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之10那日過后(完)

    樸實的街道上，沒有高樓大廈，只有低矮的平房，仰頭便能看見廣闊的藍天，以及緩緩流動的白云。

    這是一個和平而寧靜的小鎮(zhèn)。

    門鈴聲響劃破空氣，隨后是郵差的喊話：「有包裹！」

    「包裹？怎么會有包裹？給我的？」

    應門的是一個中年女子，她疑惑的接過郵差手中包裝完整的包裹，又走入屋內(nèi)。

    潘可沁悄聲走到屋外，側耳傾聽。

    那戰(zhàn)過后，當一切都告一段落，心神放松，她立刻昏了過去，睡了足足三天才醒。

    巡邏隊特別請來為她診治的醫(yī)生警告她，她受了不輕的傷，以后不能再妄動這些本不該屬于她的能力，之前使用的那幾次嚴重的副作用便是身體給予的警訊，所以她也就此封印能力，過回普通人的生活。

    唯一的好處就是那靈敏的聽覺，似乎徹底成為她的一部分，沒有衰退，也不造成負擔。

    她聽見屋內(nèi)的驚呼聲，方才那女子的聲音參上了哽咽：「桑九，原來，她還留了信給我......傻孩子，當初過的辛苦，怎么不來找我呢？」

    潘可沁聽著，不由閉上雙眼，心頭百感交集，彷彿又回到那片充斥死亡感的實驗室，但又多了些什么，那是屬于另一個女孩輕快的嗓音。

    「我阿，是奶奶帶大的，不過奶奶并不愛我，她只是怕養(yǎng)死我會被鄰居間話......不過，姑姑很疼我，如果要說我對親人有什么印象，大概只有姑姑了?！?/br>
    那時，真正的白桑久曾經(jīng)露出懷念的神情，這樣對著她說。

    她知道，白桑久是想家了?？墒牵钡阶詈?，她也沒能回去。

    回去的是潘可沁，同樣地，找到白桑久當初在海石市的落腳處，以及她的遺物的人，也是潘可沁。

    在那寥寥可數(shù)的東西里，她發(fā)現(xiàn)了一封未曾寄出的信。

    或許，白桑久曾經(jīng)想過去找疼愛她的姑姑，只是基于種種考量，最后又放棄吧。

    雖說世上沒有回頭路，但如今所有在這事件中的亡者都被包裝以世人能接受的名義宣告了死亡，如果她不能再代替白桑久而活下去，那么，至少要將這封信傳遞出去。

    「可沁，好了嗎？」

    繞過轉角，是站在那兒安靜等候她的舒又蕓。

    在那之后，又蕓也開始以人類的姿態(tài)活下去，雖然以雙腿行走的型態(tài)會讓她總是充滿泡水的渴望，不過她還是努力的按捺住親水的天性。

    看著舒又蕓，偶爾潘可沁會錯覺，她自己還是白桑久，而眼前，是奇異而未知的生物虹，那段短暫的時光如迷夢般，虛幻而不真實。

    就如眼前的又蕓，單論容貌，也完全看不出曾經(jīng)烏發(fā)如瀑、嫻靜柔暖的模樣。

    即使如此，又蕓依舊是又蕓，是與虹合而為一后，互相填補而成，獨一無二的新存在，也是她最珍惜的人。

    或許這也是又蕓沒打算染發(fā)的原因，那些都是虹存在的痕跡，并不需要抹去。

    「你也去見爸媽了嗎？」

    「嗯?！古丝汕唿c頭：「在來這兒之前，有先過去祭拜?！?/br>
    潘亦宣至死仍緊緊擁住賴晚寧，加上賴晚寧身軀崩壞的厲害，旁人無法拆開，所以潘可沁選擇將他們共同合葬，變成一罐小小的甕，至少，不會再有任何意外，將他們分開了。

