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咖啡廳角落，坐著低調(diào)的一男一女。店內(nèi)冷清，僅有的兩名店員彼此間聊，藉此消磨時間，視線偶爾投向唯一的客人，很快又挪開。

    店內(nèi)不大，連舒適的背景音樂都沒有播放，兩名店員交談的內(nèi)容不用特別去聽，就能輕易傳入角落的人耳里。

    「我們店評價那么低，怎么還有客人來？」

    另一個態(tài)度顯得無所謂，「想這做什么？反正工資還不是照領(lǐng)，爽爽拿不好嗎？」

    等到咖啡端上來，才將視線從窗外的風(fēng)景拉回，曹琬英的語氣透著一股生疏，「你挺忙的吧？既然這樣，有什么話想講的話，請快一點?！?/br>
    話中帶刺，她連藏都不想藏。答應(yīng)他的邀約，是她最后一次的讓步。

    音量也沒有刻意壓低，不遠處店員聊天的聲音頓時低了下去。

    「曹姐。」

    這個稱呼一出口，曹琬英笑了。

    關(guān)愿清垂眸，放在桌下的雙手不自覺絞在一起，他輕抿唇瓣，沉悶的道歉自口罩后方傳出，「……對不起?！?/br>
    聞言，她勾起唇角，似是自嘲般，「你是為了什么在道歉？」

    「關(guān)愿清，我上次說過了?！共茜⒔K于正眼看他，音量壓得特別低，也特別毫不留情，「我不需要你把勝利施捨給我，我不屑?！?/br>
    「所以，你也不用看我可憐，宛如憐憫般，將『愛情』硬塞給我?！顾D了下，「──也硬塞給你自己?！?/br>
    這是連向蒔玖，都不清楚的真相。

    只有處在局里的兩人，彼此心知肚明。

    曹琬英端起咖啡，輕啜一口，眉頭馬上皺起。她用著不理解的神情盯著咖啡，接著將它放下，并推至桌腳，絲毫不掩飾自己厭惡的情緒。

    男人帽子底下的雙眼，不自覺放在對面人的身上。

    他們至今，已經(jīng)認識十年了。

    為什么，會走到這種地步呢？

    他想，她對事情總是愛恨分明。喜歡就是喜歡，討厭的話便連一眼都不想看見。

    可是這樣的她，卻將感情藏得好好的，不愿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

    若非她大四畢業(yè)那天，在酒醉的情況下?lián)芡怂奶柎a，關(guān)愿清永遠不會知道。

    她把他當(dāng)作朋友，所以選擇將感情埋在心底，不說出口。

    他把她當(dāng)作朋友，卻屢次傷害對方，讓她一顆心上佈滿創(chuàng)傷。

    曹琬英那么驕傲的一個人，唯獨在他的事情上，卑微到谷底。

    儘管心底明白，不知者無罪，她也從未怪罪于自己。

    可是關(guān)愿清心底過不去，他試圖補償她──

    卻不知，這樣的舉動彷彿在她的自尊上踐踏。

    所以曹琬英面對他，無法做到以往的和顏悅色。兩人也不再是能一起心平氣和，坐下來玩游戲的關(guān)係了。

    心底的失落感油然而生，或許是因為他有預(yù)感，這將是兩人最后一次見面。

    明明感覺不久之前，兩人才剛因為高一被選為正副班長而熟識。

    「關(guān)愿清?！共茜㈥H上眼，語氣是少見的柔和，說出來的話卻像一把利刃似的，只是尖端對準自己，「你不喜歡我，并沒有錯?！?/br>
    他愣怔，瞬間失語。

