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明在試圖捂住自己脖頸上的致命傷，卻只覺得自己的手腳都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控制。

    不死印法不能讓他真正不死，反而在有人當真打破了這個死氣化生的平衡的時候，讓他只有速死一個結(jié)局。

    更讓他在這一瞬間真氣走岔的，是他看到戚尋好像根本沒在意他這位邪王的生死，那一劍既出，她便已經(jīng)知道了結(jié)果，毫不猶豫地急轉(zhuǎn)而去。

    在石之軒最后定格的目光中，他看到的赫然是戚尋朝著與宋缺交手的了空奔去，而他往后倒去，倒在了一片雪色的毛皮之上。

    背上少了大宗師畫卷的大貓，不情不愿地背起了石之軒的尸體。

    它雖然像是開了靈智一樣聰慧，卻到底還是不能理解為什么要將石之軒的尸體帶走，而不是留在凈念禪院，成為白道的戰(zhàn)利品。

    它只知道，如果它不想頭頂個蝴蝶結(jié)出來晃蕩，它就得聽從戚尋的安排。

    在背上的倒霉東西落穩(wěn)后，大貓一個縱身從凈念禪院的院墻位置翻了出去，不過兩息就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也正在此時，由天一神水組成的屏障落地，在這白石廣場上化作一片再尋常不過的水光，上面的明麗流光隨著天水神功的撤去，在轉(zhuǎn)瞬之

    間消失殆盡。

    四大圣僧才從這種水幕流光的光怪陸離景象中反應(yīng)過來，便看到才斬殺了石之軒的戚尋此時足下生風，赫然已經(jīng)到了了空的面前。

    她并未因為擊殺石之軒而停下，而是又換了個目標！

    縱然她此時劍勢已收，看起來并不帶有什么殺氣，顯然不是為了奪命而來，也并不能改變這種撲面而來的危險氣息。

    在宋缺出刀讓了空的出招分身乏術(shù)之時，她掌出如爪正從縫隙間穿過，前一刻才了結(jié)了石之軒性命的這只手，現(xiàn)在一把扣住了了空的肩頭，赫然是要將這位凈念禪院的住持給制住。

    而這甚至不是當做人質(zhì)的那種制住。

    分明是要將他帶走！

    四大圣僧姑且可以容忍她將石之軒擊殺當場，連尸體都沒給他們留下，但絕不能接受她還要將了空帶走。

    道信大師幾如轟鳴一般的聲音炸響在凈念禪院的長空，“爾敢！”

    好嘛，這下連施主檀越都不叫了。

    戚尋才不管他。

    這四位若論戰(zhàn)斗力，每一個就算不如寧道奇只怕也不遠，戚尋若想勝過他們必然要面對一場苦戰(zhàn)。

    在這樣的戰(zhàn)斗中她只怕很難留手了。

    她可不做這種虧本的買賣。

    比起擊殺了四大圣僧中的某一位，讓她徹底被白道列入黑名單，說不定還要把她推到魔門的立場上，還是把凈念禪院的主持拐帶抓走了更有意思一點。

    何況她也并沒忘記，她到訪凈念禪院的另一重目的本就是為了解開那幅大宗師畫卷的奧秘，方才畫已鋪開，各人的反應(yīng)都在她的眼中閃過——

    比起那四位早已成名又未必肯與她好好談話的，倒不如讓了空來替她解惑！

    擊殺石之軒非但沒有讓她的真氣有任何的耗損，反而讓她渾身的戰(zhàn)斗因子都被點燃了，在她一掌扣住了空順勢點中了他的xue道的瞬間，她另一手抬袖甩出的長綾仿佛一片江海狂潮潑天而來。

    狄飛驚大棄子擒拿手飛縱凌空的爪勁也在同時扣住了帝心尊者的大圓滿杖。

    在此前拜訪瓦官寺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從那勞什子的一心三觀、一心中得、一切種智的一一三三里確認，自己絕對不是跟這些高僧辯論佛理的對手。

    但這四位高僧卻顯然在阻攔她殺人的幾次出手中足以讓她看出，他們并非是輕功上的好手，起碼不如她！

    既然如此，她自然該揚長避短，放棄口舌之爭，直接一擊就跑。

    最妙的是，了空他修的是閉口禪，這種不能說話否則破功的家伙，可實在是個再合適不過的活字典！

    這揮出的長綾看似是水波滔天的攻勢，實際上卻在距離道信大師不過三尺的位置，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收回，一把卷在了距離四人最近的狄飛驚的腰身之上。

