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梨子，下課后我們?nèi)コ员?，不然汽水豆花！汽水豆花也行！」殷先生雙手合十，用一種楚楚可憐的眼神看著黎念。這畫面乍一看還好，但他們現(xiàn)在可是在剩下五秒的斑馬線上奔跑，殷先生還側(cè)著身體交叉步，畫面滑稽得可以。

    「就答應(yīng)我一次，嗯？」

    殷先生已經(jīng)從家門口一路纏著他到學(xué)校，黎念不曉得為什么有人的臉皮能這么厚，若世界上真有人完全不在乎他人的看法，大概就是殷先生這樣了。自從殷先生回來已經(jīng)過去兩天，一切彷彿和之前相同，黎念卻始終覺得不太對勁。假如上傳對話紀(jì)錄的人不是殷先生，那會是誰呢？

    疑問盤據(jù)在心頭，但他沒有問殷先生。一方面是不想徒增殷先生的困擾，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一面──他不希望殷先生有任何再次消失的可能。

    當(dāng)兩人來到心理系的大樓前，殷先生依然沒有停止他的無理取鬧。

    「快點回答我嘛──」

    「我晚點還有分組報告要討論?！?/br>
    「那我跟你一起！結(jié)束之后再去約會！」

    「算了吧，你一下就會覺得無聊?！估枘畈粫缘靡笙壬脑掝}是怎么從冰到豆花，再到約會的。但就是因為思路奇葩，所以他才是殷先生，意識到這一點的黎念微微勾唇。踏上階梯時，他忽然想起什么，停住腳步向后轉(zhuǎn)。只見殷先生死死盯著右方，表情十分嚴(yán)肅，就連自己正在被人看著也沒察覺。

    黎念順著殷先生的視線方向看，在無障礙坡道邊發(fā)現(xiàn)一個倚著欄桿的身影，是慕子桓。

    「小梨子，再不進去就要遲到了哦？」

    黎念猛然回頭，與殷先生四目相對，殷先生臉上笑盈盈的，絲毫沒有剛才看著慕子桓的冷意。他頓時有些困惑，「你不來？」

    「我去附近晃晃等你，說不定能像上次一樣找到一臺愛慕我的販賣機呢。」殷先生嘴角依舊上揚，但黎念卻沒有感覺到同樣的輕松。他隨意應(yīng)了聲，轉(zhuǎn)身進入大樓，卻沒有徑直往樓上走，而是悄悄躲在女兒墻邊探出頭。

    接下來的畫面令他十分驚訝，原本站在大樓前的殷先生快步往慕子桓的方向走去，兩人交談幾句后一同消失在黎念的視線范圍。

    在他的印象中，殷先生和慕子桓看彼此非常不順眼，特別是殷先生，每每見到對方都要諷刺幾句。

    殷先生怎么會主動去找他？而且還得像現(xiàn)在這樣刻意瞞著自己？

    「慕子桓，前幾天在病房外的人是你吧。還是我應(yīng)該要稱呼你為『靈魂伴侶』的奴隸？」殷先生剛走到慕子桓面前，便非常不客氣地開口，「下次要把人關(guān)到程式里前，先把破綻修一修吧。啊，不過你應(yīng)該做不到，你看起來就是會把留有指紋的兇器留在案發(fā)現(xiàn)場的笨蛋罪犯嘛?！?/br>
    殷先生被關(guān)入程式不久，便發(fā)現(xiàn)程式里有許多對同一個人長相的描述，彷彿那人是這個空間的主宰，他還從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名字：慕子桓。

    總的來說，慕子桓還真是個不聰明的罪犯。

    慕子桓唇角輕勾，一點也不把殷先生的挑釁放在耳里，「你說話還是一如既往地難聽啊，殷凡?！?/br>
    聽到「殷凡」二字，殷先生神色一凜，將臉往慕子桓靠近了些，換成他人恐怕難以承受這股壓迫感。

    「那天你在病房外干嘛？」

    「探望你，不難猜到你一掙脫就會去醫(yī)院。看到長得和自己一樣的人，任誰都會想確認(rèn)，沉不住氣的人更是?！?/br>
    殷先生厭惡慕子桓對自己的一切瞭若指掌，但礙于此刻有求于人，他只能強壓下不滿，「你對他瞭解多少？」

    「你說呢？」慕子桓從容地轉(zhuǎn)動眼珠，馀光瞥向大樓邊的女兒墻?！钢辽傥抑酪蠓彩钦l?！?/br>
    語畢，他轉(zhuǎn)身離去。殷先生則是在心里把慕子桓罵了個遍后，憤恨地咬緊牙跟上對方。

    *

    經(jīng)過一小時的車程，殷先生來到慕子桓的住所。這是一棟再普通不過的舊大樓，慕子桓的房子在四樓，樓梯間沒有窗也沒有照明設(shè)備，一關(guān)上大門就像夜晚一樣，更讓他吃驚的是慕子桓家中也是清一色的黑。

