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在午夜過后結(jié)束今日預定的所有工作，大家早已疲憊不堪，就地在traum舞蹈工作室解散，今晚我妻直美及伊達里奈始終沒有現(xiàn)身。

    公司按規(guī)定有發(fā)放夜歸交通津貼給每位團員，奧川佳織依然打算要步行回到宿舍。宿舍距離traum有一段距離，步行得花上大約40分鐘左右，萬分疲憊的我其實很想勸服她合搭計程車，佳織揹上包包后說：「步行回去的話，其實可以緩解大腿疲勞，也能享受難得的靜謐?！?/br>
    「那就讓我來保護你！」原本猶豫不決的我發(fā)出勇敢的騎士宣言，竟也隨著佳織一起步行回去，萬一出現(xiàn)突發(fā)狀況，恐怕是她這位公主要挺身而出保護孱弱膽小的騎士。

    下過雨后的夜空透出光芒，照亮整條夜歸路途。

    「小茜，你會害怕嗎？」

    「咦？現(xiàn)在不會啊，有你在我身邊，感覺很安心?！勾藭r我和佳織一起穿越一座寧靜的公園。

    「我是指週末的演唱會?！顾龔谋嘲腥〕鲆粋€紅色哨子掛在胸前。從佳織的舉動來看，她對于夜歸的安全防范措施做得很周到。

    「其實我真的好緊張，很怕自己一直出錯而拖累大家?！毕胍娔愕膔ainyday”副歌的『查爾斯頓舞』老是跳不好，感覺腳踝都快扭斷了，前幾天還夢見自己被bigboss和竹渆老師的助理責罵。」

    「沒有不出錯的舞蹈或演唱，小茜放輕松一點，何況那段舞蹈的確不太容易?！辜芽楇m是如此表示，她當場在公園小徑上示范一次，可愛俏皮中帶出無限的活力，自己顯然完全比不上。好羨慕她總是能迅速把舞步學起來，甚至能夠加以變化。

    「查爾斯頓舞」（thecharlestondance）乃美國1920至30年代開始流行的搖擺舞腳步動作（swingdance），最早是在百老匯（broadway）演出時被運用，影響后來的街舞、嘻哈甚多?！覆闋査诡D舞」以爵士樂的即興演出為靈感，搖晃下半身后不停扭動搖擺或交叉雙腿，甚或僅有小腿、腳踝在持續(xù)前進或后退時做出扭曲、左右交叉的動作。表演重點是整體的韻律及節(jié)奏感，臉上露出熱情活潑笑容，但是跳不好的話可能會變成「醉酒活尸」的窘態(tài)。

    如果大家動作流暢又整齊劃一，穿著短裙現(xiàn)場演出時，整個舞臺畫面將充滿可愛性感及無限的歡欣氣氛，將受到粉絲瘋狂吶喊的超熱情待遇，這是蒞臨演唱會的歌迷相當期待的歌曲之一。

    「小茜，你知道這座公園偶爾會有那個…」故作神秘的佳織此時忽然放緩腳步，睜大十分會放電的漂亮雙眼。

    「哎！別嚇我，我很怕那個。萬一出現(xiàn)什么狀況，你要保護我這個愛幻想的『唐吉訶德』呀！」

    佳織笑說：「為什么你不是圓桌武士中的蘭斯洛特呢？」

    我抓著她的右手臂后搖搖頭。

    唐吉訶德（donquijote）乃17世紀初期西班牙著名的反騎士主義小說男主角。那時早就已經(jīng)沒了行俠仗義、果敢勇猛的騎士，反倒是出現(xiàn)不少做盡壞事的盜賊假騎士。自古以來，任何打著正義或效忠國家民族旗幟的職業(yè)，到頭來都會變成牟求私利的貪狼。騎士、政客與律師，這三者就是最好的例子。

    「騎士文學」一度風靡整個中古世紀歐洲，它具有傳奇英雄色彩加上愛情羅曼史要素，具有獨特魅力的騎士四處行俠仗義及打抱不平，使得在莊園制度下失去自由的平民嚮往不已。

    騎士文學的另外兩大特色在于：對人性尊嚴的重視，闡述「個人主義」的重要性─每個人都是重要的存在，個人不應當被當成奴役工具，并且把女性視為美麗及愛情在世間的象徵。準此，對于該時神學教條過度壓抑性欲的態(tài)度有大刀闊斧改革的批判態(tài)勢。

    倘若性欲屬于污穢不堪的原罪，何以「阿芙蘿戴蒂圣廟」還備有男女「圣妓」供朝圣者享用？究竟是前往圣廟向神懺悔贖罪？還是尋找自己喜歡的圣妓來免費打炮洩欲？非常耐人尋味。當然同性戀者也可光明正大在圣廟釋放性欲本能。

