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加入他們的時候，他們?nèi)齻€人已經(jīng)在地上滾了一個大雪球，先完成了雪人的腦袋。

    而霜雪在他們腦袋上落了滿頭。

    發(fā)現(xiàn)奚言，許澤南低垂的視線抬高，落在她臉上后蹙著眉道：“你帽子呢？”

    他還說呢。

    還不是舍不得弄皺他給她編的發(fā)嗎？

    奚言沒說話，小繁說話了。

    “mama，你是不是怕把爸爸給你編的白雪公主的辮子壓皺呀？”不等奚言認同或否認，小繁又說：“沒關(guān)系的啦，弄皺了，讓爸爸重新給你編就好了呀！”

    “是這個原因？”許澤南雪人不推了，直起腰，把自己腦袋上的黑色羊絨帽子摘下來戴她腦袋上：“沒事，弄皺了，我再給你梳。”

    他聲音壓低：“反正，多漂亮的頭發(fā)，晚上不都得弄皺嗎？”

    奚言頭皮一陣發(fā)麻，連頭發(fā)絲兒都顫了。

    再抬眼，不遠處孩子們沉浸在堆雪人的快樂中，對他們說話的內(nèi)容無動于衷。

    是風雪在減速，在減弱聲音的傳播。

    第85章

    因為有了奚言的加入，堆雪人的進程看上去加快了起來，主要是孩子爸爸看上去更有干勁了。

    許澤南平時工作的慣性思維，自然而然代入的是總指揮的角色，他說，我們先堆雪人的頭部。

    孩子mama帶頭不服從總指揮，提出反對意見，別人堆雪人都是從下往上慢慢堆，只有他要從上往下。

    他話一快，說：“腦袋指揮屁股，你聽我的就行?！?/br>
    他這話其實一語雙關(guān)，一來解釋他先堆雪人腦袋的原因，習慣性行為，他做事情喜歡從頭部開始，自上而下，思維決定行為；二來，他的意思是，誰指揮就聽誰的。

    小繁聽了搖搖頭，擺擺手：“屁股是臟話呀，爸爸，你不要說臟話?！?/br>
    埋頭捧雪的泡泡，突然仰起腦袋，神補一句：“你應(yīng)該說腚，腦袋指揮腚?！?/br>
    “……”許澤南啞口。

    他在孩子們面前其實有刻意注意過口頭語言，一些職場上的糙話也盡量避免了。

    但【屁股決定腦袋，腦袋指揮屁股】這句話，倒也不在他刻意回避的范疇內(nèi)，這一不小心就脫口而出了。

    現(xiàn)在挨了批，他只能悶著腦袋，默默改口：“腦袋指揮行為?！?/br>
    兒子教他的腦袋指揮腚就算了，也挺糙的。

    還是腦袋指揮行為吧，徹底脫俗。

    許澤南繼續(xù)鏟了雪將雪人的腦袋加寬，一鏟雪拍在雪人臉上，雪粒子被風揚起來。奚言昨晚有點兒過于勞累了，現(xiàn)在啥也不想干，她偷懶了，抱根塑料小鏟鍬站一旁，奚落他：“許澤南，丟臉嗎？”

    許澤南堅決不吭聲。

    “你要不要求求我？”奚言手一縮就成了甩手掌柜：“你求求我，我就幫你挽尊解圍。”

    “行?！彼掳?，很干脆：“我求求你?！?/br>
    他這人也太不值錢了點，絲毫骨氣沒有。

    “你這么沒骨氣嗎？”

    “是啊，有求于人?！痹S澤南眸色微動，眼睫毛甚長：“不都得這么低三下四地求嗎？”

    奚言見好就收，她給孩子們解釋，【屁股決定腦袋，腦袋指揮屁股】這句話呢出自于四大名著《紅樓夢》，歷史文化傳承下來的語句，通俗好傳誦，并不算臟話，最多算是糙話范疇。但話糙理不糙，這句話的意思并不是孩子們理解的表面上的腦袋和屁股。屁股決定腦袋，它是說，一個人處在什么樣的位置，就決定了他思考問題的角度。

    “而爸爸說的腦袋指揮屁股的意思是，思想決定了行為，或者是上層領(lǐng)導(dǎo)指揮下層部門。因為爸爸平時要管理一個規(guī)模比較大的企業(yè)，總是要給下級部門制定工作任務(wù)和目標?！?/br>
    “類比一下，在堆雪人這件事情上，爸爸作為我們的領(lǐng)導(dǎo)者，我們?nèi)齻€人就是爸爸的管理對象，爸爸給我們分配任務(wù)，我們就是被統(tǒng)籌、被支配的，我們就是……”

    奚言話還沒說完。

    沉默的泡泡突然接過她的話，開口道：“就是腚。”

    奚言：“…………”

    替他挽尊，把自己給拖下水了。

    許澤南笑得肩膀一直抖。

    “行叭?！鞭裳匀钥s著手：“兒子你贏了。”

    甩手掌柜奚言對孩子們說：“那我們就在爸爸的領(lǐng)導(dǎo)下，各自完成我們的任務(wù)吧?！?/br>
    過一會兒，奚言找到個不錯的角度，剛想給他們拍照，就聽見小繁提著半桶積雪走過來。

    可能是拎了有些份量的積雪，她撅著小嘴，有了點微妙的小情緒，道：“可是為什么爸爸給我和哥哥都分配了任務(wù)，沒有給mama布置任務(wù)呢？”