    「那走吧，時間差不多了?！故嬗质|朝著潘可沁伸出手，嫣然一笑：「瑛瑤在等著我們。」

    「好。」

    與此同時，范瑛瑤正在海石市的另一處。

    一頭烏黑長發(fā)已經(jīng)剪短，簡單的上衣長褲，勾勒出曼妙曲線，范瑛瑤素凈著一張臉，走入寺里。

    莊嚴的佛堂空間里供奉著地藏王菩薩，室內(nèi)明亮乾凈，寧靜祥和。

    在經(jīng)過幾番尋覓后，兩家人決定將韓元思、范瑩如的牌位都放在這兒，希望這里能撫慰他們的靈魂，讓他們獲得永遠的寧靜。

    「嗨，我又來看你了?！?/br>
    范瑛瑤方才已經(jīng)跟小瑩如說過話，這會兒，她來到韓元思的牌位前。

    「不用擔心，在你離開之后，我過得很好。」說著，她摸了摸手上的錶，又陷入沉默。

    那是元思的遺物，韓母說，便留給她吧，如此，便好像有某些事物，仍然延續(xù)下去。

    「其實也沒那么好啦，畢竟，我們認識那么多年，總是需要點時間習慣?！狗剁幷f著，又笑了笑，撥了下發(fā)尾。

    也或許，永遠沒辦法真正習慣。

    遇上開心的事情，隨手拿起手機，想發(fā)個訊息，這才想起，那端總會傾聽她各種大小事的人已經(jīng)不在。

    人群中看見相似的背影，忍不住喚了聲，在對方轉過頭來時，才趕緊道歉。

    他們相識那么長的時光，又怎可能用短短幾個月，就拋諸腦后，思及此，范瑛瑤又露出一抹笑：「但是，我會讓自己過得好?！?/br>
    唯一慶幸的是，雖然不是由她親手報仇，但故事終究落幕了，幕后主謀也以生命付出代價，雖然已經(jīng)失去的無法喚回，但至少，不會再有新的無辜者受害。

    不會再有人嚐到同樣的傷心。

    走出佛寺，范瑛瑤看了眼時間：「也差不多了，該前往會合?！?/br>
    彷彿說好般，在范瑛瑤逗留在寺里時，戴引竹也來到海邊。

    在他的手里，還拿著一盒小熊餅乾。

    「知節(jié)，要不要再吃一點，放心，留最后一塊給他就好?！?/br>
    「你吃吧?！?/br>
    身旁的高知節(jié)搖頭：「我沒那么喜歡吃甜食?！?/br>
    戴引竹看了眼高知節(jié)，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氣啦。」

    雖然不是很明顯，然而戴引竹敏銳的發(fā)現(xiàn)，高知節(jié)正在改變。

    或者說，他在努力調(diào)整心態(tài)，雖然內(nèi)心仍舊銘刻往昔陰霾，然而他已經(jīng)逐漸能讓自己露出自然的表情，而不是終日板著臉的嚇人模樣

    戴引竹將只剩下最后一塊的小熊餅乾放在一塊石頭上，眺望遠方。

    日頭閃耀下，海浪也翻起粼粼波光，順著海潮聲自成規(guī)律的涌動著。潮起潮落，無論現(xiàn)實的一切如何驚心動魄，最終就如這天地間悠長不變的準則般，帶走一切，什么也不存。

    「老關阿，只拿了一包餅乾過來，你可不要生氣，是你說要低調(diào)的。」

    戴引竹雙手合十，叨叨絮絮地說了幾句間聊，才嘆了口氣：「到最后，我還是弄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br>
    「也許他什么也沒想?！?/br>
    高知節(jié)也同樣眺向那片大海，對于造成如此巨大傷害的關原牧，他至今無法原諒，但人死如燈滅，比起懷抱著怨恨情緒無法釋懷，他更重視還活著的人。

    那日，關原牧跟他們回來后，很快解除他下的催眠術，也誠實交代一堆名單后，便果斷昏倒，送醫(yī)急救后沒過幾天，還是死去了。

    戴引竹輕聲說：「他說，像他這樣的壞蛋，什么也不需要留下，直接挫骨揚灰灑大海就好。我查過他那遺傳病癥的資料，雖然發(fā)作后死亡率高，但也沒有這么快，歸根究柢，還是因為他沒有太多求生意志?！?/br>
    戴引竹想起最后見到關原牧的一次。