    如果當時有騎士們愿意正視這個荒謬問題，性別平等與同性戀平權(quán)議題也許會進展得更為顯明快速。

    美好的人事物總是難以長久，在時間長河的沖刷下，中世紀騎士精神到了17世紀早已蕩然無存，于是西班牙作家塞凡提斯（migueldecervantessaavedra）寫出了第一部現(xiàn)代小說《唐吉訶德》。

    《唐吉訶德》的原文是”donquijotedelamancha”，don乃英文的”sir”或漢文的「先生」之意，而delamancha則是「來自曼查的」，所以正確翻譯應該是「來自曼查的吉訶德大人」，一開始出版的書名為「來自曼查的聰明絕頂紳士吉訶德大人」，假如以加泰隆尼亞語直譯的話，便是「尊敬的大腿盔甲先生」，諷刺意味十足。

    這位大腿盔甲騎士最經(jīng)典的生死決戰(zhàn)就是手執(zhí)生銹長矛，面對風車巨人的挑戰(zhàn)！雖然他遍體鱗傷、失敗而回，但是來自窮鄉(xiāng)僻壤又腦殘沒藥醫(yī)的吉訶德大人，他勇敢衝撞現(xiàn)實牢籠，心中所秉持只有最初的純粹騎士精神─正義─別無其他，啟發(fā)了不少在混濁世間打滾的人們。

    喜歡閱讀的佳織在解釋完騎士文學后，故作神秘看著我。

    「小茜，你誤會了，我說的不是『那個』，現(xiàn)在請仔細聽?！辜芽椊档吐暳坎⒁荫雎犞茉饴曧?。

    一陣陣令人臉紅心跳的嬌喘呻吟，從不遠處涼亭內(nèi)的長椅上傳出，依稀可見一對男女正忘我地享受火辣激情，女生半裸上身跨坐在男方雙腿之上，保持韻律不停地前后上下擺動。倘若更仔細看的話，甚至能看見女生雪白臀部與男方的部分下體。

    我急忙羞怯地撇過頭，拉著佳織準備加速離去。

    「你為何這么害羞？如果真要感到不好意思，也應該是他們吧？既然他們都不感害羞，小茜當然也毋須羞愧?！?/br>
    原來佳織時常穿越這座公園，對于眼前景象早已見怪不怪。

    這座公園彷彿有股特殊魔力，每到夜晚時分，在許多角落時常有愛侶擦槍走火，不自覺迸發(fā)出無法遏止的激情，甚且產(chǎn)生「多米諾效應」：一對對愛侶接連開始發(fā)生關(guān)係，可是彼此互不干擾，也不會sao擾路過民眾，更不曾聽過有變態(tài)人士出現(xiàn)，整座公園瀰漫幸福平和的氛圍。一到白天又恢復正常，和一般普通公園殊無二致。

    這座公園還有個「都市傳說」，一張被照明燈直接投射的石桌被稱為「舞臺」，如果愛侶在舞臺上發(fā)生關(guān)係的話，據(jù)說一輩子的性生活都會幸福美滿。

    我的腦海中不禁浮現(xiàn)女子俯趴在「舞臺」，一位男子扶著她的纖細腰部開始實現(xiàn)愛的魔法，一次又一次。

    「面對欲望時，自己要先拿出勇氣?！辜芽棇ξ疑宰鹘忉尯螅凵裢虿贿h處的「舞臺」，或許是因稍早前下了大雨，所以今晚的舞臺才會空蕩蕩。

    我停下腳步細思佳織補充的話語。

    或許是我的錯覺，此時涼亭內(nèi)的激情聲量好像被調(diào)高了。

    「這句話是什么意思？還有你要不要阻止那對情侶？」

    「他們未必是情侶哦，先入為主的觀念會阻礙人類的思辨能力?！辜芽椇敛缓π叩剞D(zhuǎn)頭面向那對激情伴侶?！笧槭裁匆柚顾麄儯课业褂X得這樣很美好，畫面構(gòu)圖也挺不錯的?！?/br>
    對于佳織的直爽回答，我感到十分詫異。

    「小茜，他們面對純粹欲望拿出內(nèi)心勇氣去面對，光是這一點就值得嘉許。面對欲望有兩種處理方式，吸納化消或是抵抗。欲望也包括面臨他人的欲念衝動，因此才會產(chǎn)生抵抗的想法，不論是用哪一種方式處理，都必須要有堅決的勇氣才行，如同面對臺下粉絲的期待，你必須要拿出勇氣做好表演，這時愛抖露沒有抵抗的馀地；同理來說，有強烈表演欲望時，也得激發(fā)自己的勇氣站出來演出，才能順利化消心頭的渴望?！?/br>
    沒想到佳織面對突然出現(xiàn)眼前的公園性愛場景，也能幫我好好上了一課。