    殷先生無心往門后的墻上一瞥，發(fā)現(xiàn)上頭貼著滿滿的剪報，內(nèi)容都與一起連續(xù)殺人犯的命案有關(guān)。有些報紙之間用紅色的線段連接，看著還頗有氛圍。

    忽然，殷先生痛苦地抱住頭，腦中竄出追捕兇手的片段。那是一條狹窄的暗巷，面前有個男人在奔跑，而自己正瘋狂地追著他，耳邊還有男人求救的聲音。

    ──拜託你救救我吧！

    忽然，他眼前一黑，畫面也在這里結(jié)束。但疼痛沒有立刻退去，殷先生緊壓著腦袋，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當(dāng)他想重新看一看墻上的剪報時，被慕子桓阻擋了，他伸手一拉，黑色的簾子立刻擋住剛才的剪報墻。

    「我對你那剪剪貼貼的東西才沒興趣?！挂笙壬鷨问职粗杧ue，快速瀏覽了四周一圈。房間大約四坪大，墻邊堆著不少報章雜志，窗戶被類似遮光簾的黑布擋得嚴(yán)密，一點陽光也透不進來，但這對擁有夜視的仿生人不構(gòu)成影響。

    即使如此，殷先生也完全不想住在這種近乎窒息的空間。他找了一處空墻靠著，身體傳出心理上的疲倦，從剛才他就想問，他們倆同樣能夠按照自己的意志傳送身體，為什么還要搭這么久的車？

    「喂，你該不會是失敗品，所以連傳送都不能用吧？」

    「傳送就會被追蹤，我不想讓人知道這里。」慕子桓坐在其中一座紙堆上有條不紊地說明，「這附近被我設(shè)了電波阻擋，沒人能透過網(wǎng)路或任何電子設(shè)備查到。順道說一聲，你在這里發(fā)出的任何訊號都無法被外界接收?！?/br>
    「哇??」殷先生瞪大眼睛，裝出一副震驚的模樣，但內(nèi)心并沒有感到威脅，「你這種躲法根本是通緝犯等級了吧，到底誰會大費周章追蹤你?。俊?/br>
    慕子桓不把殷先生的挖苦當(dāng)一回事，冷聲道：「『靈魂伴侶』。只要利益夠大，他們什么都做的出來?！?/br>
    「『靈魂伴侶』？小梨子用來跟我聊天的app？」殷先生輕蔑一笑，「一個戀愛聊天軟體能做什么，除了填補人類內(nèi)心空缺，難不成還能殺人放火？」

    「殺人是基本?！鼓阶踊傅谋砬闆]有絲毫動搖，倒是殷先生斂起了笑容。正經(jīng)八百的慕子桓令他備感煩躁，竟然說「殺人是基本」，開什么玩笑？

    「你陪黎念那么久，就沒想過『靈魂伴侶』到底靠什么賺錢嗎？」慕子桓挑起眉毛，「下載免費、聊天免費，頂多通話視訊收那么一點，他可是大公司，你真認(rèn)為這是他們的主業(yè)？」

    「我??」殷先生即時打住，他可不想被慕子桓知道自己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但顯然不用他說慕子桓也知道了，對方露出無語的表情。殷先生扁了扁嘴，對慕子桓的態(tài)度十分不滿。從在學(xué)校時就一直繞圈子，到現(xiàn)在關(guān)于殷凡的消息還有他開對話紀(jì)錄的目的都沒有頭緒。

    「說重點吧，其他我沒興趣?！顾€得趕在黎念討論完之前回去呢。

    慕子桓輕嘆一口氣，雙眼凝聚藍色光輝，下一秒在黑色簾子上投影出畫面。rou色的人體頓時佔據(jù)視線，說是「人體」有點高估了，他們清一色沒有五官、沒有頭發(fā)，就像服飾店的假人模特兒。

    「這什么？也太噁心了！」殷先生露出極為嫌棄的表情。

    「在我們被灌入程式前，就是長那個樣子?！?/br>
    被慕子桓這么一說，殷先生想起自己剛醒來的時候，身邊似乎充滿了這樣的「rou色人體」。

    「『靈魂伴侶』軟體不是他們的主要商品，用戶才是。你跟我，還有上面其他人都是?！鼓阶踊钙届o地說，「他們會竊取所有下載或接觸過『靈魂伴侶』人的資料，然后從中挑出適合成為『伴侶』的人製作成仿生人賣給有錢有權(quán)的大人物，最后想盡辦法除掉原本的人。這么一來，那個人就只存在于買家手中了?！?/br>
    「你也知道得太清楚了？如果『靈魂伴侶』真這么厲害，會讓你──他們的『商品』知道這么多內(nèi)情嗎？應(yīng)該會刪除記憶或是用個什么cao控吧?！?/br>
    「百密總有一疏。」慕子桓的回應(yīng)出奇的簡單，「你不就沒有成為仿生人之前的記憶嗎？」

    殷先生用鼻子一哼。的確，他剛醒來的時候就只記得黎念一人。

    「躺在醫(yī)院里的人，殷凡──」慕子桓話鋒一轉(zhuǎn)，同時切換投影畫面，是那日在病床上看到的男人。

    「他就是原本的你，是個警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