    「結果到頭來，我好像有點兒羨慕你，引竹?！?/br>
    「嗯？」

    「亦宣的執(zhí)著，或是你的活力，都是我所沒有的。」

    床上的關原牧閉上雙眼，眉眼沉靜，雖然面色憔悴泛黃，但仍舊有一股與生俱來的氣質。

    「聽不懂你在說什么。」戴引竹哼了聲：「趕快把病治好，你才能接受應該有的制裁?！?/br>
    「呵呵?！龟P原牧聞言，只是笑了笑，便不再說話。

    「話說回來，你當初在暗道里招募我，是真的想要將我收歸己用嗎？」戴引竹順口問出他的疑惑，畢竟仔細想來，他的能力對于他們來說，似乎沒有太大用處。

    「當然不是?！龟P原牧細長的眼笑瞇了起來：「純粹是因為，我差不多該動手了，但又捨不得殺你，所以才提出邀請阿?！?/br>
    「......」結果第一個惱羞捅他的，也是關原牧。

    戴引竹想，這個人，原來如此任性，也罷，這便是他的風格。

    這個人做過不少好事，但也做了更多壞事，一直到他死去后的現(xiàn)在，還是沒有人能摸清他的想法。

    或許就像玩游戲？每天認真解著每日任務，某天突然厭倦了，也就隨心所欲起來，甚至乾脆徹底放棄這款名為人生的游戲。

    「該走了?！垢咧?jié)說。

    「嗯。」

    經(jīng)過此事，巡邏隊內(nèi)部大受打擊，在宋存逸等人的支持下，便由高知節(jié)與戴引竹一手主導重建工作。

    經(jīng)過與警界的協(xié)商后，為了仍活著的人更能重歸社會，他們決定將此事背后的真相秘而不宣，那些受過實驗的受害者，由葉凌、范瑛瑤等人協(xié)助處理，至于犯下罪惡的歹徒，也一一得到應有的制裁，新聞則以綁架集團簡單帶過，并聯(lián)絡死者家屬，讓那些死者們即使沒有尸體，也能舉辦葬禮，得以安息。

    風和日麗的午間時光，一艘船靜靜?？堪哆叀?/br>
    「好一陣子沒見了，大家都還好嗎？」

    最早抵達的戴引竹笑嘻嘻地跟眾人打招呼。

    潘可沁與舒又蕓相偕而來，也露出微笑：「看來大家都很有精神?！?/br>
    游目四顧，不只范瑛瑤、戴引竹、高知節(jié)，還包括宋存逸等一幫人也都來了。

    「你們真準時，要出發(fā)了？」

    范瑛瑤給了她倆一個擁抱：「今天確實是個好日子，很適合遠行?！?/br>
    「是阿，多虧宋先生幫忙，居然能弄到這樣一艘大船?！?/br>
    舒又蕓優(yōu)雅的對宋存逸露出微笑：「多謝?！?/br>
    「不客氣，別忘了回來就是了。」宋存逸推了推眼鏡，淡淡道。

    「嗯，后會有期?！?/br>
    說來也是巧合，在舒又蕓的記憶中，人魚的名字，若是翻譯成人類的語言，恰好也是天邊虹彩的意思，所以，虹這個名字便也沿用了下來。

    踏上船，體內(nèi)某部分的自己，像是感應到海水的氣息，立刻竄起隱隱sao動，舒又蕓凝視遙遠的前方，她知道，那渴望來自于虹。

    虹的愿望一直很簡單，她想要再見族人一面。

    所以，為了完成這份愿望，她們決定前往人魚隱世之地，也算是給一個交代。

    至于往后的日子該如何過，自然會有新的道路。

    「又蕓，如何？會緊張嗎？」身側，潘可沁像是感知到她的動靜，輕聲問。

    「不會，說起來，可沁，我不曾問過你，你真的不在意我與從前不同之處嗎？」

    「這有什么？」潘可沁笑道：「人總是會變，然而，你就是你?！?/br>
    「現(xiàn)在，出發(fā)吧！」

    她們的人生軌跡，在某一年拐了一個大彎，從此朝向不可預知的未來前進。

    然而，生命里總會遇上大大小小的事，悲歡離合、喜怒哀樂，獲得的同時也在失去，那些經(jīng)歷刻劃在血rou中，成為記憶里一幕幕獨一無二的風景。

    即使有些無法挽回的遺憾，最終，還是要走下去。

    就如此刻，她們握緊彼此的手，走到甲板處，迎著風，也同時迎向新的可能。