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干擾項。
（七十六） “您好，人民醫(yī)院急診外科，請問您是趙新萍的家人嗎？” “……我是她女兒?！?/br> 坐在對面的陳郁森突然抬頭。 “你mama現(xiàn)在在我們急診搶救室，她臟器出血嚴重，血壓也特別不好，高度懷疑是肝癌破裂。你盡快來醫(yī)院一趟?！?/br> 成欣然愣怔一瞬，突然指尖震顫，幾乎抓不住手機。 “怎么了？”陳郁森合上電腦，注視著她。 “醫(yī)院說我mama，肝癌破裂？” 肝癌和破裂，這兩個詞她一個都沒理解。 陳郁森起身打頭往外走：“哪個醫(yī)院？” 他給司機打電話，轉(zhuǎn)頭看了眼她的表情，一張臉慘白，整個人都陷入到巨大的懵惘當中。 車停在路旁，陳郁森彎腰率先進入車里，回身看成欣然還保持著剛剛姿勢，他蹙著眉，伸手一把將她扯進車里。 “說話，哪個醫(yī)院？” 她終于艱難出聲：“人民醫(yī)院急診?！?/br> 車子旋即沖到夜色當中。 - 夜晚的人民醫(yī)院急診大廳依然人滿為患。成欣然越過無數(shù)擺搭在地的臨時病床，順著指引踉踉蹌蹌地跑到搶救室門口。 說明來意后，搶救室的門朝里打開，出來一個戴眼鏡的年輕醫(yī)生。 “你們誰是趙新萍家屬？”年輕醫(yī)生眼神在兩個學生身上徘徊。 “我?！背尚廊粏÷暬卮?。 “跟你說一下，你mama是在外面散步的時候突然暈倒了，被120送到我們這來的。現(xiàn)在的情況極度的危險，我們給她大量補液和輸血，體征勉強維持住了，但是必須要馬上要手術，先止血保命?！?/br> “來，你到這邊來我們快速聊一下。” 年輕醫(yī)生在前打頭，走路風風火火為她開辟出一條路。成欣然緊抿雙唇，機械地跟著醫(yī)生。 來到約談室，醫(yī)生抽出病危通知書和手術告知書，然后遞給她一支筆。 “我是肝膽外科的王尉王醫(yī)生，也是你mama主管醫(yī)生，后面有事你直接來找我?！?/br> 成欣然輕聲問：“醫(yī)生，我mama是得了肝癌嗎？” “檢查結果都還沒出來，但是剛才在搶救室照了個B超，已經(jīng)比較明確是肝癌的診斷。現(xiàn)在我們必須要盡快手術，但這個手術比較兇險，是有一定死亡率的，所以給你告?zhèn)€病危。” 聽到“肝癌”兩個字，成欣然突然哽了一下，肺里被灼燒一樣急速地呼吸起來。 “請問.....她是早期嗎？？” 王醫(yī)生輕微抬頭，看了眼站在身后的陳郁森，他微微垂首，跟著認真地聽。 “具體什么分期，原發(fā)繼發(fā)都不好說，要看開出來什么情況。但......”王醫(yī)生簡單直接：“到了肝破裂這個程度，肯定不是早期?！?/br> “姑娘，”他突然問：“成年了嗎？” 她木然搖頭。 王醫(yī)生眼神又掃到站在女孩子身后的男孩子，微不可見地皺眉。 “家里還有誰？” “只有我。” “這個男孩兒，你和她什么關系呢？” “同學?！标愑羯_口。 王醫(yī)生扶額，也陷入沉默中，片刻后，他起身出門打電話。 門一關上，外界的嘈雜被隔絕。 成欣然低頭，指尖捻起那頁手術知情同意書，輕飄飄的一頁，上面的內(nèi)容卻驚心動魄。 她一股酸澀上涌，悄然吐了很長的一口氣。 一只手掌突然撫住她的肩，微微下沉使力，觸感很實地拍了幾下。 