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衷
讀完神樹事,端木理有些惘然,暗想清風(fēng)海崖處,是否有尚存的“白”;還是它已為力士所伐,只剩一截短梼杌。 想多了,心就遭剜。如一枝橫長入心rou,已將房室打通,卻又被人抽走,僅留下窟窿。 莫允抵觸這卷庸史,扯著端木理的手?jǐn)[弄,故意擾她碰紙。某刻忽然兢兢警惕,撲到端木理身前,將她從軾上撞了下來。 殿外一陣腳步。宮女從橘色的燈影里來。輕傳:“端木掌籍,皇后有召?!倍四纠韽?qiáng)忍痛意應(yīng)是,待她走了,才扶地坐起,招呼莫允:“不用跟著,就在這里幫我看一下書?!?/br> 黑夜里的雙眸像滴金,獸似的悚人。 莫允坐得不羈,扭頭從窗里尋北斗,似乎是不滿看守的任務(wù)。 端木理斟酌過后,還是加了句:“我一會兒回來?!边@才見他放松肩膀,化在濃墨般的夜里,低聲哼著:“招搖星?!?/br> 皇后在命婦院為濱河三皇女打斷前,確實(shí)有話要對端木理說。 介于中宮最近籠罩一股欲言又止的懇懇氣氛,又聽風(fēng)言、察神態(tài),得知皇后這段時(shí)間常與衛(wèi)王爭執(zhí),勞乏不已,端木理依稀有不好的預(yù)感。 她步入中宮正殿,發(fā)現(xiàn)皇后還未去服,身邊隨侍的并非尚寢轄下宮官,反而是管理宮人名冊的司簿。 “璃兒,你來了?!被屎舐曇粲行﹩?,飲著扶芳,強(qiáng)打精神,命司簿拿名冊給端木理看一看。 “許久不看這冊,今日才發(fā)現(xiàn),璃兒入宮也近七年?!币估飸雅f,總歸有事。端木理捧著宮人冊等待,墜得腕累。 又為近日所閱困擾,只覺中宮太靜,也許某處藏匿了精靈。 “璃兒,我記得你祖是衛(wèi)尉卿,你父身前是大文翰,母為衣冠女,二人愛極,以傷情先后而終,不得已留下你這孩子?!?/br> “唔,璃兒,良家子出身的孩子……” 皇后還在咀嚼,端木理卻道聲不敢,在沉默中拼命思考。 端木世家品格正肅,皇考輩無出劣跡。當(dāng)下深夜查籍,難道是家族里有什么不得見光事?端木理失近親,遠(yuǎn)親則面都未謀,立時(shí)有些束手無策。 可皇后突然轉(zhuǎn)話,竟問她:“你與趙美人去西海池看宮人紙船題詩時(shí),可有過向往?譬如明宮百樣好,不如宮外一雙人?” 不是在皇后身邊待得久,明白這位女君懶于心計(jì),端木理幾乎錯(cuò)以為自己卷入了什么內(nèi)官嬪妃的爭斗當(dāng)中。 她惶恐地低頭:“皇后怎么知道紙船題詩的事……璃兒不敢?!?/br> “問你可有過,不是問你敢與不敢,”見司簿掩不住笑,皇后雖皺眉,語氣倒也放松,“個(gè)個(gè)張口都是言不由衷,聽著累?!?/br> 見端木理紅了臉稱罪,抱著名冊歪歪斜斜的,皇后便命司簿將冊收了,示意她坐:“紙船題詩一事,是有一位來我這鬧脾氣的人順口說的。我并未清閑到命人跟你,莫慌?!?/br> 端木理的臉褪去潮紅,唇就成了雪中梅。 她茫然地看皇后,聽這位女君用無可奈何的語氣問:“璃兒,你呢,出身賢,品行高,諸般好,可愿年末離宮,與衛(wèi)王同住十王宅?” 司簿顯然提前知曉始末,并無端木理那般大的反應(yīng),甚至在燈下含笑,期待后文似的。 “我……”端木理腦中空白,像散云掉入中宮,要尋路回南天,其窘迫可愛可憐,“不!” 支吾到最后,拒絕倒是來得斬釘截鐵,讓皇后與司簿都意外。中宮更靜了。 “為何?”皇后扶住椅手,“你擔(dān)心自己原是內(nèi)官身份——” “并非。璃兒愿陪伴皇后?!倍四纠頌檫`心話而羞赧,臉紅透了。 皇后露出的得意氣,讓端木理想到李胥。 端木理為小事向著他時(shí),就能看到他這樣得意,少年氣沒了,有點(diǎn)壞,有點(diǎn)兇,故意掩飾喜悅,讓人心里錯(cuò)弦。 但端木理還沒想完,李胥本人就從幔后大步出來,怒氣如山傾,執(zhí)了她的手,要去殿外談。 端木理因而明白為何中宮落針一般靜。 “之原,我已經(jīng)與你爭了許多天,璃兒的話,如今你也聽到了,”皇后高坐,“這件事就到這里,你專心準(zhǔn)備開府建官的遴選,圣人還要過問?!?/br> “母后的話先放一放,”李胥也不退讓,又冷眼斜了一下端木理,“端木掌籍還沒睡醒,不知自己說了些什么,兒給她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