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關(guān)文賢看著眼前不知所措的羅逸凡，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往警局里走了進去。羅逸凡沒有遲疑太久，趕緊跟在關(guān)文賢身后進入警局。

    關(guān)文賢一路直迢迢的就往羅逸凡的office走，不等羅逸凡招呼他，逕自拉了張椅子坐到他的寫字桌前。

    「uncle，你怎么來了？都已經(jīng)這么晚了…」羅逸凡進到自己的office，挺挺站在關(guān)文賢面前卻不敢坐下。

    「eddie，我剛看阿梅好像是哭著跑出去的，看來，她是跟你談僵了吧？」關(guān)文賢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先問起了方愫梅。

    「uncle，我…」羅逸凡又辭窮了。他一是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剛剛跟方愫梅之間的談話，二是覺得這種事怎可在關(guān)文賢面前開口？

    「eddie，我知道你沒有傷害她的意思，但我也猜的到，你應(yīng)該是拒絕她的感情了吧？」羅逸凡一聽，臉頰不禁紅了起來。

    「uncle，我…我是真的不知道…」羅逸凡沒想到關(guān)文賢更直接，這下他更覺得手足無措。

    「eddie，你該知道我不只把你當作我的部屬，應(yīng)該可以說都像是我兒子了，所以看你這樣畏畏縮縮的，我想我應(yīng)該要出面好好說說你。」關(guān)文賢揮揮手，顯然不接受他這樣的語無倫次。

    「uncle，我…」羅逸凡不明白關(guān)文賢所說的”畏畏縮縮”指的到底是什么，但被他訓斥也是應(yīng)該的。

    「eddie，我很感激你一直努力想要把小涵救回來，可是我今天來也是想告訴你一個壞消息，恐怕這一切都要事與愿違了…」關(guān)文賢本來平靜卻有點嚴肅的語氣，說到這里逐漸轉(zhuǎn)為嘆息。

    「uncle，你怎么這么說？我一定會努力…」羅逸凡訝異著關(guān)文賢說出這樣的話，突然想起方愫梅所說的：說不定他早就知道？

    「我不久前去拜訪了一位老朋友，是他告訴我的，我想可信度很高。所以，我覺得我應(yīng)該要親口告訴你?！龟P(guān)文賢語氣中充滿感嘆，眼神掩不住的失落。

    「不，uncle，請你相信我，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雖然關(guān)文賢并沒有責備他的意思，但被關(guān)文賢親口告知要自己放棄，簡直是比痛罵他還糟。

    「eddie，我本來只是想來看看你，單純要告訴你這件事的，但卻先看到阿梅從你這里哭著跑了出去，或許，這也是天意吧…」關(guān)文賢說著，又緩緩地抬起了頭。

    「uncle，你愈說我愈聽不明白了…甚么天意？」羅逸凡滿臉的疑惑不假。

    「我接下來要說的事，你可得仔細聽了，因為這可能關(guān)係到你自己未來的人生，你得好好的面對。」關(guān)文賢轉(zhuǎn)頭看著羅逸凡，眼神相當堅定。

    看著關(guān)文賢嚴肅的神情，羅逸凡不自覺的握緊了手中的鋼筆蓋子…

    「我剛才說，我去拜訪了一位老朋友…」關(guān)文賢看向前方，開始描述著他坐著黑色私家轎車，一路前往那幢位在山頂上的豪宅。

    那幢豪宅的位置他還有印象，只是多年未曾踏足此地，竟也已經(jīng)忘了它原來是如此寬闊奢華，所以當他下車看到那扇實木大門時，還是忍不住覺得驚嘆。

    「uncle，你的老朋友該不會是…？」羅逸凡聽著他的描述，還有那間宅院的位置，照他的推斷應(yīng)該是…

    「eddie，幸好你的敏銳度還是很高，但有時候似乎不太靈光，呵呵?！龟P(guān)文賢看了羅逸凡一眼，輕笑出聲。

    「uncle，你怎么可以自己一個人去那里？太危險了。」羅逸凡搞不懂關(guān)文賢這句話的意思，可顯然他的聯(lián)想是對的，關(guān)文賢獨自去拜訪的那位老朋友，就是人稱香港黑幫教父，宋威。