一兩分鐘后，王醫(yī)生又快步回到約談室，思忖開口：“姑娘，你先簽字，我們會給你做手術，至少手術完了才能知道下一步怎么做，家在北京嗎？” 她一臉木然地點頭。 “好，那你簽完字回家取你mama的證件，社?？ㄉ矸葑C銀行卡，都要拿來，越快越好?！蓖踽t(yī)生視線向上，這話同時也對陳郁森說。 成欣然點頭，按照王醫(yī)生的提示，寫下已知悉，自愿負責，然后簽上自己名字。 緊接著他們原路返回。 病床的嘎吱聲，家屬和護士的爭吵聲，搶救室外患者家屬蒼白的哭聲，各種機器冰冷的滴答聲，輸液室匯聚在一起的點滴聲，全部匯集在一起，像盛大而腐朽的哀樂。 成欣然突然一刻也待不下去，觸電一樣往外跑，陳郁森在后面緊跟著她。 回程的路上，她已然完全崩潰，望著窗外，夜燈和月影從臉上飛速掠過，映射著她的臉驚恐又焦慮，她像無家可歸的驚弓之鳥。 陳郁森看著她的側(cè)臉，突然開口：“成欣然你聽我說，到家以后所有的銀行卡，你mama的證件，家里的重要物品從現(xiàn)在開始都放在你身上?！?/br> “另外，你拉一個清單出來，你們家總共有多少錢，多少產(chǎn)業(yè)，該怎么花，多少錢用于治病，多少錢留給你自己，后面你需要做什么，統(tǒng)統(tǒng)都要做好打算。” 他見成欣然似乎什么都沒聽進去，又說：“我知道這對你很難，但你別無選擇?！?/br> 成欣然聽到這句別無選擇，突然很重的吸了下鼻子，她弓著身子，臉伏在手心，聲音細軟又透著疲憊：“Ethen，先讓我靜一靜?！?/br> 她好可憐。 又到了沒選擇的地步，她從來就沒有過選擇。 陳郁森一樣沒有經(jīng)歷過這些，罕見地，他表情中帶著溫緩，伸手，輕拍一下她的背。 車子到達成欣然家附近的路口，陳郁森跟著她下車。成欣然從來沒帶過陳勉之外的同學來家附近，她避諱這個，但現(xiàn)在她儼然顧不得那么多，只顧著快步往家的方向走。 - 遠遠看到成欣然家的店面門口站著個男生，他手插兜，目光沉斂地緊盯著他們來的方向。 陳勉一眼就到成欣然身邊站著陳郁森，嗤笑一聲，舌尖抵著后牙：“這就是你不接我電話也不回我微信的原因？” 他亮出手機，一共發(fā)了十二條微信打了六個電話。 看著陳勉氣勢洶洶，興師問罪的表情，她突然覺得渾身脫力，什么也不想解釋。 旁邊的陳郁森更是不耐煩至極，成欣然到底找的什么垃圾男朋友！他上前一步伸手隔開他，給成欣然讓路：“成欣然，開門，趕緊進去！” 成欣然木然點頭，低頭找鑰匙。 “什么意思？”陳勉眼里閃過戾色，壓住陳郁森的手腕，再發(fā)狠地甩開。 “你們剛才去哪了？！”陳勉表情陰冷攝人。 “嘶，我cao，疼死了?！标愑羯唤?，手腕被陳勉隨便一固，就痛得難受。 身體PK不過，嘴上刻薄卻從來不輸，他語氣更加惡劣：“你大半夜在這等，我跟成欣然萬一今晚上不回來了呢？” 陳勉寒著一張臉，像頭暴怒的獅子，他猛地上前，伸手將陳郁森推到店門口，用力抵?。￡愑羯绫撑c磚墻相撞，發(fā)出沉郁的悶響，他一聲悶哼，肩胛骨差點被撞碎。 “你他媽再說一遍？” 成欣然突然伸手，用盡全力發(fā)狠地推了陳勉一下，陳勉錯愕，腳下退了兩步。 啪——！ 沒等陳勉反應過來，她揚手清脆地甩了他一巴掌。 這一巴掌扇得不輕，陳勉臉上立馬連片燒起，火辣辣地痛，他舔了下嘴角，嘴角也是一片酸脹。 她不理陳勉，回頭看陳郁森，陳郁森站在原地，表情寒如冰窖。 “抱歉Ethen，我先進去了，一會兒我自己去醫(yī)院，不再麻煩你了。” 