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nèi)的整潔比上一次造訪時差了很多，雖然不到蟑螂老鼠出沒的地步，但衣物凌亂地散落在地上，還有一些疑似從架上掉下來的雜物。慕子桓先是彎身攤平了浴室門口的地墊，接著又簡單收拾了房間，至少不會在走路時踩到東西。

    看著黎念坐在書桌前靜止的背影，他有些無奈。一進(jìn)來他就把三明治和果汁放在桌上，但黎念連碰都沒碰。

    「你不喜歡三明治嗎？」慕子桓語中沒有半點責(zé)備。

    黎念震了一下，似乎被突然的說話聲嚇了一跳。他緩慢地從袋子里拿出三明治，紙袋摩擦的聲響在寂靜的空間里十分突兀。大約過了三十秒，他才咬下第一口。酥脆的麵包和新鮮的生菜，在他嘴里形同紙張。

    「不喜歡的話別勉強。你想吃什么？我出去買?！鼓阶踊刚f著蹲到黎念右手邊，這樣才能看見他的表情。

    黎念嚥下三明治，酸黃瓜腐蝕著他的食道，他難受地擰起眉毛。慕子桓見狀，想要從他手里拿走三明治，動作卻在兩人的視線對上時停住了。黎念異常認(rèn)真地盯著他，像在確認(rèn)什么般。他也回望著黎念，眼神是一貫的輕柔。

    不知過了多久，黎念深吸了一口氣。

    「你有被信任的人背叛過嗎？」他的雙唇微微顫抖。

    慕子桓愣了一下，他沒想到黎念會問他這種問題，眼中短暫閃過一絲狠戾。

    「嗯，不過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br>
    「那你恨他嗎？」黎念又問，眼中復(fù)雜的情感多了一點害怕。他怕很多年之后，自己對殷先生的記憶只剩下厭惡。說來也好笑，明明先傷害他的人是殷先生，他卻無法狠下心來討厭對方，彷彿內(nèi)心有什么在阻止他。

    「恨?！?/br>
    慕子桓的答案出乎黎念的意料，眼神轉(zhuǎn)為困惑。慕子桓扯起一抹苦澀的笑容，視線望向遠(yuǎn)方，「有些事就算道歉了，也永遠(yuǎn)無法獲得原諒。」

    「即使是你也放不下嗎？」

    即使是我？慕子桓訝異地?fù)P起眉，嘴角的苦澀更濃了些。原來在黎念眼中，他是一個寬宏大量的人嗎？

    「是啊?！鼓阶踊赣帽亲雍袅艘豢跉?。

    黎念點了點頭，繼續(xù)吃三明治。他好奇是什么事讓慕子桓無法原諒，但沒有白癡到開口詢問。

    慕子桓離開前，問了黎念明天想吃什么，他會再送過來。起初黎念不想麻煩他，但最終拗不過，于是隨口說了學(xué)校附近最便宜的乾麵。送慕子桓下樓時因為步伐不穩(wěn)，還反過來被攙扶了。慕子桓讓他把手搭在自己腰上，他只好照辦，臉頰因為難為情而發(fā)紅。

    「謝謝你特地過來?！估枘钋妨饲飞恚驹诖箝T外的慕子桓笑著擺擺手，一隻野貓慢悠悠地從他背后經(jīng)過。這時，黎念的眼睛睜大了些，「對了??你怎么知道我在家里？」

    慕子桓表情一僵，隨即輕笑出聲?！噶_敬揚提到你的時候，說你已經(jīng)兩天沒去學(xué)校了?！?/br>
    那也不代表一定在家吧。慕子桓來的時候，語氣聽上去就像知道自己在家似的。想到這里，黎念對自己感到生氣。人家好心來看他，他卻在這里疑神疑鬼，真是太糟糕了。

    「明天見?！鼓阶踊刚f完離開了公寓，黎念也回到了屋子里。當(dāng)他看向窗外時，卻沒看見慕子桓的身影，巷子里只有剛才看到的那隻虎斑色野貓。

    *

    黎念還是沒去學(xué)校。

    羅敬揚傳訊息來關(guān)心時，他說自己得了重感冒，可能會有一段時間去不了學(xué)校。羅敬揚又問他，醫(yī)生說大概什么時候會好，需不需要去探??？黎念一概矇混了過去。

    一想到自己在「靈魂伴侶」上的截圖被公開在校網(wǎng)上，他連走出家門的勇氣都失去了。

    如果這件事發(fā)生在過去，他一定第一時間告訴殷先生。殷先生知道后會揪出那個人，可能還會做點別的什么，例如消除對方的記憶。也許要花上一點時間，但他相信終究會沒事的。

    可惜現(xiàn)在一切都不同了。能夠拯救他的人反而傷害了他，讓他在失去依靠的同時，身上還多了致命傷。

    要是慕子桓那日沒按響門鈴，黎念覺得自己就算死在自己的血泊中也不足為奇。

    「我提早來了，趁熱吃比較好?！?/br>
    時間才剛過十一點。黎念正想問他怎么來得這么早時，慕子桓就開口了，他舉著兩個裝有紙碗的塑膠袋，面露微笑。黎念趕緊讓他進(jìn)來，并關(guān)上了門。