    「不要緊的，過去我和他也常常面對面的喝茶聊天?！龟P(guān)文賢擺擺手，帶著微笑又繼續(xù)說下去。

    他進入宋家大宅后，被人一路領(lǐng)到了可以俯瞰港灣全景的后花園，室外花園座位上，已經(jīng)可以看到宋威的背影…一如印象中的高大，體態(tài)仍保養(yǎng)得宜。

    「關(guān)sir，難得你退休之后，還會想到我這里來坐坐。」關(guān)文賢走到宋威身旁的空位置上，看著他仍是英挺的側(cè)臉，增添幾許歲月的痕跡。

    「退休以后，本來就是該四處拜訪拜訪老朋友，否則一個人老在家里待著，多無聊?！龟P(guān)文賢說著，旁邊傭人上前為他拉開椅子、斟茶倒水。

    「去多拿些點心來，我這個老朋友難得來一趟，得好好聊聊?！顾瓮⑽⑵差^對著傭人吩咐。

    「以前叫你大威，這一轉(zhuǎn)眼也到了叫你威爺?shù)哪昙o了，只是看來你還沒收手，是不是有些勞碌命了？」關(guān)文賢說著便笑了出來。

    「我早就放給兒子去拚，沒有那么苦命?！顾瓮皇菦]聽出來他語氣中那幾許的挖苦，只是覺得兩人都這把年紀了，沒必要爭這些口舌。

    「我今天來，其實只是想簡單說幾話，向你討人而已。」關(guān)文賢話鋒一轉(zhuǎn)，側(cè)身看著宋威。

    「?。筷P(guān)sir，我這屋子里就這么些人，你看是要園丁、廚子、傭人還是保鑣，派個人來說一聲就好，何必親自走這一趟？」宋威也轉(zhuǎn)頭看著他，但語氣和眼神卻盡顯戲謔。

    「我還用不著別人伺候著，也不敢勞煩你家里的人，只是要你把我家里的人送回來，我自己照顧著比較放心。」關(guān)文賢直說今天來訪的目的。

    「關(guān)sir，我早已不管江湖事，如果是找我要人，恐怕我也只剩幫你打電話問我兒子的本事?！顾瓮p笑出聲。

    「我說的人，不是我的大女兒…」關(guān)文賢的口氣突然嚴肅起來。

    宋威被他的話、還有他眼里的不妥協(xié)給弄糊涂了…難道…這么多年來一直藏著的祕密，終究是被他挖了出來？

    「現(xiàn)在不管你找我要誰，所有的事我也得問阿龍?！顾瓮^了一會才開口，但見他下意識地閃避自己的眼神，關(guān)文賢就明白了。

    「看來，你早就知道這件事，只是你依然是你，永遠算計著身邊所有的人，連親生兒子也只是一顆棋子?！龟P(guān)文賢冷冷的說。

    「你沒資格教訓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沒用，連心愛的女人都留不住?！顾瓮m沒有動怒，可心里這個結(jié)，他一直忍著不想打開，只怕今日來者不善，勢必要面對兩人的過去。

    「你怎么不說是你自己只顧著江山，卻把口口聲聲說心愛的女人給拋在一旁了？」關(guān)文賢說著，腦海里浮出了一個女人的身影，是他今天來此的原因。這個秘密的源頭，就是一個叫李芬美的女人，有著靈氣大眼、嬌媚臉龐，個性卻非一般女子那樣唯唯諾諾；這個女人，也是關(guān)文賢的初戀情人。

    李家本是普通人家，讓小女兒跟著身家清白的關(guān)文賢也算的上門當戶對，所以他們之間的感情，一路以來都受李家二老的默許，關(guān)文賢也一直視李芬美為自己未過門的妻。他滿載著這從未說出口的承諾，想著男人就得先為另一半結(jié)好一張牢固的網(wǎng)，才有資格提出共結(jié)連理的要求，便認真地考取香港皇家警察，期盼靠著自己努力工作，總有機會升遷到一個能風光向李芬美求婚的職銜。

    只可惜，他心里的藍圖雖好，卻未顧及到李芬美的個性：她本就不是個會輕易妥協(xié)的人，對于自己的終身大事，是有一套自己的想法，不愿意憑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輕易交付自己的人生；她所期盼的感情與婚姻，是一個跟心愛的人一起努力、一起嘗盡所有酸甜苦辣，終能不離不棄，白頭到老那種轟轟烈烈、結(jié)滿累累果實的感情。