    是啊。

    這就是他熟悉的曹琬英。

    愛恨分明，即使對象是自己。

    「而我喜歡你，也沒有錯。」

    她聳聳肩，語氣帶著瀟灑，彷彿在談?wù)撍说氖虑?，「就只是一個喜歡，一個不喜歡而已，多常見？」

    「要是真的喜歡我，那早就喜歡上了?！?/br>
    「不喜歡的話，就算過了十年，依舊是不喜歡?！?/br>
    他默然。

    曹琬英沒有心思去探究他的內(nèi)心，她抬起手腕瞥一眼錶上的時間，而后道：「我得走了。」

    關(guān)愿清猛地抬頭，他張了張嘴，嗓音乾澀，「你……你咖啡還沒喝完?！?/br>
    誰都能聽出曹琬英的抗拒，「不要，難喝死了。」

    這句話，音量轉(zhuǎn)回正常，兩名店員都一臉淡然，畢竟連他們自己都覺得難喝。

    現(xiàn)在的情侶，都不看評價的嗎？對面就一家生意爆棚的網(wǎng)美咖啡店，竟然傻到選擇他們店。

    關(guān)愿清感覺，自己的語言能力似乎在一瞬間喪失了，腦中詞匯拼拼湊湊，卻說不出一句挽留的話。

    最終，他也只擠得出這句話，卻在開口之前，便猜到對方的回答，「……還是朋友？」

    曹琬英灑脫地笑了，她站起身，將包甩在背上，端起差不多涼掉的咖啡，「不要?！?/br>
    「十年，你不嫌久嗎？」她用膝蓋將椅子頂進去，口吻不以為意，「我覺得挺久的?！?/br>
    有人說，做不成戀人，起碼還能做朋友。

    但是他們兩人的關(guān)係，從曹琬英喝醉的那晚起，便只能退居于陌生人的位置。

    這是對雙方而言，最好的辦法。

    「走了。」她不帶留戀地轉(zhuǎn)身，把咖啡端到柜檯，曹琬英直白道：「抱歉，實在不合我口味?！?/br>
    沒有等店員吐出一句發(fā)自內(nèi)心的「我也是」，女人就踩著高跟鞋瀟灑離去。

    位置上包得緊密的男人，則是呆坐在原位半晌，才端起咖啡一口飲盡，低著頭把杯子輕放在柜檯，微微頷首，就安靜離去。

    對方周身散發(fā)著憂傷的氣息，硬是讓店員把竄到喉嚨的「大哥」兩字給憋了回去。

    人行道上，曹琬英背著包，步伐漸漸慢下來。

    她望向櫥窗里映照的自己。

    沒有事情。

    不會再難過了。

    對于自己故作瀟灑的舉止，曹琬英并不后悔，即使仍有些勉強。

    這是放過自己。

    也放過他。

    低嘆一聲，恰巧路過一間超商，猶豫幾秒鐘，她鞋尖一轉(zhuǎn)，還是進去提了打啤酒。

    即使這次喝得再怎么醉，她也不會打給那個人了。

    晚上八點，向蒔玖剛剛寄完甜點回來，就驀然接到曹琬英的電話。

    她很快接通，「喂？」

    「你男朋友呢？」曹琬英邊說邊傻笑，酒味好似能隔著電波傳遞而來，向蒔玖被她的話搞得一臉懵，「堂姊？」

    這是喝多少？

    而且怎么突然喝酒了？自從對方大學(xué)畢業(yè)就沒見她喝過了。

    只不過，聽曹琬英的語氣好像很開心，所以她懸著的一顆心稍稍放下來。

    「哎，趕快把你男朋友帶給我看，」對方忽然一副老頭子語氣，拖長語調(diào)，「溫──溫什么？」

    她失笑，倒也沒反駁男朋友的點，耐心回答：「是溫涼?！?/br>
    「哦啊，溫涼啊──」

    曹琬英咕嚕咕嚕罐下一瓶啤酒，克制地沒再開，她靠著沙發(fā)扶手，捧著手機，與方才是截然不同的語氣，「……九九。」

    「你升上大學(xué)那年暑假，讓你來陪我……導(dǎo)致你和他吵架，對不起啊?！?/br>
    向蒔玖隱約察覺對方反常的原因，溫聲開口，語氣帶哄，「沒什么好對不起的，那是我和他當(dāng)時遲早要面對的問題，而且不是解決了嗎？都過去了。再加上，那時候我也想陪陪你呀?！?/br>
    另一頭，曹琬英望著桌上的空酒瓶，也緩緩笑了。她想起畢業(yè)那天，自己酒醒后頭疼欲裂，記憶涌現(xiàn)的那一刻，忽然就哭了出來，可是擦乾眼淚后，又有點釋懷。

    原來說出口，并不是那么難受的一件事情。

    如今，兩人之間剩下的聯(lián)系，也被她親自斬斷了。

    「……以后，不用你陪了，九九?！顾恼Z氣夾帶笑意。

    向蒔玖眨眨眼，也緩緩地笑了，沒有過問，「好?！?/br>
    卻忍不住cao心，「不過飲酒要適量，堂姊?！?/br>
    「我又沒醉？」

    「喝醉的人是不會意識到自己醉的?！?/br>
    「……哎，你去管溫陽啦。」

    向蒔玖噗哧一笑，「堂姊，他叫溫涼。」

    ──他叫溫涼。

    是她喜歡的人。哇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