣，舊的回憶會被新的記憶覆蓋，但那些回憶并不會完全被取代。無論好與壞都會在生命中留下痕跡?！?/br>
    高學(xué)姊微笑地從演講臺走了出來，此刻站在講臺上的她和過往我們在螢?zāi)簧峡匆姷膶I(yè)形象有些不同，反而多了一些輕松的氛圍。

    「因為這里是我的母校，在座的同學(xué)也大部分都是我的學(xué)弟妹，所以我今天想用輕松一點的方式和大家說說話，所以大家可以放輕松，第一排的同學(xué)感覺有點緊張呢?！?/br>
    高學(xué)姊的視線落在正前方，也是在我前一排的地方。當(dāng)她的目光掃到后面時，我們的目光交疊，她的視線在我這處多停留了幾秒，我的心跳頓時漏跳了一拍。但很快地，她移開了目光。

    「我很久沒站在幕前或是大眾面前說話，其實現(xiàn)在也有點緊張。明明在幕前的時間遠遠超過我在幕后的時間，但現(xiàn)在的我早已經(jīng)習(xí)慣幕后的生態(tài)，剛剛看到我正前方的攝影機，我還差點衝動走下去，還好忍住了。」

    聽到高學(xué)姊幽默的說話方式，眾人忍不住笑了出來。

    「很多人都問我說為什么要從幕前轉(zhuǎn)為幕后呢？這個問題要追溯到很久以前。我有半輩子，不，應(yīng)該說我的人生從出生就和新聞脫離不了關(guān)係。我的外公是報社的創(chuàng)辦人，我的父母也是接手了他的工作，從小我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長大，從國小開始每個寒暑假，我的假期幾乎都在新聞現(xiàn)場的訪問觀摩中渡過。從小我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長大，對于新聞我早已耳濡目染，也認定了『追求真實』是我一生的目標(biāo)。」

    「三十歲那年，我來到了我人生的事業(yè)高峰，同一年，我和我愛的人組成了一個家庭。我沒有因為進入家庭而停擺我的事業(yè)，在生下小孩后我仍繼續(xù)我的工作。」高學(xué)姊停了下來，又再次舉起麥克風(fēng)?！改銈円欢ê茈y相信，在這以前我人生所走過的路，我所做的每一個選擇，都是在我計畫好的人生道路。無論是求學(xué)時代，還是我后來選擇的工作和伴侶，所有的選擇都是我計畫中的道路?！?/br>
    聽到這里，大家不禁發(fā)出了驚嘆聲，我也詫異地睜大了雙眸。

    「可是這世界上，怎么可能什么事都照著計劃來呢？」高學(xué)姊笑了，我看出她臉上的微笑帶有一絲難辨的惆悵。

    「在第二年我因為意外懷上第二胎后，我的前夫卻提出想和我簽字離婚，所有的一切都不再照著我的計劃，什么都亂了，我開始覺得我的人生開始不對了。就像扣錯了一顆鈕扣，接下了的扣子也跟著扣錯?！?/br>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有了這種念頭，所以上天馬上就報應(yīng)在我的身上。在我本來要去產(chǎn)檢的那天，我從樓梯上摔了下來，我第一眼看到的是放在客廳電視墻的我所拿到的獎牌和獎盃。就是那個瞬間我突然感到茫然了，這些我所計劃好的路，還有我認為開始出錯的路……這三十多年來的人生，真的是我想要的嗎？」

    此刻她明明是在講一段沉重的過去，我能從她說話的語氣中感受到她當(dāng)時的迷茫，但是她在訴說這段往事時，她臉上的表情卻是出乎意料的平靜。

    全場一片寂靜，但是我卻覺得耳邊出現(xiàn)了細微的雜訊聲。

    ──我的人生到底是哪里出錯了？

    ──這個選擇是我做的，但是為什么結(jié)果卻是這樣？

    過往的質(zhì)疑如排山倒海般涌來，幾乎要將我捲入了過去的海嘯里。

    剛剛不覺得演講廳冷，但是此時此刻，我突然覺得渾身發(f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