    “布置了呀。”奚言摸出手機，揚了揚：“mama負責拍照片?！?/br>
    奚言就這樣拍了兩張，發(fā)現(xiàn)鏡頭下的小繁一直撅著嘴，她問：“小繁是哪里不開心了呀？”

    “和我們相比，你好輕松呀，mama?！?/br>
    奚言又不好和孩子們說她昨夜勞累，實在是不想再干任何體力活，她一番思考后，無奈點了點頭，承認：“好像是有點輕松。”

    “爸爸，你偏心了?！?/br>
    無端被孩子點了名批評的許澤南已經(jīng)在地上滾了一個大腦袋了，他停下來，拍了拍雪人的大腦袋，說得一本正經(jīng)：“這個雪球需要兩個人完成?！?/br>
    他一臉正色地說，mama之所以輕松，是因為爸爸愿意將mama的任務(wù)一并完成。他說，爸爸也愿意將小繁和泡泡的任務(wù)一起完成，但是要等他先把mama的任務(wù)完成以后才能幫小繁和哥哥完成。不過，這樣就會導(dǎo)致整個堆雪人的速度都慢下來。

    “小繁愿意等嗎？”他問。

    “你解釋那么多?！毙》睋u搖頭：“不就是想說，mama才是排在你心中第一位的嗎？”

    許澤南“嘖”一聲，怕無意中傷害孩子，正要解釋。

    是因為工序先后，不是因為地位先后。

    在他心里，孩子們問他這個問題等同于，成年人問小孩子，說，在寶寶心里，mama重要還是爸爸重要？

    而他的答案是，祈求他們的一切順遂，都是優(yōu)先于他自己的存在。

    沒有他們的時候，或許他一個人也可以生活，但，言言離開他的那些年，他像是行走的皮囊，無生氣的，支撐下來的唯一信念，是有朝一日能以最好的自己和她相見。

    可那其實也是不抱多大希望的。

    他不惜命。

    莽勇當先。

    有了他們以后，他才開始覺得生活是生活，他們是他生命里不可再被剝奪掉的一切。

    人一旦擁有過，再被剝奪。

    是很痛的，他經(jīng)歷過，他懂得失而復(fù)得的珍重。

    而失而復(fù)得再被剝奪，那太殘忍了。

    盡管他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很多事情，但仍不敢想。

    他想，他現(xiàn)在是惜命的。

    莽勇因顧慮而遲疑，他的兩個孩子和孩子mama，是他不會再莽勇的根本，家是顧慮。

    所以，在他心里，孩子或者孩子mama并不存在本身誰更重要一說。如果是那些很經(jīng)典的兩難問答，比如保大保小，比如落水先救誰，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孩子mama，但那樣的選擇不代表，他是不痛的。

    這些想法太深刻了，孩子們不能明白。

    許澤南在思考如何向孩子們解釋地位優(yōu)先順序，結(jié)果，孩子們也好像不太在意。

    不等他思考后說話，小繁就自言自語道：“爸爸是老板，他長得帥，又有很多錢，還只對mama一個人好，爸爸就是霸道總裁?！?/br>
    小繁手里提著小桶，雪花沾在她的鼻尖上，一臉認真道：“霸道總裁愛上我?！?/br>
    “……”奚言震驚了：“霸道總裁，還……還愛上我……這小繁都是從哪里學(xué)來的？”

    孩子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小繁又開心了起來：“mama你的手機里呀?！?/br>
    “……”

    奚言猛然驚起，有一回她晚上臨睡前，看到朋友圈哪位學(xué)生家長在朋友圈里發(fā)了個投票鏈接，鏈接就是給自己喜愛的小說作品投票。

    那位學(xué)生家長呼吁大家投票的那本小說就叫《霸道總裁愛上我》，而作者好像就是那位學(xué)生家長。

    奚言自認為還算屬于樂于助人的那種人。

    平時朋友圈里看到一些捐款的鏈接，她會捐一點。像這種投票鏈接她只要看到了，她也都會去點一點。

    只有那種幫忙砍一刀的鏈接她懶得點，但也不絕對。如果別人特意把鏈接私發(fā)給她的話，她也會去點一點。

    總之，某天晚上，她就是點進去這本《霸道總裁愛上我》的小說了，她不但投了票，她還點進去看了。

    看著看著，有點上頭。

    她就一直看到了凌晨。

    睡太晚了，眼皮先闔上了，而手機掉在一旁，屏幕一夜長亮。

    等奚言睡醒了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小繁正拿著她的手機，而屏幕上正是那本《霸道總裁愛上我》的內(nèi)容，只不過，她以為孩子看不懂，完全沒在意——

    現(xiàn)在想起來，倒也難免有些憂慮。

    “可是小繁寶寶不是不認識字嗎？”

    “我點那個戴耳機的圖案，手機會自己說話呀。”小繁一本正經(jīng)地模仿起來：“那個霸道總裁，他說——”

    “女人，你是我的，我就是要把你寵得無法無天?！?/br>
    奚言：“…………”

    “女人，你是我的，誰敢對你說三道四？這個世界就只有我可以欺負你?！?/br>
    小繁模仿完了，轉(zhuǎn)頭去問許澤南：“爸爸，你是不是就是這種霸道總裁呀？”

    許澤南都懵了：“……不是?！?/br>
    “沒有人可以欺負mama，我也不可以。”許澤南說：“同樣的道理，沒有人可以欺負你們，爸爸也不可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