    當(dāng)他打開塑膠蓋時，一股撲鼻的香氣飄了出來，直覺告訴黎念，這不是他常吃的平價乾麵。碗里有滷蛋、燙青菜、rou燥，還有看起來高級的丸類。

    「這是我在印刷店隔壁那間麵店買的，看起來還可以吧？」慕子桓再次猜到黎念的疑問。

    「那間店生意很好?！菇?jīng)常中午一到就賣完了，價位還不便宜，身為學(xué)生的黎念當(dāng)然沒吃過，這使他有點不知所措，「你排很久嗎？」

    「是有一下子，但你完全不必放在心上。」慕子桓拆開免洗筷的包裝，遞給黎念。黎念雖然接過筷子，但又將它放回碗上。他彎下身，從背包里拿出零錢包。

    「這樣多少？」他誠懇地看著慕子桓。

    慕子桓先是笑了笑，隨即按住黎念拿著錢包的手，「我不是才說別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嗎？」

    黎念思索片刻，還是拉開錢包從里頭找出兩張百元鈔票，正想交給慕子桓時，慕子桓巧妙地將鈔票塞回他的錢包里，再把錢包與桌上的碗交換，眨眼間，黎念手上的錢包已經(jīng)變成食物。

    「再不吃的話就冷了，嗯？」

    黎念知道自己說不過慕子桓，再怎么糾結(jié)也只好按著他說的做。只是在夾起麵條時，黎念堅定地說：「待會再拿給你?！?/br>
    慕子桓笑而不語，眉眼間透出別樣的情愫。

    黎念雖然沒什么胃口，但也吃了一半左右，不得不說那間麵店真的很不錯。當(dāng)他再次拿起錢包時，發(fā)現(xiàn)桌上還有另一碗好端端的麵。

    「不吃嗎？趁熱?！?/br>
    「那是怕你吃不飽準(zhǔn)備的，我已經(jīng)吃過了。」

    「不──」不需要這樣。黎念正想繼續(xù)說，原本靠在桌邊的慕子桓卻突然接近他，近得他能夠看見對方的肌膚紋理，心臟重重撞擊胸口。他屏住呼吸，睜大雙眼盯著慕子桓，想別過頭卻動不了。只見慕子桓不疾不徐地抬起手，用拇指輕輕抹了一下他的嘴角后，回到原本的姿勢。

    「rou燥沾到臉上了，真不小心?！鼓阶踊笍淖郎铣榱艘粡埿l(wèi)生紙，優(yōu)雅地擦了擦手。

    「抱、抱歉??」

    「這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比起道歉，倒不如告訴我你明天想吃什么？」

    有了今天的經(jīng)驗，黎念不敢再亂說話了。

    「明天我來準(zhǔn)備吧?！顾J(rèn)真地說，即便那代表必須走出家門。

    慕子桓揚起眉毛，「好啊，那我一樣中午過來。你吃湯餃嗎？」

    「嗯？」黎念沒反應(yīng)過來，傻呼呼地伸長脖子。慕子桓滿意地瞇眼微笑，像是已經(jīng)得到答案似的。

    直到慕子桓離開后，黎念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忘了讓他把另一份乾麵帶走，正覺得懊惱時，腦子忽然被打通似的，將事情串了起來。

    慕子桓帶了兩份過來，根本不是怕他吃一份不夠。

    他跟慕子桓吃過幾次飯，慕子桓應(yīng)該知道他的食量不大，至少不是一餐能吃下兩份的類型。既然如此，他在吃飽的前提下買了兩份餐點，只有一個解釋。

    慕子桓連同他晚餐的份也準(zhǔn)備了。他看向桌上完好如初的乾麵，神情有些茫然。他們認(rèn)識的時間最多也就一個月，就算不曾遇過，黎念也隱約察覺到了──

    慕子桓是個樂于付出又細(xì)心的人。

    *

    為了不碰上太多人，黎念十點半就出門買午餐了。

    他選了一家美式漢堡店，猜想慕子桓也許喜歡吃這個，也是這時候他才驚覺，自己對慕子桓一無所知。不光是食物喜好，還有他的生活、他的來歷，自己一概不曉得。

    十二點一到，黎念聽見門鈴響起，他很快打開了門，視線落在慕子桓手上提著的塑膠袋上。

    「我?guī)Я藴溄o你當(dāng)晚餐，就當(dāng)是抵午餐的費用。」

    聽到「晚餐」二字，黎念微微睜大眼睛，沒想到自己竟然猜對了。

    接下來幾天，他們維持著一樣的生活模式，直到星期日共進(jìn)午餐的時候，黎念忽然說，自己應(yīng)該可以去學(xué)校了。

    「沒問題嗎？」

    「嗯，再缺席下去羅敬揚也會起疑?！估枘畹卣f，內(nèi)心卻焦躁不安。對于回到本就缺乏歸屬感的校園，他沒有多大的信心，但逃避終究不是一個長久之計，矛盾的心情讓他十分難受。

    「旁人怎么想是其次，我擔(dān)心的是你?！?/br>
    黎念看向慕子桓，發(fā)現(xiàn)他正用一種擔(dān)憂的眼神看著自己。一時間，鼻頭涌上酸楚，但眼眶并沒有感到濕潤。打從他出生以來，沒有人這般真心為他著想，哪怕是有血緣關(guān)係的家人、親戚也不曾如此。他發(fā)自內(nèi)心感激慕子桓。

    「還沒準(zhǔn)備好的話，真的不用勉強。」慕子桓還是放心不下。

    黎念搖了搖頭，臉上多了幾分堅定，「我已經(jīng)過了可以任性的年紀(jì)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