    這種想法讓當時的關(guān)文賢百思不得其解，堅定地認為一定是自己不夠努力，才讓李芬美才有挑剔他的空間，反而越發(fā)投入在工作中。如此惡性循環(huán)下去，連李芬美有天不小心在街上撞上一個英俊高大的陌生人，從此開了聯(lián)系，關(guān)文賢也毫不知情。

    這個陌生人是從上海來的，除了有相當吸引人的外貌，還有李芬美從未接觸過的舊時代的氣質(zhì)；而他所訴說的那些上海灘風華、想在香港建立起屬于自己的上海灘的野心，都讓李芬美眼界頓開，聽的是津津有味、心嚮神往。

    關(guān)文賢、李家二老都沒有料到，這個叫宋威的陌生人就此進駐李芬美的生活中，攪起了讓往后所有一切全都風云變色的風波：先是李芬美慢慢的疏遠了關(guān)文賢，埋首于工作的關(guān)文賢全然未察；再來是李芬美堅決不同意任何上門的婚事(當然也包括關(guān)文賢的)，最后的結(jié)局是她與宋威相約私奔，讓李家蒙羞、進而與她斷絕關(guān)係，當然也無言的結(jié)束了與關(guān)文賢之間那種平淡卻純真的愛。

    李芬美未留下隻字片語就走，讓關(guān)文賢只能帶著這一切的不知所措、不明就里，乖乖地接受了家里安排的婚事。所幸，他本就不是會無端遷怒的個性，再加上妻子確實相當美麗溫柔，讓他們在相敬如賓的婚姻當中，慢慢的投入感情，也有了愛的結(jié)晶，這一切都是關(guān)文賢向來期盼著的穩(wěn)定人生。

    興許是老天爺突然發(fā)現(xiàn)似乎欠他一個交代，竟然在一次例行性的任務(wù)當中，讓他再度遇到了李芬美！她雖貌美如昔，但眉宇之間那說不出的酸楚，卻連她一身美麗的華服都掩蓋不住…

    李芬美訝異他倆多年后的重逢，大方的和他攀談起來，并沒有因為當初自己的不告而別而選擇與他形同陌路，言談中充滿了這些年來的風霜與迫于現(xiàn)實的老練。

    關(guān)文賢再度與初戀情人聯(lián)系，于情于理都不合適，但李芬美總讓他產(chǎn)生無法抑制的憐憫：她口中的宋威總是成天不見人影，身邊卻永遠圍繞著成堆的人，更多是女人，只留下豪華卻相當空虛的食衣住行，與她永遠記不得、也不想記得的眾多傭人供她差遣、照顧她和兒子的起居。

    有一天，兩人就這么聊著，也許多喝了幾杯，李芬美突然在他面前潸然淚下，訴說著她所追求的感情，終究是對不起他的付出、父母的期待等等，成串的淚珠滴在了她要價不斐的旗袍上，也滴入了關(guān)文賢的心里；那一夜，他們都沒有回家…

    老天爺終究是太看得起他，以為他可以從這一夜露水歡愉里醒悟出李芬美從未給過他的交代，所以又讓他再度面對她的離去，怎么找都遍尋不得的那種錯愕…關(guān)文賢已沒有當初被她拋棄的憤慨，仍不免覺得感嘆，也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悠悠想起，最終只看的見宋威和他的黑社會，未再見過李芬美。

    「我真沒想到，一向正直又公正的關(guān)sir，竟然也會私會別人的妻子，若不是你把持不住，何以讓芬美就此抑鬱而終？」宋威冷冷瞪了關(guān)文賢一眼。

    「抑鬱而終？」從那一夜之后就斷了音訊，關(guān)文賢當然不知道李芬美后來發(fā)生的事。

    原來，李芬美雖怨懟宋威整天在外，但畢竟是自己選擇的對象，對他也并不是不愛的；更何況，當時宋奕龍已經(jīng)出生，李芬美每天看著與丈夫如此相像的兒子，只能默默吞下因為一時的軟弱，珠胎暗結(jié)的痛苦…在宋思寧出生后沒幾年，李芬美的健康像是再也扛不住這個秘密般的急轉(zhuǎn)直下，直到她油盡燈枯那一天，李芬美才對宋威吐露實情，并以自己即將不久于人世來要脅，宋威必須待這個女兒如己出，才嚥下了最后一口氣。

