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秀英其實猜到了這個結(jié)局。那天齊惠麗走的時候，她問齊惠麗打算怎么辦，齊惠麗沒有回答的時候，呂秀英心中就有了這樣的預(yù)感。

    支持齊阿姨的只有女兒馮寶月，阻礙她的確實整個社會環(huán)境。

    呂秀英想了想齊惠麗爭強好勝、特別愛面子的性格，說道：“你齊阿姨可能不會去賓館上班?！?/br>
    林笑：“那齊阿姨想去哪里上班呢？”

    呂秀英嘆氣：“肯定是還想找個差不多的工作?！弊钇鸫a面子上要過得去，但是這樣的工作現(xiàn)在很難找。

    林笑下午提到齊阿姨，晚上，家里的防盜門就被敲響了。

    敲門的聲音很輕很輕，呂秀英懷疑自己聽錯了，扭頭問林笑：“笑笑，是有人在敲門嗎？”

    最近家里來的人太多，小黃早就習(xí)慣了。

    一開始小黃發(fā)現(xiàn)來家里的客人兩手空空，不高興地朝著客人叫幾聲，被呂秀英狠狠教訓(xùn)、用手打了屁股之后，小黃就不敢叫了。

    但是對于兩手空空的客人，小黃也不可能熱情，于是就裝作沒看見，聽到敲門聲也沒反應(yīng)。

    林笑的耳朵比mama靈，她點頭：“是有人敲門?！?/br>
    呂秀英將信將疑地走到門口，“門口沒動靜了啊……”她拉開木門，看到了防盜門外的一個小小身影，“月月？”

    馮寶月正靠在她們家門外的墻上，還背著書包。

    呂秀英連忙打開們，讓馮寶月進來，她左右張望一下，沒看到馮寶月家里的大人，“月月，你一個人來的？怎么了？”

    馮寶月低聲問道：“呂阿姨，我mama在你家嗎？”

    呂秀英愣了一下：“??？你mama沒在我這里啊?！?/br>
    “你不知道你mama去哪里了嗎？”

    馮寶月點頭：“嗯，我媽沒在家。我想著我mama之前來過您家，就來找找我mama……既然我mama沒在，那我就先走了?！?/br>
    呂秀英發(fā)覺不對勁，一把拉住馮寶月：“你先別急著走，你和阿姨說說，是怎么一回事？”

    現(xiàn)在已經(jīng)晚上八點了！馮寶月還背著雙肩書包，呂秀英一下子意識到問題的關(guān)鍵，“你放學(xué)后還沒回過家？”

    “你mama不在家，你爸爸呢？”呂秀英問道。

    馮寶月眼圈一紅，“我爸爸今晚上夜班，不在家?！?/br>
    “我今天忘了帶鑰匙了?！瘪T寶月放學(xué)回家，發(fā)現(xiàn)家里沒有人，她沒帶鑰匙進不了家門，就一直在家門口等。

    她知道爸爸上夜班，不知道m(xù)ama去哪里了，想著mama應(yīng)該很快就回來了。

    但是馮寶月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天黑，等到她從頭到腳都凍透了，還是沒等到mama回家。

    馮寶月越來越擔(dān)心mama，出來找mama，她也不知道m(xù)ama去哪里了，像沒頭蒼蠅一樣在大院里找。

    呂秀英心中一驚：“你還沒吃晚飯呢？你這孩子，凍透了吧！”

    呂秀英注意到馮寶月紅彤彤的鼻頭，她在不斷吸鼻子。

    “阿姨給你煮碗掛面湯?！眳涡阌⑸焓终赳T寶月身上的書包，“你在這里坐著等一下，馬上就好。”

    呂秀英急匆匆地走進廚房，朝著林笑喊道：“笑笑，你先給月月倒一杯熱水。”