    她只是人已凌空疾退，借著拉扯之力同時在將狄飛驚帶走而已，可沒打算真打。

    就差沒在此時留下一句“回見”繼續(xù)引爆這四位高僧的怒氣。

    被一個年歲如此之小的后輩玩弄于股掌之中，對甚至伸出了手指，又一次做出一指頭禪應(yīng)招的嘉祥大師來說，無異于是一巴掌拍在了臉上。

    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他陡然留意到了狄飛驚這尤其特殊的仿佛為人所控的狀態(tài)，他想都沒想一聲佛理禪音的吟唱，出口直沖這低首神龍而來。

    戚尋聽到這一聲的時候也不由眼皮一跳。

    縱然那只是梵音一句，可對她這個掌握了九幽神君奪魄回音之法的人來說，嘉祥大師的這一句翻譯過來，十之八九便是“還不醒來”！

    她更是看到狄飛驚的指尖在此時忽然微微顫動，一抹陰影之中也能看出幽藍色的東西被他扣在了指尖。

    然而在嘉祥

    大師的目光中，面前青年本顯得無神的眼睛被佛音震動，撥云見日一般浮現(xiàn)出了他本來的明麗眸光的同時，他做出的抉擇卻不是一把扯住腰間的綾緞，將另一頭的人反制。

    反而在此時以神龍低首的漫天爪影擊退了帝心尊者的禪杖，而后以疾龍無影的絕快身法直接調(diào)轉(zhuǎn)身形，主動朝著后方三人追去。

    這空中急轉(zhuǎn)之間，他以一種不知從何處說起，晦澀難懂的目光看向了戚尋，卻只吐出了一個字——“走！”

    嘉祥大師一口老血就噴了出來。

    他這試圖喚醒狄飛驚的舉動看似簡單，實則花費的心力絕不在少數(shù)，然而換回的卻只是他這好一副被人cao縱也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的場面。

    反而像是幫了對方大忙。

    這都叫個什么事兒！

    眼看這一行從三人變成四人，就連那只大白老虎都沒了蹤影，那幅神異的畫作也沒有留下，他頭一次意識到自己的潛心修行顯然還沒有修煉到家，現(xiàn)在只覺目眥欲裂，頭大如斗。

    “還不追！必須將了空救出來！”

    第123章 問道宗師 05

    可惜正如戚尋此前所猜測的那樣, 被四大圣僧發(fā)覺偷師之行的石之軒照樣能從這四人的追蹤之下逃脫，只不過是被嘉祥大師的一指頭禪擊中受了點傷而已。

    以戚尋這早在來時就已經(jīng)考慮好了逃脫路線的情況, 又有小地圖輔助遁逃, 這四位再怎么說著要追蹤而來，將了空住持給救回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逃脫。

    更何況這還是個亂世。

    三年前的洛陽還是北周與北齊之間局勢對峙的前線, 雖說如今因為北方一統(tǒng)已經(jīng)盡數(shù)落入北周的掌控之中，但北周宣帝慣來也不是個當皇帝的料。

    他甚至能做出這種禪位于長子, 自己自稱天元皇帝仍舊把持朝政, 又因為縱欲過度在第二年就病逝的離譜cao作, 自然對此番征伐下來的地方也有失管控。

    北周柱國大將軍尉遲迥駐守鄴城監(jiān)管相州，到后來楊堅以關(guān)隴為根據(jù)地對陣尉遲迥的時候，洛陽又一次淪為前線。

    可想而知這地方現(xiàn)在到底是個什么狀態(tài)。

    當一群看起來氣度寬和“佛光普照”, 尤其是還看起來吃得挺好的高僧，率領(lǐng)著一眾氣勢非凡的武僧出來的時候，跟一個活生生的招生簡章也差不多了。

    亂世之中人最質(zhì)樸的愿望無外乎就是吃飽飯而已。

    四大圣僧可以對魔門中人動手，對戚尋這種分不清正道魔門的人動手, 卻實在不能對這些眼含殷切的平民動手。

    當然凈念禪院也不可能將這些人盡數(shù)收下，也不可能真頂風作案將禪院門下變成一個鐵飯碗的行當, 對他們來說最好的處理方式無疑就是——

    收拾收拾回去吧。

    再怎么要追人也得低調(diào)點行動。

    何況凈念禪院也的確有些不占理的地方。

    在距離洛陽不遠的中州城上，死于凈念禪院之中, 又被戚尋讓大貓背走的石之軒的尸體被掛了上去，等到黎明之時被人發(fā)現(xiàn)的時候, 除了懸吊在上的尸體之外還被人以劍為筆刻下了一段話。

    凈念禪院受石之軒所騙, 將化名了塵的石之軒全力栽培, 戚尋身為這個好心人將石之軒擊殺在此, 作為給她的報酬, 請了空大師同行一路解惑，不日之內(nèi)必定奉還。