    只是，李芬美怎可能想到，最初她因為不想再打擾關(guān)文賢幸福美滿的人生，選擇對他保密，甚至逼迫著宋威必須答應(yīng)不能對關(guān)文賢吐露半句，卻因為宋思寧陰錯陽差救了羅逸凡，而再度悄悄進入關(guān)文賢的人生里…

    羅逸凡目瞪口呆的看著關(guān)文賢，完全不曉得該說甚么；他怎么會想到最后是因為自己，才揭了宋思寧根本就不該姓宋的事實。

    「eddie，uncle剛才說你有時候不太靈光也是這樣，當初聽阿梅說你和寧寧在某個大排檔吃飯的時候，連我都想到了，你怎么就沒猜到寧寧跟青龍會的關(guān)係呢…」關(guān)文賢不禁調(diào)侃羅逸凡。

    羅逸凡這才回想了一下：自己本就知道人稱老七的青龍會大佬退出江湖，當了大排檔廚子這件事；那時只顧著聽寧寧喊七叔，當下滿心滿眼的只有她，四周的人事物全拋腦后了，還怎么能聯(lián)想她跟青龍會的關(guān)係？

    「uncle，你在那里見到寧寧了嗎？」羅逸凡突然想到似的，急了起來。

    「唉，我只能說宋威這老賊也算自吞苦果，光顧著自己的江山，但看來終究是兒子也不聽他的、女兒也不親近他…我聽他說絲毫不知寧寧的去向，看來應(yīng)該不假?！龟P(guān)文賢嘆了一口氣，雖嘲笑著宋威，卻難掩落寞。

    「uncle，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這么沒用，也不會連累了小涵、你，甚至是寧寧…」羅逸凡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懊惱的摀住了臉。

    關(guān)文賢看著他沒有說話。他默默的注視著羅逸凡的痛苦，心中暗暗有了自己的決定…

    「eddie，uncle把這件事告訴你，你有什么想法嗎？」關(guān)文賢吸了一口氣，看著他的沮喪神情便猜到一二，但畢竟也是他說要照顧關(guān)若涵一生一世的，總得先確認他的心意。

    「uncle，我真恨自己當初說那些傷害寧寧的話，我一心只想著她是宋奕龍的meimei，就不肯接受她，哪怕…哪怕她都已經(jīng)向我坦白，我只是顧著怨恨她姓宋…其實，自從她不再跟我聯(lián)絡(luò)以后，我…我其實…其實是一直很想念她的…」羅逸凡說的心里酸楚，眼神還是盯著手中的鋼筆蓋子。

    「你應(yīng)該是很喜歡她吧？那小涵怎么辦？」關(guān)文賢從他隻字未提到關(guān)若涵的回答就已經(jīng)猜到，也希望他把話說清楚。

    「uncle，小涵…我對小涵…是有過愛慕…但…我卻是…卻是真心…只想到寧寧…」羅逸凡說著說著就低下頭，這時那怕關(guān)文賢要對他千刀萬剮，那也是他該承受的。

    「你自己想清楚就好，我說了，告訴你這件事是因為關(guān)係著你的人生，你剛剛始終不愿意對阿梅說清楚，我就當你是一時糊涂，但現(xiàn)在你總該要好好面對了。」關(guān)文賢正色看著他。

    「嗯…可是uncle，小涵的事…」羅逸凡邊聽著教訓，邊低下了頭，瞥見桌上那堆凌亂。

    「宋威那老賊已經(jīng)說了，小涵…確實出了一些事情，現(xiàn)在雖然人平安，但我們恐怕是想找都找不回了。」關(guān)文賢心里一陣苦楚，想到關(guān)若涵不知受了甚么折磨，聽宋威說從此精神無法恢復(fù)正常，他就心如刀割。

    「不可能的，uncle，只要我再努力…」羅逸凡說到一半，只見關(guān)文賢擺擺手。

    「這件事如果連宋威都掌握不了，只怕也已經(jīng)超出我們能追查的范圍…eddie，你就聽我的吧，我們都知道小涵還平安無事，也就…」關(guān)文賢說著，突然哽咽著無語。

    羅逸凡知道此刻不適合再說甚么安慰的話，畢竟這一夜實在過的太不平靜了，關(guān)若涵的事情雖令人憤慨，但事實擺在眼前，恐怕無能為力；更況且，他眼下只怕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好好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