    上了初中的林笑在家里終于被允許使用暖壺了，她拎著暖壺倒了一杯熱水給馮寶月，馮寶月接過熱水兩只手捂著。

    “馮寶月，你為什么不去車間找你爸爸拿鑰匙呢？”林笑早就在奇怪這個了，馮寶月沒帶鑰匙，不知道m(xù)ama去哪了，但是知道爸爸在上班呀，為什么不去找爸爸拿鑰匙？

    馮寶月咬住嘴唇，不說話。

    她不想去找爸爸，不想讓爸爸知道m(xù)ama沒在家，沒給她開門。最近爸爸和mama總是吵架，每天都在吵架，后來mama同意自己去下崗了，馮寶月以為爸爸和mama以后就不會吵架了。

    她沒想到的是，mama同意自己去下崗之后，爸爸和mama還在吵，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小事吵。

    如果爸爸知道m(xù)ama今晚不在家，讓她站在家門外等著，爸爸又有理由和mama吵架了。

    林笑問出這個問題之后，馮寶月沒有說話，眼圈還紅了。

    林笑連忙說道：“你不想說就不說，我不問了，你別哭呀?！?/br>
    馮寶月：“我沒哭！”眼淚沒有掉下來就不算哭，然而馮寶月一開口，眼淚就止不住地掉下來了。

    馮寶月伸手把眼淚抹掉，林笑連忙遞給她紙，輕聲問道：“你為什么哭呀？”

    馮寶月今晚看到林笑心情很復(fù)雜，她想起自己以前的小煩惱。她小學(xué)一年級的時候，比林笑更漂亮、學(xué)習(xí)更好，林笑的mama對自己的mama總是客客氣氣，因此馮寶月在林笑面前是很神氣的。

    后來，林笑比她更漂亮了、學(xué)習(xí)也比她更好了……馮寶月深深地記得，在酒店宴會廳的璀璨燈光下，林笑是全場唯一的小公主。

    那一晚，自己的mama對林笑的mama笑容熱情又討好，自己的mama還當(dāng)著好多人的面夸林笑，說自己比不上林笑。

    璀璨的水晶燈刺痛馮寶月的眼睛，那一晚她深刻地意識到，她和林笑的地位顛倒了。

    她一年級的時候不愿意和林笑交朋友，后來更不喜歡林笑。

    但是現(xiàn)在，馮寶月回想起之前的事，明明也不是很久，她卻覺得隔了好遠好遠。

    之前的自己好幼稚啊，竟然會因為林笑比自己更漂亮、學(xué)習(xí)更好而煩惱。

    曾經(jīng)的煩惱，馮寶月現(xiàn)在回頭看，哪里算得上是煩惱呢？

    因為那樣一點小事而煩惱，馮寶月現(xiàn)在回想起來，覺得那時的自己好幸福。

    這樣復(fù)雜的心思，還包含著曾經(jīng)的自己對林笑的嫉妒，馮寶月自然是無法說出口的。

    她含糊地解釋自己掉眼淚的原因：“我……我爸爸mama總是吵架?！?/br>
    林笑啊了一聲，這個她有一點經(jīng)驗，“以前我哥哥和我mama也總是吵架?！?/br>
    林笑八歲以前都是這么度過的，哥哥不成器，mama和哥哥天天吵架，mama成天哭。

    那時的記憶已經(jīng)很遙遠了，但是林笑回想起來依舊很清晰，她把自己的經(jīng)驗告訴馮寶月：“你要把自己和別人分開?！?/br>
    馮寶月愣?。骸皠e人？”

    林笑點頭：“對，爸爸mama也是別人?！?/br>
    “他們的煩惱，不是你的煩惱?！?/br>
    “你改變不了別人，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改變自己?！?/br>
    馮寶月無法理解：“爸爸mama怎么能是別人呢？”

    林笑不知道該怎么說，她艱難地組織著語言，努力把自己七八歲時懵懂的想法說清楚。

    “爸爸mama是你的親人，但也是別人。除了你自己之外，所有人都是別人。”