    這話說的就很冠冕堂皇。

    但這個“不日”到底是幾日，她可絲毫都沒有做出解釋。

    而凈念禪院若是還在明面上尋找她這個好心人，那就實在是太過于恩將仇報了一點。

    “中州……”戚尋回身朝著身后已經(jīng)只剩下了一道模糊影子的城池看去，“若是我沒記錯的話，中州就是后來的汴京，是不是？”

    因為察覺出狄飛驚被嘉祥禪師喚醒，看起來和戚尋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宋缺很是自覺地領(lǐng)著了空往后退出了一段距離。

    也正好留出了戚尋和狄飛驚之間交流有些的確不適合讓宋缺兩人聽到的消息。

    大白老虎搖頭晃腦地跟在兩人身后。

    它先前被石之軒的血染紅的皮毛已經(jīng)在途徑中州城周邊的時候?qū)ち藗€地方清洗干凈了，看起來又是個漂亮體面的樣子，在被戚尋嘉獎了一番先前成功將人背負出來的行動后，它更覺得自己是個合格的打手。

    不過它雖然像是開了靈智一樣的聰慧，卻顯然還是不能理解前面兩個人在此時表現(xiàn)出的暗流涌動的氛圍。

    聽到戚尋提到汴京，狄飛驚也順著她看去的方向掃了一眼?！安诲e，中州就是汴京，但是……”

    但是南北朝的汴京城被夾在洛陽和長安這一線之間，誰也不會想到后來的這座城市也會成為一朝國都，而在如今的北方混戰(zhàn)后的片刻寧靜里，即便是洛陽也難有繁華景象，更不必說是中州。

    途徑這個對狄飛驚來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越發(fā)讓他意識到，

    自己的確處在一個與此前的朝代有別的地方。

    戚尋此前測試過在押不盧和極樂玄冰的cao縱之下，被cao縱的人還能不能保留自己的意識，用的正是被她當做演員、表演了一出石觀音強搶原少莊主好戲的原隨云。

    原隨云會在死前因為清晰地認知到自己為人魚rou的場面，算是自作自受的懲罰，比他在意志力上更強得多的狄飛驚自然也能保留自己的意識。

    只不過極樂玄冰這種東西能夠被九幽神君當做長期使用的道具，在保險性上顯然非同凡響，此前的數(shù)月之中，狄飛驚跟著戚尋輾轉(zhuǎn)于各處，卻始終像是被隔絕在一個無法逾越的囚牢里，只能隔著囚牢的透明壁壘，像是個旁觀者一樣看著外面發(fā)生的種種。

    但他能忍受因為修煉大棄子擒拿手帶來的脖頸斷折的副作用，也就自然能在這種特殊的精神囚禁中保持清醒，甚至讓自己時刻等待著一個重新恢復主動權(quán)的機會。

    在嘉祥禪師的一聲梵音震喝響起的時候，這道透明的囚牢忽然之間震蕩翻覆了起來，也正是在這一線機變之中，狄飛驚趁勢將極樂玄冰給逼出了體外。

    事實上但凡換一個人站在狄飛驚的位置上，只怕嘉祥禪師的發(fā)功都無法起到這樣好的效果，但是這位四大圣僧之一也絕不會想到，他所以為的妖女□□了個相貌漂亮武功不低的青年的情況，卻實際上是對戰(zhàn)敗者的懲罰。

    而狄飛驚在徹底回復了自由行動的一瞬，無論他是否想到因為故主之恩要替雷損報仇，身處在一個和此前所在的世界不同的異世界，他反正是絕不可能跟凈念禪院站到同一陣營的。

    他們都不是一個朝代的人！

    就算沒了極樂玄冰，也不代表狄飛驚就不是還在被綁架的狀態(tài)。

    只可惜嘉祥禪師并不知道這一點，也并不知道對戚尋來說，他這個舉動反而是幫了她一把的。

    要在如今的南北朝亂世更有所作為，一個清醒的狄飛驚可要比一個頂多在打架的時候多個幫手的傀儡有用得多。

    戚尋對南北朝的認知的確有限，兩晉南北朝這一段好像人人都可以做皇帝的歷史，今天上臺明天就下臺，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

    狄飛驚作為雷損的智囊和他的大堂主，卻絕不可能不讀史書，比如說北周柱國大將軍尉遲迥的事情就是狄飛驚說的。

    “但是看起來很陌生?！钡绎w驚說完后半句后長嘆了一口氣。

    陌生也好，若是讓他忽然回到他所熟悉的汴京，他或許一時之間還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做什么。

    他既然知道他所經(jīng)歷的事情，便自然透過這不由自己掌控的軀殼親眼見到了汴京城中改天換日之舉后，在北地所發(fā)生的一切。

    六分半堂的潰敗，在北方主戰(zhàn)派勢力把控局面，江湖人物也從汴京城中的三方內(nèi)斗轉(zhuǎn)移到對外邦驅(qū)逐之戰(zhàn)的場面跟前，實在是太過微不足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