成欣然開門進入，陳勉卻被那句“自己去醫(yī)院”驚得抬頭。 她進入到趙新萍的房間里，找到她證件、銀行卡和少量現(xiàn)金。 剛剛在門口扇了陳勉那一巴掌，反而讓她將郁結的情緒發(fā)xiele出來，抽離了剛剛魂不附體的狀態(tài)。 她腦子里閃過無數(shù)想法，甚至想到了最壞的結果，那就是mama將會離開，她被迫輟學，又或許她會離開北京，去投奔她爸爸。 每一個選項都如此殘忍和真實。 這就是她的命運，命運難違，她要接受，不僅要接受，還得咽下去。 把所有貴重物品迅速地收到小包里，再出門時，陳郁森已經(jīng)不在了，只剩下陳勉一個。成欣然仿佛沒看見他，徑直從他身邊走過。 “成欣然，”陳勉追上她：“對不起，剛剛是我沖動了，我跟你一起去醫(yī)院。” “陳勉，我不要你的對不起，我只希望你現(xiàn)在別跟著我。” 她站在路邊招手打車。 “我媽在人民醫(yī)院，她有很多熟人，還認識肝膽外科的……” “陳勉！”成欣然打斷他，根本沒有興趣聽：“你看我現(xiàn)在有心思理你嗎？你讓我自己走?！?/br> 出租車來了，她打開門坐進去，甩上門。 陳勉拍拍后腦勺，手背蹭了下剛剛她打的地方，心中只剩洶涌的悔意。 他焦急招手又打了一輛車，緊跟而去。 - 蔣素秋今晚在六樓值夜班，大晚上接的第一個電話不是科室的電話，而是自家兒子的。 她趕到中心手術室的時候，陳勉正坐在家屬等候區(qū)最外圍的水泥臺階上，肩骨微伏，背影頹唐。 蔣素秋嘆口氣，陳勉打小討厭臟兮兮，現(xiàn)在卻坐在臺階上失魂落魄，最近他實在是不在狀態(tài)。 陳勉感受到面前被陰影覆住，恍然抬頭，看到了他mama。 他趕緊起身，向等候區(qū)里面張望了一瞬，把蔣素秋拉至外面的天井附近。 蔣素秋盯著他已經(jīng)腫起來的臉，很疑惑：“被打了？” “可能撞的。”他隨便捏了句謊。 然后急切地問：“問到了嗎？” 蔣素秋點頭，又無奈搖搖頭：“沒有機會。剛剛里面才打開，說開不動，只能止血，估計不是原發(fā)的，最多還有三四個月?！?/br> “什么叫不是原發(fā)的？”他不明白。 “就是這個人身上還有別的病灶，不確定是肝轉(zhuǎn)移還是別處轉(zhuǎn)移到肝?！?/br> “不是，不能肝移植嗎？”陳勉脫口而出，這里的肝膽外科數(shù)一數(shù)二的牛逼，做個肝移植不就緩解了？ 蔣素秋感嘆他的單純：“全身多發(fā)病灶，這個人沒有移植的條件，再說哪來的肝？你讓人家小姑娘捐肝？” 陳勉抿著唇，使勁揉了揉自己的發(fā)。頓了頓，他偏頭，往等候區(qū)里探了探目光，蔣素秋循著他的眼神也往里看，是一個女孩子的側(cè)臉。 成欣然坐得板直，正在刷手機，嘴巴抿得死緊。 蔣素秋很清楚這個動作，小姑娘正在了解這種病，急診手術的患者家屬們一向這樣。 “你女朋友？”她問。 陳勉沒出聲。 “你猶豫出國是不是也因為她？” 陳勉還是沒出聲。 “她知道你現(xiàn)在是什么狀態(tài)嗎？” 陳勉依舊沒出聲。 蔣素秋看陳勉默不作聲，她嘆口氣，拍了一記他肩膀。 “王蔚我打過招呼了，只能說盡量照顧。我也可以聯(lián)系臨終關懷醫(yī)院，能讓她mama舒服點，看人家姑娘的意思?！?/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