    林笑對馮寶月說：“以前我mama很痛苦，因為我mama一直想改變哥哥?！碑?dāng)然，哥哥后來變了，但不是mama改變了他，是哥哥自己改變了自己。

    林笑說道：“只有自己才能改變自己?！?/br>
    林笑七八歲的時候每天都在想，等她長大以后，她要帶著mama單獨出去住，離開天天和mama吵架、讓mama流淚的哥哥。

    只要mama不想改變哥哥，而是離開哥哥，那她就不會那么痛苦了。

    但是后來林笑發(fā)現(xiàn)，mama做不到。mama做不到離開哥哥、放棄哥哥。

    林笑回憶道，“讓mama不再因為哥哥流眼淚?！逼甙藲q的她為此做了很多努力，她試著很乖很懂事，聽mama的話，也試過不乖不懂事，吸引mama的注意力。

    但是不管她怎么做，mama都沒辦法讓mama忘記哥哥。

    “然后我意識到，我想改變mama，和mama想改變哥哥，其實是一樣的。我們都想改變別人，然后因為改變不了別人而痛苦。”

    馮寶月已經(jīng)完全聽糊涂了：“什么是一樣的？”

    林笑再一次告訴馮寶月，當(dāng)年的自己思考出的唯一辦法：“每個人只能改變自己?！?/br>
    “如果別人讓你痛苦，你只能把自己和別人分開?！?/br>
    馮寶月：“分開？”林笑到底在說什么？

    “我不可能和爸爸mama分開??！”她只是一個小孩子，離開家后能去哪里？

    林笑搖頭：“不是讓你的人離開家，是你的心，在心理上拉開和他們的距離?！?/br>
    “你改變自己、好好長大，不要因為別人而痛苦?！?/br>
    這句話馮寶月聽懂了一點：“這怎么可能？”爸爸mama每天吵架，她怎么可能不受影響？

    林笑嘆氣：“是很難，我也做不到?！?/br>
    這是她幾年前想到的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但是林笑嘗試過，她自己也根本做不到。

    “好吧……我沒有做到過，可能算不上成功經(jīng)驗……”林笑有些抱歉地對馮寶月說道，她只是想把自己當(dāng)年苦思冥想出的結(jié)果分享給遇到同樣困難的馮寶月。

    林笑剛開始和馮寶月說話的時候，林躍飛就回來了。他打開防盜門，兩個小姑娘都沒有注意到。林躍飛倚靠著門框，聽到了林笑對馮寶月說的話。

    馮寶月沒有聽懂，林躍飛都聽懂了。

    眼前meimei小小的身影，突然和上輩子林躍飛記憶中的meimei重合了。

    林躍飛心中掀起波浪，原來meimei早在七八歲時就這么想了。

    林笑說七八歲時的自己做不到，但是林躍飛知道，上輩子二十歲的林笑做到了。

    上輩子的林笑，艱難地完成了這個蛻變。

    她在困境中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在泥濘中開出一朵屬于自己的花。

    第189章

    呂秀英給馮寶月煮了一大碗掛面, 加了兩個荷包蛋，馮寶月全都吃光了，連一滴湯都沒有剩下。

    呂秀英看得心疼, 這么晚還沒吃飯, 馮寶月真的是餓壞了。

    “月月，吃飽了嗎？家里還有桃酥，你再吃兩塊桃酥？”呂秀英打開油紙。

    馮寶月?lián)u頭：“阿姨不用了, 我已經(jīng)吃飽了, 特別飽。”

    “月月, 你出來找mama，在家門口給你mama留紙條了嗎？”呂秀英問道。

    馮寶月差一點跳起來：“我沒有！”如果mama已經(jīng)回家了，看不到自己一定會很擔(dān)心的！

    呂秀英安慰道：“沒事，沒過多久呢，你mama不一定回去了。”

    “你和笑笑在這里待著啊, 我去找找你mama。”呂秀英有點擔(dān)心齊惠麗，天都黑了, 冬天的夜晚這么冷，外面幾乎看不到什么行人, 齊惠麗不在家能去哪里呢？

    馮寶月立刻站起來：“呂阿姨，我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