    「假如反過來處理，是不是會造成傷害？」我開口詢問。

    「沒錯。面對自己的欲望單純採取抵抗，卻選擇持續(xù)吸收他人欲念，都將對彼此造成傷害。但是也非一味地對他人欲望採取積極或消極抵抗態(tài)度，只有當自由意志及尊嚴被強烈扭曲侵犯時，才需要拿出勇氣去抗衡?！?/br>
    我點頭后說：「佳織一直都很勇敢呢！」

    佳織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才沒這回事。第一次正式走秀時，上半身必須『真空』上陣，不能穿內(nèi)衣或胸貼，我配發(fā)到的服裝很貼身輕薄甚至透光，穿在身上一定會露點，而且我的胸部并不小，等于是在伸展臺上直接展露自己的美胸，那時心中害怕又抗拒，這哪叫服裝？根本就是逼人裸體走秀。我一度想拒絕演出，可是為了活下去與吃飽飯的欲望，我才鼓起勇氣，逼自己走完整場秀。那段影片現(xiàn)在依然可在網(wǎng)路上見到，我事后知道有不少男人看著那段影片自慰，不斷反覆重播胸部晃動和露點的特寫鏡頭，心中又氣又難過，但是那些男人的欲望并沒有直接壓迫我，所以只能選擇自我吸納化消。幸好公司之前已經(jīng)想辦法讓那支影片無法播出了?！?/br>
    佳織并沒有將「間接壓迫」的想法給說出口，欲望的間接壓迫─尤其是性欲─造成了諸多難以改變或扭曲的社會體制與子系統(tǒng)。

    在困境中生長本身就需要更多勇氣，奧川佳織其實相當勇敢又早熟懂事。

    「大多數(shù)狀況下，我們會選擇吸納化消去面對自己或他人的欲望，但是每個人採用的實際方式都不一樣，所以才會有各式各樣的人生，不過首要任務就是拿出勇氣去面對，況且欲望不全然都是負面或壞事?！?/br>
    佳織的提醒再度碎裂我的刻板印象，受到宗教和教育體制的影響，以往直觀認為欲望就是不好，然而這是人類本能，只要不傷害他人與自我，欲望本身未必是罪惡。真正罪惡在于人類實現(xiàn)自己欲望的非法手段，或是因此嚴重干擾他人的生活。

    存在主義文儒沙特所說的「他人即地獄」伴隨涼亭內(nèi)聲音回盪在我的腦中。

    「欲望通常會呈現(xiàn)出最真實的自我，所以才需要極大勇氣去處理，畢竟大多數(shù)的人都很難面對真實的自己。除此之外，宗教十分強調(diào)把自己全部交給神，加上許多欲望多半在不當處理方式下對他人造成傷害，因此出現(xiàn)誡條來壓制欲望。如此一來，個人缺少了面對自我的機會及勇氣，很容易造成精神層面的自我疏離感，萬一神明出錯了，那該怎么辦才好？」

    「神也會犯錯？」我想起了騎士文學的精神與阿芙蘿戴蒂圣廟的爭議。

    佳織伸出右手食指比著夜晚天際：「所有的神，都是被人類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犯錯在所難免嘛！」

    我噗哧一笑：「這些也是史賓諾莎說的嗎？」

    她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后說：「是本小姐自己的體悟。最常出錯的可能就是愛神了！」

    我抬頭望向透出光芒的黑色夜空思考：死神，是否會犯錯？

    每位神祇犯錯后都應該有挽回補救的方法，唯獨死神做錯決定便無后悔馀地。

    祂是唯一不能犯下錯誤的神。

    「既然欲望不全是壞事或負面觀感，眼前以勇氣展現(xiàn)的愛欲不是很美嗎？」佳織用雙手做出相機拍照的手勢?！父匾囊稽c，大多數(shù)的欲望不論如何妥適處理，或多或少依然會造成他人的困擾，就連最單純的睡欲也是?！?/br>
    我想起方才在練舞彩排時，佐佐木由紀在站立狀態(tài)竟然也能睡著，害大家得重新再來一次，由紀的睡欲和身材一樣傲人一等。

    「小茜，簡單來說，五花八門的欲望都是滿足的一方從他方或社會挖過來一些東西給自己，屬于單純的加減法或零和規(guī)則，但是這樣可能還不夠，使得多數(shù)人陷入填滿欲望的無限循環(huán)。例如當初為了雙腳舒適而發(fā)明鞋子，發(fā)現(xiàn)只穿鞋子會痛，因此繼續(xù)發(fā)明襪子，卻讓雙腳的束縛越來越多，甚至出現(xiàn)了讓女性很痛苦的高跟鞋、引發(fā)男人性欲的透膚或是網(wǎng)狀絲襪，用文明成就或科技發(fā)展來包裝這種過度的欲望，豈不是諷刺又太過復雜？」

    佳織此際腳穿舒服的普通黑色慢跑鞋。我發(fā)現(xiàn)除了工作之外，在過去八個月期間，她始終維持低調(diào)樸素的裝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